《月照孤舟》分卷阅读3

    “这叫羌笛,是我们北方的乐器,‘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说的就是这个。”吴阔一边答道一边看他摆弄羌笛,陶舟生于江南灵秀之地,本身肌肤细腻,加上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公子,吴阔看他在月色下双手莹白如玉,十指纤长如笋,煞是好看,不知不觉间竟然看痴了。

    陶舟摆弄了一阵,便将羌笛拿到嘴边吹了起来。吴阔想到自己刚刚碰过此物,说不定尚留有余温,不由得心中一荡。

    陶舟全部心思都在这羌笛上,哪里知道此刻吴阔心中所想,他吹了几下,不成音律,便笑道:“这玩意形状虽小,声音却是高亢有力,要是改日能在大漠上听你吹一曲就好了。”

    吴阔心潮涌动,正在迷乱间,竟觉得口舌凝咽,不知如何回话才好。

    陶舟见他不语,以为他想起家乡百姓的苦楚,便安慰道:“吴兄放心,我见你文才武略,这次应考必能一举得中。”

    吴阔听他说起武举之事,这才收回心神,深感愧疚,心下自责道:“陶公子行事豪爽,不避嫌疑,我又在瞎想什么?莫说他是个堂堂男子,就算是个女儿身,我也……”想到这里,却又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要说五官,陶舟生得细眉长目,鼻准唇薄,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但好在他肌肤白皙,细如青瓷,细长脖颈左侧生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月色下更是平添了一份妩媚。

    正在意乱情迷间,陶舟已将那羌笛递到他面前归还,吴阔怔了一下,便道:“这笛子就送给公子做个留念吧。我心里打算,若这次再不中,就回乡参军,一样报国杀敌……只是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日才能见面。不过日后公子若来关外,来找我。”

    陶舟见他说的慷慨悲凉,也就不加推辞,将羌笛收回,捏在手中摩挲。吴阔想到不久后也许就要别离,心中万分不舍,却不是从何说起,两人一时无语。

    陶舟正要提议一起回去歇息,忽然发现手上触感异样,拿起来一看,才发现羌笛末端写着一个“阔”字,字体虽小,却依然能看出……笔迹丑陋。

    吴阔连忙道:“这是我随便写上去的,公子若觉得累赘,我可以将它洗掉……”

    陶舟看着这个阔字,忽然心动一念,拉住吴阔的手道:“先跟我回房去。”

    忽然被他这么一说,吴阔未免心中荡漾,就这样被陶舟拉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人一回房门,陶舟就翻出纸墨笔研来,倒上茶水,一边磨墨一边让吴阔写字。

    “写什么?”吴阔一头雾水。

    “写名字……啊,不,写那个诗吧,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吴阔依言提笔写下,陶舟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行书潦草,笔画散乱。

    这么一来,陶舟心里已经明白。本朝一直以来都是重文轻武,本来武举已废弃多年,只是因为新登基不久的这位天子是藩王出身,好武喜功,这才重设武举来选拔武将。武举恢复不久,制度不全,人手也尚缺,所以与文举设在一处考试,阅卷的考官也是同一批人。

    本朝不但内阁重臣皆是文官出身,那些恩科考官也几乎个个都是文人墨客,风雅之士,不但诗文俱佳,书画也是一流。那些考官看惯了锦绣文章,吴阔这手字估计实在是难以入目,不取也是在情理之中了。却不知文章、书法于武将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之物,白白浪费了吴阔这等良才。

    “这书法要练好非一日之功,如今考期在即,恐怕是……”陶舟心里明白,却不忍心将实情告之。

    吴阔从刚才开始就一头雾水,可看陶舟在一旁低头沉思,却不忍心打扰他。

    陶舟沉吟半响,又站起来踱步,拿起手上的羌笛,再看一眼纸上“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终于下定决心,回过头看着吴阔道:“吴兄弟,我敬佩你是个忠肝义胆之士,这点功名对我来说,不过是充充门面,却能让你保家卫国,一展生平抱负,我又怎有不成全的道理呢。”

    “公子?”

    陶舟接着道:“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明日考试,什么都不要管,只将这两个字写在第三行末尾,可保你必中。”说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了“麟止”二字。

    见吴阔还一脸疑问,陶舟只笑道:“什么也别问,你若信我,照做便是。”说完起身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古代科考是由专人抄录考生试卷后,再将抄本送给考官阅卷的,不过既然本文的背景是架空历史,也就不管这一节了。呵呵

