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皮》分卷阅读19

    「昨日来得太晚,失了机会,今日既有空閒,便带你在这岛上走走看看。」

    众人多仍在演武场旁,是以岛上他处竟是罕有人影,温良玉指著岛上另一端峭壁给他瞧,慕容玦只说他也走不到那儿,温良玉便笑著同他说起这秋岛原是一座无人孤岛,春灯公子买下後便著意整理,却分成东西两边,东边地势陡峭遂保留原貌,西边便整理成接待宾客的庭园房舍;又说秋岛四周海域暗潮汹涌,除了春灯公子的船队外竟无船只胆敢靠近,遂众人亦不担心遭敌……两人一路说一路走,眼前果处处皆是花柳园亭、精致可爱,绕过竹林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细石漫成小径,一旁则是佳木茏葱,间杂著几株桂花与奇异香草,味芬气馥,慕容玦却向後退了两步。

    「怎?」

    以手掩鼻,少年皱著眉道:「太香了,头晕。」

    见他不舒服,温良玉便拉著他往另一边走去,穿过一层绕花月洞门,便见眼前豁然开阔,百来株黄叶高木如馀晖一般,黄灿灿的与天边彩霞相互辉映,好看得很,温良玉却不在意,只看著不远处一个折带朱栏板桥,度过桥去便有一座凉亭,正打算带著慕容玦前去歇息,不想少年却停住步伐。

    「慕容山庄里也有这样的树。」慕容玦指著其中一株最高的,轻声说著。「他们三人总是喜欢待在那儿。」

    知道少年口中的三人便是齐斐、慕容璟与温良玉,他却不语,只静静地听慕容玦说。

    「我总是看著他们,看他们饮酒谈天、舞剑过招,心底好生羡慕。」他一直看著、一直看著,心知他们会看见自己,但或许他就是希望被发现,然後……「有一回,齐斐没来,温良玉和慕容璟就坐在那树下说话,我一直都忘不了那一天。」

    曾经,他多麽希望坐在那里让温良玉带笑看著的人不是慕容璟而是自己,可他明明盼了那麽久,却连作梦都不曾梦到。

    温良玉看著他又是想望又是自嘲的神情,心下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分明知道少年口中的温良玉不是自己、不是这个他日日在铜镜中看见的人,哪怕有著同一张脸皮,可就是不一样,齐斐或慕容玦看著的人都是那个温良玉……恍惚之间他又看见石室中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看著他站起身、看著他披上这张脸皮变成温玉公子,看著他说话看著他笑,那就是江湖中惊才绝豔的温玉公子,而自己……却成了石室中那具尸体!

    「良玉,你的手好冰。」慕容玦担心地看向他。「我说错话了?」

    勉强扯开一抹笑,他敛眸避开映出自己面容的少年的眼,心底明明复杂委屈,却想著何不索性趁此机会遂了慕容玦多年想望?若他能真心笑一笑,换得这张脸皮便也值了。身随意动,温良玉牵起慕容玦的手来到树旁,又扶著他坐下,自己正打算去拿壶酒,却让少年拉住了手。

    「你忙什麽?」

    「不是要饮酒谈天?」

    「你也太讲究,只管坐下就是。」

    温良玉依言坐到他身旁,慕容玦却不肯好好坐著,身子一歪便将头枕在他大腿上,温良玉看著他笑道:「难不成慕容璟当时也是这样坐著的?」

    「他哪儿有我幸运?」慕容玦拉著他的手来揉捏,一面搓一面抱怨。「你的手怎还是这麽凉?」

    没有说话,温良玉的手指轻柔滑过少年眉目,慕容玦又抓住那只手,非常正经地说:「良玉,有句话我之前说不好,我想再和你说一次。」

    「你说,我听著。」

    慕容玦一张嘴开开閤閤、欲言又止,良久,终於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温良玉。」

    若在往日,这句话便是他心头死穴,哪怕是慕容玦他亦不会留情,可眼下他却不能言语,只能楞楞地盯著少年明亮双眼。

    「我知道你不是……我也不要他!」慕容玦紧紧地抓著他的手。「你是谁都不要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麽?」

