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分卷阅读22

    ☆、《脸皮》三十九(完)

    最後一眼,温良玉仍是看著自己,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哪怕是在鲜血喷洒而出的那瞬间,他就只是定定地看著自己,直到坠入海中。

    十年来,慕容玦从不曾忘记那一幕。

    「二公子,您起身了吗?」

    「进来吧。」

    迟遥仍和从前一样贴身服侍他,只是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後胆子也跟著越来越大,天天抱怨工作繁重不能让他回家抱儿子,他浑家怀上第二胎时,慕容玦放了他十天假,结果迟遥不到两天就自己乖乖回来做牛做马,说是没听见二公子摔杯子的声音就是不习惯,连饭都吃不下。

    慕容玦知道迟遥真正的习惯其实是担心自己,可他什麽也没说,十个月来天天用这事打趣他的奶兄弟。

    日子仍是要过。

    十年改变了很多事,昔日稚嫩的少年已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虽仍拄著拐杖,可天下十停他却已走了七八停。十年前慕容桦死後,他便继承了慕容山庄,谨记著温良玉的吩咐,他散了门派弟子改而转往商道,一开始总是跌跌撞撞,可他终究走了下去。

    江湖依旧翻腾不休,那年刀剑双榜没有排出名来、武林盟主同样没有著落,人们都在寻找那半张碧落机密图,约莫两三年後,凤鸣派掌门接任盟主,隔年齐斐竟死了,朝饮罢与殊龙寨成为众人目标,乱了几年他已记不得了……可在那之後,春灯公子总会给他发来请柬,春灯宴、秋灯宴,慕容玦一场也没有错过,初始总有人以怪异的眼神看著他,但当新人纷纷换过旧人,便再也没有人刻意提起他是谁,那年的事成为一个遥远的江湖传闻,就像隐匿的天门一样。

    宋既棠劝过他很多次,这般劳心劳力於他无益,可是他离不开江湖,就像他仍将那枚刻著温玉公子四字的玉石随身带著一样。

    那年迟遥小心翼翼地带著失魂落魄的他回到慕容山庄,他坐在床边茫然地看著迟遥整理行囊,突然一样东西自包裹里滚了出来,迟遥捡起来,然後神色复杂地放入他手中。

    看著那枚熟悉玉石,他猜约莫是温良玉见他爱不释手,这才偷偷地放在他的行囊中,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了,就像那时他来不及拉住温良玉一样!

    那一夜慕容玦在迟遥面前哭了一晚,从此他再也没有哭过,可也不曾放弃,春灯宴、秋灯宴,他走遍大江南北只为了一个人,尤其是五年前崔凡山死去的消息传来时,他真的以为他会等回那个人……

    可惜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见他又对著帐簿发楞,迟遥无奈地唤道:「二公子,您又出神了。」

    将手中早已乾掉的毫笔随手一扔,慕容玦烦躁地道:「不算了,江南胜济号的掌柜算这是什麽帐?一塌糊涂、乱七八糟!」

    「您算不出来也就罢了,先喝口茶歇歇吧。」迟遥把笔捡回来,又端了杯茶给他。

    「明天就把那掌柜辞了。」

    「是是是,明天就辞。」迟遥没真将这话当一回事,横竖他家二公子还是这个样子,就是在外人面前装个沉稳冷静罢了。「二公子可别忘了,今晚杜公子约了您一起吃饭。」

    「知道了。」

    慕容玦迁居京城已久,杜春灯又难得来一趟,他理应略尽地主之谊,迟遥早就为他们订了京里最大的酒楼沁芳尘,甚至大手笔包下整层三楼,就为了顾及春灯公子那爱装神秘的个性。

    「我越来越是怀疑那些武林传闻其实不假,你果然是妖。」

    每年见面慕容玦总是要重复这一句,杜春灯早也习惯了,拿著酒杯的手动也不动。

    「否则为什麽不会老?你瞧迟遥都老成什麽德行了。」

    无端被点名的迟遥哭丧著脸,不知是该觉得丢脸还是难过。「二公子……」

    瞟了慕容玦一眼,杜春灯笑道:「有家室的男人总是老得快,再加上在你手下做事,怎不将他青春磨尽?」

    慕容玦自喝闷酒,杜春灯又向迟遥道:「迟遥,我记得你第二个孩子该出世了,男孩还是女孩?」

    「劳春灯公子记挂著,上个月底刚落地,是个女孩,模样像极了拙荆,可爱得很。」

    「是吗?恭喜你。」杜春灯略击掌,便有侍女送上一份厚礼,迟遥也不客气就收下了,杜春灯又回头来看慕容玦。「我要的东西你到底备齐了没有?」

    「早就备齐了,迟遥,将帐目给他瞧瞧。」

    迟遥手脚俐落的递上帐本,杜春灯翻了几页,确认所需之物都在上头,帐目也一丝不错後便交给身後侍女。「劳烦你了。」

    「看来明年的春灯宴将是精彩别致。」

    但笑不语,杜春灯又自侍女手上取过一份请柬及一只木盒给他。「我想著既要见面,便直接给你携来了。」

    慕容玦也不理请柬,只打开小木盒,便见今年又换了个花样,盒中竟是朵维妙维肖的粉色莲华,不过掌心般大,花瓣上则细细地刻著他的名字,闻著甚至还有依稀莲香。「这个有趣,似乎还能浮在水上。」

    「你倒聪明。」

    杜春灯笑著举起酒杯,慕容玦的杯子却早就空了。

    沁芳尘最著名的酒是封春泥,一壶十金尚不可得,杜春灯却一人饮下一壶又一壶,慕容玦尝了一杯,第二杯始终放在面前不曾拿起,便就在缭绕酒香中静静听杜春灯谈起这一年武林又发生何事。

    最後,杜春灯仍是落下一句。「他还未出现。」

    「是吗……」

    「可曾想过他已不会出现?」且不提那人早已身受重伤,自那样的高度坠入海中,有多少人还能活著?