    ☆、金榜之悲

    考场上,别的考生正在奋笔疾书,只有陶舟对着雪白的卷子发呆。倒不是因为昨晚上白白将二十万两银子送了人,到现在还有点恍然。只是这考题,实在有点意味深长。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虽然陶舟对儒学兴趣缺缺,但好在陶家从小就请了德高望重的老师来教书,四书五经也翻了几遍。陶舟知道这句话出自《孟子》,说白了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为什么这句话让陶舟费尽思量,这个要从当朝皇上周栎即位说起。周栎是先皇周显的第三子,琴妃所生,从小就聪慧过人,文武双全,深得先皇喜爱,后被封为秦王,封地西安,常年征战在外,屡有战功。

    本来藩王是“非奉诏不得入京”,却不知为何,在先皇驾崩时,秦王周栎忽然出现在京都,并出示先皇遗诏,称其在死前立下遗诏:废太子,授位于秦王。秦王大军随后赶到,将反抗的太子党羽一网打尽,混乱中太子周然不知所踪,一说已死于乱兵之中,一说已经遁入空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此事虽然疑点甚多,却又找不出破绽。秦王即位后,对朝中的太子旧部先安抚后镇压,再有不服者一律虐杀,手段极其残忍。一来铲除异己,二来太子下落未明,恐他日为人所用。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慷慨就义,从容赴死的,周栎不解恨,又株连蔓引,连坐数千人,发文曰:“尔等只知忠君,不知忠国,实乃逆党之流。”

    当然,这其中也有太傅李潮生、内阁大学士阮贺、太仆寺卿江棠等少数人才华出众,皇上因为怜才而格外开恩,未下杀手的。这几人屡次辞官不成,也只能暂留朝中。

    而今,《孟子》里这么多微言大义,偏偏选了这么消极的一句做考题,想必是出自这些人之手,似褒似贬,是自嘲还是嘲人,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陶舟看着这题,揣摩一下出题者的心情,实在有点哭笑不得。没了这二十万两,他也不奢望能凭自己的超常发挥,蟾宫折桂,便下笔胡乱写道:“莫非命也,何为其正?……有虎逐鹿,鹿至悬边,自堕深渊,或葬身虎腹,该当何为?……”就是说鹿被逼到悬崖边上,跳与不跳都是死,那到底哪条路才是命之所归呢?

    接下来他又写,佛必然说以身喂虎,普度众生;老庄以为,被虎所食也算是天地轮回;却不知孔孟二圣会做何想?是与虎力搏,虽死无憾?还是宁可投崖,也不能沦为猛虎口中之食?

    就这样乱写一气,倒也爽快。陶舟出了考场便径直回了万松会馆,进了房间便歪倒在床上休息。墨竹并不知道陶舟昨晚的壮举,看他回来,便喜滋滋道:“少爷中了进士,也不知道能封个什么官。”

    “你这小子,眼里不是官就是财。”正想着怎么将实情告诉他,就看到吴阔冲了进来。

    吴阔刚考完便匆匆赶来了,但一看到陶舟,却面露窘色,反而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支吾道:“陶公子昨晚上教的那个方子……我到了考场上才明白过来……”

    陶舟坐起身,问道:“那你可用了没?”

    “我……”

    陶舟又道:“考场作弊,确是让人不齿之事;但那些考官以文废武,不也是愚蠢之极。这世上的对错,原就是混沌不清的,你若是拘泥于这些小节,而断送了自己的一番抱负,连我也要为你惋惜了。”

    吴阔知道陶舟说这番话,是为了缓解自己对作弊一事的羞愧之心,感激之余,对他的情意在不知不觉间又徒增了许多。只听他豪爽大笑道:“陶公子说的对,我这扭捏的样子倒叫你见笑了。既已考完便不去理它了,走,我今日就带你们去吃京城最有名的金鱼鸭掌。”

    墨竹听他们二人对话,入坠云雾,但听到有美食可尝,也就什么都不管了。

    原来本朝的京都会考,出题刻印的流程相当严谨,考题不但不容易流出,事情败露后的风险也太大。所以考生一般采取的作弊方法,就是与考官约定将特殊的语句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虽然阅卷时会将考生名字封住,但考官只要看到“暗号”,不管三七二十一必然会取。

    好在如今文举武举是一同笔试和阅卷,陶舟才想出这招“偷梁换柱”来,将二十万两银子买来的进士名额让给了吴阔。

    这边三人优哉悠哉地尝京城名菜,礼部阅卷的地方可闹翻了天。

    看到陶舟这张考卷,众考官们几欲晕厥,想不到有人竟然非议圣人之言,还荒谬到用佛道两家来作比较,大多数考官都觉得是儒生之耻,大逆不道。翰林学士季池冬更是力主不取,不但不取,还要呈交礼部,将此生登记留案,使其终生不得参加科考。