    「我知道……」

    「我会很努力,也许不能同春灯公子这般富可敌国,可总有一天我一定能够保护你,到时候你就什麽都不用怕了,你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然後我们在一起过一辈子。」

    温良玉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麽……少年的情意那麽明确,每一个字都打得他心口微疼,又像点亮天边所有星辰般在他眼前闪闪发亮,他还能说什麽、他到底应该说什麽,没有人告诉过他,那堆了好几间石室的卷宗和书都没有教他这时应该说什麽,面对这麽珍贵的存在到底应该怎麽做?

    明明还坐在地上,他却恐惧得像是随时都会坠落,只能不断地想如果是温良玉、如果是温玉公子,他会、他会……

    「良玉,你说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有点颤抖,可看著他的专注眼神不曾移开分毫,温良玉张开嘴,如果是温玉公子会说……他不知道真正的温良玉到底会说什麽,可是他想说……

    「好、好!」

    听他结结巴巴的应好,慕容玦笑了。远处侍女们点亮万盏灯火,可他们离得太远,灯光照不见,只有些夕阳馀晖落在两人身前,映得那些枯叶更黄,秋风里看著更暖,却怎麽也暖不过他们交叠双唇,以及相视後的一抹笑靥。

    ☆、《脸皮》三十四

    「大哥?」

    「温玉,你可终於来了。」

    落坐於齐斐身旁,温良玉笑道:「大哥也不等我,自己就喝起来了?」

    齐斐斟满一碗递给他,温良玉接过後二话不说便昂首饮尽,春灯公子宴上皆是好酒,这罈唤不出名的酒入喉甘洌、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他笑。「好酒!」

    「你看来很高兴。」

    温良玉止不住的笑,却不说出真正原因。「我与大哥皆赢了一场,当然高兴。」

    「如果璟兄弟还在、如果他也赢了,一定比你更高兴。」

    他这才发现齐斐神色落寞,这酒不似庆功,竟是消愁。「大哥……」

    「温玉,我曾与你说过,当你与璟兄弟相继离我而去,我只觉人生无常,你回来後我实在高兴,只想我们还是能和从前一样,可当我明白璟兄弟的死因,我才发现原来一切还是在变。」

    「大哥,我没有变,我还是以前那个温玉。」

    他笑著又斟满一碗。「大哥看得出来,你变了。」

    「我生死关前走了一遭,不能不变。」温良玉抢过他手上酒碗一饮而尽。「大哥是否怪我?」

    「怎麽会?你变了也好,以前是大哥对不起你……」

    闻言,他神色一变,连忙看向齐斐,然後者纵早有些醉意,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只看著远方再不曾开口,温良玉几次试探总是不了了之,他遂也不再说话,只陪著齐斐一碗一碗的喝酒,只是趁齐斐不察时又将酒倒回罈中,这般一来二去,齐斐一人喝了整整数十碗後便颓然醉倒,不省人事。

    温良玉站起身,又看了齐斐一眼後方才离开。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他无声无息走向秋岛东边树林,丁宇钧早已在那儿焦急等候。

    「丁长老。」

    丁宇钧见了他,竟是难掩惊愕。「温玉公子,怎会是你?」

    「长老是否以为约见您的是家师?」温良玉浅浅一笑。「家师早将一切告知於我,长老不必惊慌。」

    「夏承熙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如此看来,他是真有意要将你推上盟主之位,既是如此,我龙空派必定鼎力支持。」丁宇钧一声长叹,并自怀中掏出一枚染了血迹的残破古玉,面上满是说不出的惆怅枉然。「久不见这片古玉,乍见时我还以为是冤魂来索命了。」