    听杜春灯说出他始终不敢说的话,迟遥不免抬起了头,慕容玦却仍不为所动,只楞楞地看著那朵被他放在桌上的莲花,良久方轻声道:「我知道。」

    「那麽还要等多久?」

    「不知你信不信,但我不是在等他。」慕容玦站起身,拄著拐杖走到栏边,看著那歌舞升平繁华人世,他却怎麽也笑不出来。「我不是在等他,只是没办法牵其他人的手。」

    他说得极轻,几乎像是一点气息溢在这秋夜,可杜春灯听得清楚明白,终是无言以对。

    分别之时,杜春灯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便与他道别,慕容玦摆摆手,直待春灯公子的车驾队伍离去後才与迟遥上了车,又想起从沁芳尘回到小院的路上便会经过迟遥居所,慕容玦遂开口道:「等会儿你便直接家去吧。」

    「我还是跟著二公子回去,侍候了您沐浴更衣後再走吧。」

    「还有其他人在,用不著你,早点家去抱孩子吧。」

    见他坚持,迟遥也不再拒绝,只嘱咐他要直接回家然後记得喝药记得盖好被子、糖罐就放在桌上,慕容玦烦躁的摆摆手。「你现在就下车走回去,别来烦我。」

    说是这麽说,但迟遥还是直到了家门口才走下马车,他妻子听见车轮声音早就拿著烛台开门来瞧,慕容玦打起车帘同那温婉妇人点点头後才让马夫驾车离开。

    迟遥抱著老婆却叹了口气,贴心女子轻声笑著,对他说没事的,二公子等的那人很快就会出现。

    ■

    慕容玦在半路便下了车,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成了他瞒著迟遥养成的小习惯,他总会在腿脚不疼的限度内拿捏距离,然後一个人缓缓地走到家门。他视力极好,夜里也不需提灯,听著拐杖扣扣地敲在无人的石版路上,竟是每一声都让他想起过往。

    不知道杜春灯到底懂不懂,他已经不是在等。

    只是……忘不了、抛不去,甚至再也无法牵起任何人的手。

    家门已在眼前,慕容玦一声轻叹,只想著这一天又要过去。下人为他开了门,门扉閤上的瞬间他却瞧见外头有一丝微光,忙压住门,下人不解地看著他,慕容玦没有说话,只又走了出去,下人看著他缓缓走到对面的小巷,然後失了踪影。

    小巷不长,慕容玦知道这是个死胡同。

    一点摇晃灯光就在前方停住,持著灯的那人仍是一身白衣,就和从前一样。

    「果然是你……」

    慕容玦一步一步走近他,温良玉没有逃,没有理由逃。

    「你还敢来?十年了,你还敢来!」

    「本来不想来的。」温良玉勾起一笑。「只是想看看你。」

    丢了拐杖,慕容玦将他一把抱入怀中,一瞬间只想自己还是长得不够,就跟这人一般高而已,但那些都不重要。「你怎麽敢不来、你怎麽敢让我等了十年!」

    温良玉没有说话,这个怀抱让他盼了十年,感觉青年将他抱得越来越紧,几乎不能呼吸时他又忍不住笑。「你长大了。」

    终於将他放开,慕容玦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其实并没有多大变化,只不像杜春灯那妖怪一般,十年光阴仍是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可就是这张脸让他牵挂了这岁岁年年。

    「你不是温良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还记得自己的誓言,总有一天他会保护这个人,然後他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不是温良玉的那人楞楞地看著他,显然想起了和他一样的事,直到慕容玦不耐烦地摇了摇他的身子,他才如梦初醒。「左凉玉,我叫凉玉。」

    慕容玦拉起他的右手,摸著那截断肢,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怎麽还是这个名字?」

    「这样你就不会叫错了。」

    「怎麽可能叫错!凉玉、凉玉、凉玉……你不要走了,和我在一起。」青年又抱住他,有点哽咽的声音听起来仍和从前相同,左凉玉想起过往,竟觉得青年只是身子长高了,内里却一点也没变,所有举动仍如孩子般牵动他的一切。

    他闭上眼,低声说:「好,我不走,以後让你保护我。」

    两人在小巷里抱了好久好久,慕容玦才终於沉默地放开他,左凉玉拾起拐杖交还他时,看见青年的耳透著微红,不禁又笑了,只是当他向前一步却没听见青年跟上,不免回头来瞧,慕容玦看著他映在灯下的浅浅笑靥,竟只是傻傻楞在原地,许久,才拄著拐杖上来握住他隐於袖中的残缺右手,满足地与他并肩行走。

    人生所求,不过你回眸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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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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