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曲乐皱眉，“最开始时的祭祀是不用人的，可是后来有人觉得人是万物灵长，蕴灵气，集智慧，只有用人来做祭品，才能体现对神的虔诚，最开始的人祭，是以敌人俘虏的血来证明勇者的力量，用以向神祭献，之后发展到为了向神祭祀的荣光而自愿献祭，你们的家族才……”
“你是说，苏家就是因为这种祭祀才……”苏睿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原来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吗？
“可以说是的，那个时候我们阻止过，毕竟所谓的神灵也不过是指人类的英雄，而供奉地祇需要的只是牺牲玉帛罢了。”曲乐垂下眼，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的盏沿。
“开什么玩笑？！就为了家族的……竟然就用这种方式，这种……”苏睿再也冷静不下来，他猛地站起，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摔向地上，茶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未喝完的茶水顺着茶盏的碎片蔓延开来，而曲乐只是静静拿起另一只茶盏，倒好茶，放到苏睿面前的桌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家主！发生什么事了吗？”门外传来守门的侍卫的声音，适时的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滚！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这里的十米内！”吼完，苏睿无力地做回椅子上，等到屋外再没了声息才又开口。
“生子为双，是为不详，”望向曲乐，苏睿眼中是满满的无法抒发的痛苦和憎恨，“你能了解吗？你能了解吗？！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就这么一句话，世世代代的双子都逃不了自相残杀的命运，在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就是双子对彼此举起刀剑的时候，而这之前——哈，说什么是为了锻炼心性——双子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亲密的几乎就是一个人，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可是——一切，一切都在十二岁生日那天被打破了！从那时起，死去的，充满不解和怨恨，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活下来的，从此背负两个人的命运，而被人们祝福的本该高兴的生日却是这世上与自己最亲密的人的忌日！十二岁啊，只有十二岁，人，究竟要残忍到什么地步才能如此，如此对待两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更别说，那是他们的亲人、家人，甚至根本就是自己的孩子啊！人，究竟要残忍到什么地步，才会为了家族一时的荣耀而断送一条如此年轻的性命，甚至让被杀者的同胞兄弟亲自动手？！人，又究竟要残忍到什么地步，才会要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用那样残酷的手法去杀了自己的兄弟手足，就连手软也只会让对方更加痛苦？！哈，真是好一个祭祀！”
说到最后，脸上满是嘲笑的神色，却不知道笑的是手上沾染了兄长鲜血的自己还是现在流传下来的祭祀礼仪。
“我不能帮你，”曲乐沉默地听完，微微低下头避开苏睿的视线，“我告诉过你，我的身份，我不能帮你，但是，”曲乐抬头直视向苏睿，“我也不会阻止你，我能了解你的感受，我是被人这种生灵赋予的智慧，所以我能理解，也因此，我不会阻止你，就算那是我的职责所在。但是，我希望你知道，祭祀，并不只是一种仪式，虽然传承到现在已经不再像远古时那样，在人们生活中占有极大地位，现在的祭祀仍然有它的作用，通过祭祀，会完成什么，带来什么，稳定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你现在也无法了解，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祭祀，并不是那么容易停止的，也并不能那么容易停止，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苏睿听完，只是沉默地想着些什么，最后，他这样说，却并不从正面回答曲乐的要求。
曲乐心中一叹，知道自己所说的未必会起到什么作用，但至少是说了，至于之后苏睿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想起他却完全没有把握，一同度过了这么多年，他了解苏睿，一如苏睿了解身为曲乐的他，他一向知道苏睿是坚忍的，而和坚忍相匹配的，说好听些，执着，若是不客气的说，便可以称之为——固执，苏睿的坚忍已经到了身为一个家主所能做到的极限，同样的，他的固执，在某些事情上已经近似于偏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 章
