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宫麒走远，曲乐才叹息一声，又回到了苏家家主的书房，不出所料，那人正等着他，甚至连放在一边的文件都没有批阅，就只是坐在那里，头撑在交叉的双手上，拧眉思索着什么，这时见他来了，也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曲乐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取了桌上的茶壶，茶盏，斟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打量着书房的摆设，说起来，他也没到过几次书房，在苏睿成为家主之前是不想来，而苏睿成为家主之后则是没有必要，有什么事他和苏睿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去对方的房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一个其实早就纵阅人世，一个因经历而过于成熟，对于对方，也还是不会太过防备的。只可惜，苏家的计划，对于祭祀，或者说是界主而言不属于会被允许的范围，曲乐就算只说是纵容，也实在是纵容的过了，所以无论曲乐如何打算，这也只能是一个试探，一个必须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的试探，想尝试人类该有的感情和反应？想试着相信苏睿？可以，但若是一旦威胁到了幽魂界的稳定，就算他不想，也必须除了这危害的源头，而他想保下苏睿，就必然要付出些代价，在苏睿闯出真正不可弥补的大祸前制止他——或者是替他弥补。
苏睿见曲乐只是饮着茶打量四周，也就不急着开口说话，只继续想自己的事，可那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绕到了曲乐的身上，有多久了呢？没有坐在一起，没有两个人单独相处……不像是儿时简单的快乐，也没有那个时候平静的欣悦，曲乐的到来本来就是苏家上一代算计下的结果，什么“受神的恩宠，神灵特意降世”，都只不过是不了解内情的人的说法罢了，事实上，曲乐根本就是因为苏家一代代虔诚供奉而又只提出过这一个要求才入世与苏家此代的孩子一起成长的吧？而苏家的那些希望后代能更好的沐浴神恩的说法，也不过只是场骗局罢了，这人……就算那时不清楚，现在总是反应过来了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你知道了。”曲乐早就发现了苏睿的视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终是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这种明明两人都知道对方的目的，来找他也不过是为了打个招呼的情境他不熟悉，也不想熟悉，若是有个人开口打破僵局，他不介意那个人是他。
“你的语气没有疑问，这证明你已经肯定了。”苏睿冷静地指出，连他也不太能相信他居然在曲乐开口的一瞬间就收回了思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曲乐的身上。
“那么，我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是吧？”曲乐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笑意，无论是到了何种境地，这种不需说明对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的感觉都不错，无怪乎有人说你最大的敌人才称得上是你最好的知己，现在虽说不是敌人，但单从责任和目的来说，这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也确实可算得上是敌对的立场了。
“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就不用说的。”苏睿回答，其实他只是突然想听这人多说几句话，他突然觉得两人已经有太久没有见面了，他自己忙着计划的实施，而这人……他就像是说过的一样没有做出过任何阻止的行为，甚至在一些细微的地方，他还暗中帮了忙，就连宫齐两家的事，他也只是为他们安排了更好的退路，不得不说，这人确实了解自己，知道计划若是不成，他必然会拼着鱼死网破，毁了苏家也不让双子祭祀延续下去，也清楚如果因此将并未涉猎双子祭祀的宫家齐家拖着一起毁了，他必定会愧疚，更因此而为两家找好了解决的办法，他该感谢他吗？可是，为什么这样想了，想明白了，他却反而更想要埋怨他呢？这种纵容的态度，总是让他更加觉得自己愧对于他，他是界主，作为界主，总有自己的责任，自己一个小小的家主都必须担负那么多人的生命，那他呢？偌大的幽魂界，他要担负的，是多少幽魂的存在？
“是吗？”曲乐听了他的回答有些诧异，这不像是苏睿一贯的行为方式，他素来果决，既然知道了，自己也打过招呼了，他就不会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才对，但即使这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也只是顺着苏睿的意，清楚地说了一遍，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便是迁就一些也是无妨的，“我要宫家主早作打算，若是苏家败落，便去帮助司家，当然，我也要他转告齐家主了。”
“嗯。”听着曲乐这么毫不避讳地提及苏家可能的败落，不知为何，曲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种淡淡的欣喜在心里蔓延开来，思绪像是被这种感觉截断，这让他只能平静地回了个单字，不开口提起其他的话题，也不让这人离开。