    唯有内阁大学士阮贺、太常侍卿颜归鸿等几个人力排众议,觉得该考生别有辩才,能另辟蹊径,不落俗臼,想他人所未想之事,实乃国家所需之良才。

    两边吵吵嚷嚷,争执不下,终于闹到了皇上那里。

    当今圣上周栎,相貌奇伟,五官线条坚毅,气势逼人,不怒而威,长得不像先皇周梁泽,倒有几分像定国的太祖皇帝。

    他低头阅览陶舟的那份卷子,耳朵里也没有漏掉下面几个大臣你来我往的争论。待他看完抬起头来,下面的吵闹才嘎然而止。

    周栎手扶着考卷,悠然道:“这考生的确大胆,竟敢借佛道二家妄议圣人之言,若将他治罪的话……”听到皇上这么说,力主不取的这边几个立即面露得色。但想不到周栎突然变脸,劈手将卷子掷在他们脸上,怒气冲冲地大声喝道:“若将他治罪的话,那用这句狗屁话当考题的人,岂不是更要大卸八块!”

    龙颜大怒,底下马上噤声不语,其中好几位心里暗暗抱怨:“这‘莫非命也,顺受其正。’作为考题,本就不合适。皇上之前没说什么,现在看来是忍不住了,早知道就不拿此事来烦他了。”

    龙威之下,只有阮贺凌然不惧,上前俯首道:“要是皇上也觉得这句话是狗屁,那恕臣直言,此次会试可取之人就唯有此生了。”

    周栎听了冷笑道:“看来阮卿很是看重这名考生,我倒想问问,若是你的话,斗虎还是投崖呢?”

    “臣不斗也不投,愿意以身饲虎。”

    “哈哈哈哈,好一个以身饲虎,朕倒想看看,你这肉身,能让老虎吃个几分饱?” 周栎怒极反笑,还好他的隐忍本性,让他在暴怒之下也不会失去理智,不过他也没有耐心来摆平两边的争议,只是朱笔一挥,提个“取”字。又道:“过几日殿上再试,若证明只是个狂妄无能之人,再杀不迟。”

    皇上的意思也就是说:两边都别争了,会试就取了此人吧,但接下来的殿试,如果表现不佳的话,就要重重治罪,格杀勿论了。

    如此裁决,也算公平,两边人马只好满口皇上英明,谢恩告退去了。

    这边,陶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命悬一线,脖子已经架在刀上。会考过后,他就带着墨竹和吴阔三人在京都内外四处游玩,心里的打算是:待进士放榜,确定吴阔通过文试后便离开京都,回程路上还可以进山去探望一下大哥。

    待到放榜那日,陶舟连看都没去看,只是呆在自己房里等吴阔的消息。墨竹已经知道了他家少爷的“善行”,这几日只要一空下来便唠唠叨叨,把陶舟烦的不行。今天更是烦躁不堪,一会儿坐下一会站起,满心担忧道:“少爷,你说我们回家后老爷会不会把我暴打一顿,将我赶出陶府?唉,我真是十万分百万分的后悔跟你来京城……”

    “这个倒不会,我保证。”

    “真的?!”

    “不过会将陶府最丑的丫鬟小翠许配给你。”

    “少爷,什么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哈哈,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么,回家我会跟爹说我太紧张,忘了在考卷上写暗语了,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陶舟笑道。

    “可是老爷还是会怪我没有一直提醒你……”墨竹哭丧着脸道。

    陶舟无奈,正想着再安慰他几句,忽然轰隆一声,被撞门而入的吴阔吓了一跳。

    “中了中了中了……”吴阔激动万分,进来就大喊,同时情不自禁将陶舟抱了个满怀。

    “那……太好了,恭喜恭喜。”陶舟被抱的喘不过气来。

    “不是不是,”吴阔松开双臂,道:“是你,你中了,二甲第十一名陶舟,我确认了好几遍,绝对不会错!”

    “……”

    “少爷,想不到,原来你是有真本事的。”沉默半响,墨竹忽然瞪着眼睛道。

    接下来,三人一起赶往放榜地点,挤过重重人墙,陶舟终于在红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千真万确,是二甲第十一名。

    “这个……大概是有人慧眼识歪才吧。既然都中了,我们去庆祝一番如何?前几天的贵妃鸡没吃过瘾,今日再去一趟。”陶舟嘻嘻一笑,暂时也没多想。

    待晚上回到客栈,陶舟躺着床上,却不由得心生狐疑:自己的那篇文章半点文采也无,还亵渎圣贤,不取是正常的,严重了就是终生禁考,现在竟然金榜题名了,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蹊跷。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一件事。第二天他就起了个大早,拿着帖子去拜会刘堪了。

    礼部侍郎刘堪曾在杭州任地方官,是陶老爷的旧识,两人相交甚厚,这次陶舟来京赴考,也是由此人牵线,打通关节。只是本朝不但实行“糊名”制度,还严禁考生在考前拜会相关官员,所以按常理,陶舟的拜访应该在会试过后,可他料定自己不中,所以一直在踌躇着。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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