“你……”曲乐想说什么，可又犹豫了，他不知道，不，应该说他知道就算是说了也没用，可他还是不能不开口，说了没用是一回事，没说又是一回事，要是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做，到时候会后悔吧……会吧？薄唇抿了又抿，终究还是说了无用的话，“有些事，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那些放不下的，不如选择遗忘。”
“遗忘？”苏睿的眼睛微微睁大，俊秀的面容上闪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惊讶的情绪，又很快消失，再开口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丝笑意，“曲乐，你也知道不可能吧？”
“我知道，”曲乐闭了闭眼，用一种被压制成毫无波澜的声调回答，“至少我说了。”
“至少啊……”苏睿声音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无情呢？曲乐？所谓遗忘啊，是最甜蜜的背叛，可就算再甜蜜，追究到底，也还是背叛了啊。”
“那不是你的错。”曲乐猛地睁眼看向苏睿，他能理解苏睿对苏慧的愧疚，不仅仅是因为杀了他，也因为由于心软，又或者是希望哥哥能多陪自己一些时间的自私而导致的苏慧死前的痛苦，那是内疚，尽管他能分析出心软的原因是占大部分，但苏睿不希望哥哥离开自己身边也是事实，他一直……铭记着，愧疚着，默默在心中定义下自己的所谓背叛，所谓罪恶，并且因为这种种，将自己越来越深地藏进坚硬的外壳，将所有的心软都隐藏起来，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死亡，甚至在孩提时由自己亲手杀死，这种经历，面对一次，就已经够了，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再有谁死去，曲乐毫不怀疑他会因此崩溃——至少是内心崩溃。
“不是……吗？”苏睿垂下眼，不肯和曲乐对视，他知道不是他的错，可他甚至不能怨恨家族，那么，该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怨恨祭祀的制度吧，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的身份，又让他再恨的同时，无力去改变，不，改变些什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至于死后，哈，是地狱还是其他都无所谓，就凭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他就早该受到惩罚了！苏睿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着，他是聪明人，聪明人的感情太复杂，不像单纯的人总是很容易就能放下一些心事，他的思绪一直被困在自己建造的牢笼里，偏又加上他天性里的固执，就更是难以脱出往事的限制，对，或者错，得，或者失，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一个结局，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所求的，其实，大抵只是一个解脱。
“你没有必要这样……苏睿……”曲乐张张嘴，又马上闭上，最后狠狠一握拳，就着手上被指甲陷入时传来的疼痛开口，“祭祀的人，仍旧有灵魂，他们还有下一世。”
“……你……这算是说漏了吧？泄露天机？”苏睿对着曲乐浅浅的笑了起来，眼中清晰地映出谈话人的身影，“是为了安慰我吗？界主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 章
“我是界主，有什么关系？”曲乐扬扬头，故作轻松的模样，其实他对面的人又何尝不是刻意的微笑，背负了太多之后，连笑容也是奢侈的，在苏慧死了之后……他其实，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又学会笑的吧？再也没有那种纯洁自然的笑，他的笑有温雅的、亲切的、浅淡的、冷漠的、讽刺的，可这么多种笑，大概……也都只是伪装吧……？可惜，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告诉他，只有能明白痛苦的人，才能更好的看清别人的痛苦，从而避免痛苦，就算迫于无奈选择了痛苦，他也会知道什么才是应该坚持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迷失自我，所以，他需要经历这些，不管在这过程中，会有多少不忍和犹豫，都是一样的，这些是他必须经历的，也是作为界主，所应该为选定的人设计的。
“……谢谢”苏睿敛了笑，轻垂下眉眼，由着心里升起些许温暖又继而化作一片荒芜，眼中映出的茶叶升到水面又缓缓沉落，起起伏伏总是无法脱离茶盏的限制，就像是茶叶，总也脱不开容器的限制，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彼此的身份，甚至连种族都未必相同，他不想放弃，又不能追逐，有些事，有些无奈，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说谢？”曲乐眼神清澈，举起茶盏的动作像是不由自主的在掩饰不自在，当然，若是他想，想是没人看得出的，可在这个人面前，他愿意展现一部分的真实和关切，如果最后苏睿成功了，他就会发现，痛苦只是考验，就像是岁月经过的幽径，纵然冷清荒芜，寂寞沧桑，却没有人会怀疑那冷清寂寞下，散发着沉淀下来的生机的芬芳。