    「丁长老,家师虽将秘密全盘告知,却也嘱咐我查明一事,当日你们五人除了拿走那张机密图外,应还有一物才是。」

    老者一愣,像是想起什麽般缓缓说道:「九龙玉像……是了,原来还要那块玉方能解开机密图,我们都错了,竟以为两物并不相关,就这样与秘宝失之交臂,简直可笑!」

    「是谁拿走了九龙之像?」

    「你不知道?九龙玉像在贺青石手上。」

    「贺盟主,果然是他……」

    想起当年景况,丁宇钧不由得闭上双眼,却恍惚看见大火烧了满天,那些尖叫、鲜血……三十年了,他总是不能忘记。「温玉,三十年前……我真不知道会是那样……」

    温良玉看著忆起过往的丁宇钧,一手悄悄按上未央。「丁长老可还记得那七十九条人命?」

    「七十九?不对,是八十。八十条人命,我一直都记得!」怎麽可能忘记,他当时正是年少轻狂,只想著要做一番大事业、要爬到众人之上,却不想……「温玉,我──」

    老者未及说完,未央已无声出鞘,一阵银光闪过,淌满泪水的头颅便啪一声落在满是枯叶的地上,鲜血溅出、尸体倒地,温良玉猛然想起孟绮颜死时景况,竟与当下一模一样。

    「我知道,你要说你错了。」他低声一叹。「但你我都不能回头了……」

    收起未央,温良玉掏出瓷瓶正打算化尸灭迹,树林外却同时传来数道人声及步伐,他心下一惊,忙将药水洒上丁宇钧尸体,然那脚步声来得飞快,他慌忙将药瓶随手一丢,玄迷步法便起, 他飘飘地奔出树林,回到齐斐房中时心仍狂跳,不忘先环视周身确认并无破绽後才坐回原位,再低声唤醒齐斐。

    「大哥、大哥?醒醒。你醉了,到床上睡吧。」

    「温玉……」

    「大哥今日心里有事,醉得好快,还是回床上歇息吧。」温良玉笑著扶他起身,并将他安置在床上。「别想太多了,睡吧,大哥。」

    待得齐斐睡去,温良玉仍强自镇定地坐在他房中独自喝下几碗酒,直到窗纸上树影扶疏,又确认过门外确实无人,他方装作酒醉模样缓缓走回小院,院中早是一片黑暗,记得自己交代过慕容玦早些休息莫要等候,温良玉猜测少年已睡下,便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随意梳洗过後方上床歇息,不想慕容玦却自床内翻过身来看著他。

    「酒气。」

    「二公子若嫌弃,我到那床上睡?」

    慕容玦没说话,只将被掀开一半,温良玉笑著钻了进去,被里早让慕容玦体温暖热,更衬得他全身冰一般凉,少年果然抱怨:「你身上冷得很。」

    笑著将他抱紧,慕容玦起先还挣扎了几下,後来才乖乖地任他抱在怀里。「这不就暖了?」

    「除了和齐斐喝酒,你还去哪儿了?」

    「去办些事。」

    「今日却不给我下药了?」

    「我舍不得你难受。」

    慕容玦没说他果然花言巧语,只把头埋进他胸前,温良玉上床前曾大致梳洗过,身上只馀些水香,他却依稀能闻见一股血腥,可也不知能说什麽,便只是闭眼装睡,模糊中感觉温良玉低头来吻自己眉眼,轻得几乎像是用气息摩挲著他,忍不住便微微勾起唇角,又迎来他一个深吻,唇舌缠绕,搔刮出无尽缠绵,可只是吻,温良玉并不更进一步。

    「怎麽?」

    「不,不过是……」不过是说不出口的惊忧,但他不愿无端扰了少年。「没事。」

    察觉他神态有异,却又不说话,慕容玦便知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不免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忍不住便伸手将人抱到怀里,一个个吻轻轻印上他额头,温良玉知他安慰自己,也猜得他心下不快,便同样胡乱地来吻他,两人交换著彼此气息,但觉空气渐是暖热甜腻,竟像是再也分不开一样,只想著要将这人捧在掌心温柔疼宠,像是每一个过轻的吻,彷佛生怕就这麽将对方吹化了,於是连拥抱都小心翼翼。这一夜,他们睡在彼此身旁,呼吸缠染呼吸、梦境缭绕梦境,连每一丝黑夜都无比美好,可惜终要天明。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