曲乐挑挑眉，苏睿似乎有些不对，但既然他不再开口，曲乐也乐得偷闲，捧了茶杯安静地坐着，间或抬头瞟一眼正襟危坐着却好像在发呆的人，两人间的气氛就像是他们一直这么对坐着，已经坐了几百年一样，就算是没有人开口，也不会变的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为什么不阻止我？”苏睿突然觉得这种平淡而温馨的宁静让他想要逃避，不是因为对这样的气氛的反感，而是因为他下意识的感觉到，如果不结束这种氛围，他会忍不住的、不受理智控制的陷下去——无论他是否愿意。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过？”曲乐笑答，他有些疑惑，这不像是近些年越来越冷静沉稳的苏睿会说的话，若是儿时，苏睿这么问还可以解释为好奇或者是在怀疑什么，可是，在目前的局面下，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应该问出这句话，尤其是，他问的对象还是他很可能要面对的阻力，而就算是他相信了那时的承诺，不认为会被来自己方的压力阻止，这样的问题也不应该由他的口说出，若是想问，完全可以通过别人进行试探，现在这样的说法，倒像是希望有人能阻止他了。
苏睿以手遮眼，低低的笑了一声，曲乐说过的其他事情倒确实是没什么不作数的时候，可是，他小时候说过的，三人会一直在一起，现在又怎么能实现？
曲乐完整地理解了苏睿这一声笑，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不解释，不辩驳，甚至连回答都没有一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睿，是被迁怒也好，被怨恨也罢，只要他知道，事实上，他是从未食言过的就好，只是，这个从未食言，是在苏睿无法想象到的方面，苏睿不可能知道作为界主，曲乐做了什么，自然也就不能相信曲乐这句话。
苏睿放下手，微仰着头，闭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气，睁眼的瞬间眼神转为锐利。
“曲乐，你早就知道我的目的，虽然最好的结果会让我们双方都满意，但是，如果我的目的没有那么容易达成的话，我希望，你能不要怪我，你的提醒，我是真的听进去了的……”苏睿顿了顿，放低声音，“可是否能够顾及，我不能做出保证。”
“啊，苏家已经准备了太久了，这我知道。”曲乐不在意地笑笑，苏家祭祀的是他暂管的幽魂界，苏家的动向，他自然不可能不掌握，“双子祭祀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是我的想法——而且苏家的祭法其实也不是那么正确，如果顺便，你可以一起改了，只是……有些事情——你该知道——作为界主，我不能不管。”
“……你的承诺还有效吗？”苏睿认真地盯着曲乐，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他话的真假，在整个计划里，曲乐的态度是很重要的一环，只凭他的相信还不够，他需要在计划已经开始的时候再一次进行确认。
“自然，我说过不会阻止，”曲乐安静地笑，瞳眸深处是坚定和担忧，“承诺了的事，我向来不会反悔，只是麻烦的是，若事情超过预计，我还是得负责补救啊……”
苏睿的眼神暗了暗，他知道曲乐这么说的意思是他的计划带来的后果会由他承担，这也就是说，其他的界主也已经知道了苏家的事情，如今没有人来阻止，恐怕也是曲乐的功劳，他明爱这会为曲乐带来麻烦，可传承数代的计划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他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不要在意那么多，苏家希望停止双子祭祀，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曲乐看看苏睿的表情，唇角提了几分弧度，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只是苏家的人，想来性子也不会平和到哪儿去，若是失败，便必是宁为玉碎吧？”
“是。”苏睿干脆闭上眼，只应了声是便不再出声，曲乐了解他，了解苏家的人，甚至他比某些人更希望苏家的发展更加顺利，可是现在苏家要做的事情，几乎是逼着他站在苏家的对立面，从一开始他就不曾被瞒过去过，他只是旁观，然后纵容。
“那也无所谓，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在人世这么久，也不过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好不容易能参与进世事一次，便是要付出些什么也是应当的。”曲乐凝视着苏睿的面容，得益于自小一起长大，他能看出苏睿的疲惫和挣扎，在兄长死后再被迫与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站在对立面，想来这个苏家家主他当的也不那么轻松，据他所知，苏家的礼仪方面，一向是苏家本家负责一部分，颜家负责一部分，要是他没有猜错，这两部分大概是现在闹得最热闹的了，别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都在谈论苏司两家的经营供奉方面的大战，若真从整体来分析，最严重的该是这两部分礼仪的负责者们的争斗，不管是伪装成司家的人，还是以苏家本家的立场，都不可能赞同苏家现在传承着的双子祭祀，而这一部分，又是由颜家负责，估计这两方人马，现在已经快要在明面上闹起来了，到时候，也就是苏家整一个祭祀体系的战争了。
“对不起。”苏睿没有睁开眼睛，他只用微弱的声音向曲乐说了声对不起，也只能这么像曲乐说一声对不起，除此之外，他无法对曲乐的行为作出任何实质上的感谢，在苏智死后，他自责过，怨恨过，迁怒过，但时至今日，他还是只能说，那是在那个时候，最正常的抉择，那个时候他还太弱小，弱小到对于家族的决定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或许他该庆幸在祭祀开始时他是被控制的？哈，或许吧……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不愿意面对的借口罢了，就算是已经成为了家主，他也依旧懦弱到不想接受自己亲手、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自己的亲人的事实——即使他知道那就是事实。
“为什么道歉呢？”曲乐见苏睿一直闭着眼睛，索性也不再看他，把视线都集中在茶杯上，“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从一开始苏家决定要进行双子祭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不得不说，司家在这一点上十分有先见之明。”
“不是我的错吗？”苏睿扯扯嘴角，做出一个近似于笑却让人完全感受不到笑意的表情，“双子祭祀本身就是苏家，这整一个家族的错，即是如此，身为苏家的一份子，甚至还是苏家的当代家主的我，又怎么可能没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你那时还小。”曲乐只能这么说，试图安慰苏睿，可是说到底他并不是苏家的人，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其实是没有立场去安慰苏睿的，苏家的双子祭祀的对象是幽魂界，以人为祭品的宗庙祭祀的对象是古乐府，说起来，这两者现在都归属于他管理的范畴之内，哪怕苏家对于祭祀的幽魂界而言，他只是暂代的界主。
“照你这么说，只要还小就可以随意杀人了吗？更别说我杀的人是我的亲生哥哥，和我一起出生的亲生哥哥！”苏睿在“亲生”二字上加重了读音，他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因为还小就忘记自己做过的事，不管是因为被迫还是因为被控制，他杀了苏智，这是事实，他不能回到过去，改变这个事实，也不能用那时还小或者是其他什么理由说服自己不去自责。
“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死亡只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终结。”曲乐那时听到消息的时候苏智已经死了，就算是想做什么也已经来不及，其实苏家的人一直以为他是不会阻止的吧？呵，谁知道呢？苏家的双子祭祀自己从来就没有说过同意——虽然也没有阻止过，苏家用双子祭祀作为代价，来交换整一个家族的荣光，他不支持，但是苏家祭祀幽魂界，他只是代管，所以他也不能反对，他们交换的对象是幽魂界，并不是真正的幽魂界主的他只能选择默认，这也是他希望幽魂界真正的界主能出现的原因，代管的界主毕竟没有真正的界主的权力大，如果当时是真正的幽魂界主反对的话，双子祭祀的代价交换根本就不会成立，就像是宗庙祭祀，作为界主的自己不接受以人作为祭品，所以宗庙的祭祀最多是用人陪葬，却没有人像苏家一样一代代的将自己的亲人奉上祭台。
“你也知道啊……”苏睿轻轻地感叹一声，原来都能看出来是苏智自己自愿死的吗？这样的话，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啊，其实作为兄长，苏智一向是更加优秀的那一个，但是，他却就这么选择了死亡，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弟吧？只是为了已经被苏家的人舍弃的双子之间的兄弟之情吧？这样的牺牲，让他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恨呢？可是再怨再恨，苏智也不可能在出现在他的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了吧？这么多年来，他也想过，其实他最不能接受的，或许不是他在被控制的情况下杀了苏智，而是在苏智用那样的一种方式保护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看着苏智在他面前死去，他恨的是自己的弱小，自己不能保护好哥哥却只能被动的让哥哥用死亡的方式保护他吧？“其实你们都能看出来吧？哥哥只是为了保护我才甘愿选择了死亡的，其实现在活着的应该是他才对，他比我更适合成为家主，更应该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保护你呢？”曲乐反问，“苏家的双子祭祀，在经过发展之后，除了祭祀换取的荣光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它被用来考察家主的心性，怀有不必要的仁慈之心的人——至少最初的时候的苏家人是这么说的——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是吗？”苏睿失神地喃喃，原来苏家的人，曾经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你以为呢？只是为了神宠的荣光，在我选择入世，并且到了苏家之后就可以由我要求停止了吧？可是人的心总是不知满足的，”曲乐看着苏睿不似以往般锐利的瞳眸，掩下了未出口的叹息，“不只是附属于苏家的一些家族不甘心苏家什么也不付出就享有他们的供奉——起码他们这么认为——苏家的一些人本身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祭祀方式，毕竟不是他们需要牺牲啊，不是吗？一直以来，双子祭祀的祭品都出自于本家，哈，真是高尚的人们，一边鼓吹着自己牺牲的伟大，一边观望着看似是自身，其实却是别人的奉献。我想你计划里需要面对的最大阻力也是他们吧？”
“你一直都知道吗？”苏睿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当然，我是界主。”同样没有其他人能听懂的回答，他们的对话似乎只要彼此明白就够了，但是一直有些紧绷的气氛却确确实实的因为这么简单的两句话而松弛了下来。
“需要我说对不起吗？只此一次哟！”苏睿用手遮住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听出他的声音里都渗进了满满的笑意，像是紧绷多时的弦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带着些无力的悠然。
“还是算了，你要说对不起就等一切都结束吧，那个时候肯定有机会让你道歉的。”曲乐也顺着苏睿的话开起了小小的玩笑，眼角眉梢尽是愉悦和温和。
“你确定到时候还有机会听我说吗？”苏睿放下手，看向曲乐，无表情的脸上嵌了双盈满微笑的眼，“你该是知道我的计划的——既然你是界主。”
“放心，一定有机会的。”曲乐浅浅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