“什么？”苏睿有些不解地抬眼看向曲乐，在对上曲乐的眼神后瞬间明悟，这个人懂得太多，能看清太多，可是很多时候，不是只要看清就行了，他有着先民赋予的智慧，足以被供奉祭祀的身份，却独独不能处理好自身的事，他想，他或许能明白在这之前的那些年，他为什么只选择旁观而不参与进人的纷争了，那些都太复杂，或者说是世间的污浊太多，他能懂得，能看清，却不会应对。
曲乐的理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无异于一张未曾涂写的白纸，毕竟先民所赋予的只是智慧，他们并没有告诉他，怎么去应对人性本身的缺憾，而只是将人的美与善无限夸大，以至于后来，就算曲乐能认识到他所缺失的，也依旧无从改变。
于是，在曲乐的注视中，苏睿眼中的自责沉郁也一点点散去，曲乐和他一起长大，他能理解曲乐——至少是身为人的曲乐——的安慰，这就和小时候他被欺负了，哥哥总是会替他欺负回来，而曲乐只能岔开话题，让他不再那么难过一样，曲乐不会安慰人，又总是喜欢勉强自己去安慰别人，这种另类的安慰方式，不得不说是一种诡异的进化？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 章
“好，不说谢谢，那么，界主大人，你……”苏睿本来想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可是惯性的叫出的“界主”二字却让他不能像他本该做的那样继续下去，曲乐是界主，无论他和自己是什么关系，陌生人，亦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挚友，若是想要改变，有些东西，不可避免，最后还是只能说出和心里想的完全不同的话语，“你自己小心，我的计划，会很快开始。”
“是吗？”曲乐笑笑，混不在意的模样，“至少你通知我了，我想我大概可以认为这是因为我们还算是朋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试图表现的成熟冷酷，结果关键时刻还是会心软。”
“也许吧。”苏睿也笑，笑容里有几分不明的意味，心软之类的，其实早就没有了啊，不管是因为自己亲手杀死哥哥，还是因为后来的种种经历，作为家主，心软害的不会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他还想改变一些，完成一些，消除一些，所以心软那种东西，还不适合现在的他啊，所以，曲乐，你，是看错了吧？
这一段谈话就此结束，曲乐离开，苏睿看看曲乐那边喝了一半的茶盏，再看看自己这边仍未动过的茶，微阖上眼睛，将所有思绪囚在闭阖的眸子里，直坐到茶水凉透，才深吸一口气，绕过自己的茶盏，拿起曲乐的杯子，将剩下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来人，通知几位长老，计划可以开始了。”
“是。”门外传来应答声和渐远的脚步声，苏睿设计了很久，或者说是苏家不甘心世代自相残杀的历代双生子设计了很久的计划，就此开始，筹谋已久的变革，不会，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传令下去，司家那边不用管太多，只要让安排好的人牵制住就可以了，”苏家大长老——苏扬边走边说，这位老人已经七十又九，从苏睿成为家主开始他就已经在准备，上一次的献祭中，死去的是他幼时的好友，而他另一位好友，是苏睿的爷爷，这位好友因为祭祀而痛苦自责了一辈子，也就是那时，他知道苏家历代双生子做出的准备和牺牲。
苏家的祭祀从来不看时间的间隔，只要主家出现双生子，就一定会成为献祭的祭品，而同辈的旁系分支中的双生子之一将会以同样的祭祀方式为主家的祭品陪葬，像是同样执行计划的三长老苏越，就出自旁系，他的孙子也是双生子，也就是这一次祭祀时苏慧的陪葬品，这么一代代祭祀下来，对祭祀不满的大有人在，从苏睿管事起，这些人就被聚集起来，也是这个时候，被召集的人们才知道，很久之前，历代双生子就已经开始准备一场变革，一场关于祭祀的变革。这是第一次尝试，也是最后一次，在己方最充足的准备和最佳的机会下，如果还不能成功，那么以后的尝试也就没有必要了，以苏睿为首的尝试者，会直接毁掉祭坛，阻止祭祀的继续进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和苏家同为祭祀家族的司家与苏家不同，他们只祭地祇，不祀天神，祭品只是“牺牲”玉帛，从不涉及人类，据说这是因为他们的先祖认为，用牺牲家人的方式换来的繁荣和崇敬并不能真正的带来荣耀——事实也正是如此，在这件事上，苏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在人们对一代代的以人献祭厌倦了之后，就会产生憎恶，坚定的信仰远及不上近在眼前的血腥，那是亲人好友的血，光是这些血就足以让家族的光辉和荣耀被浸染成肮脏的腥红，真正的荣耀，从不需要委曲求全的奉献和名为自愿的悲哀，那是弱者的借口，也是弱者的无奈，反抗，本就是理所当然。
而在苏家的整一个计划中，司家只会被牵制，祭祀的作用是什么确实并未被传下来，但是苏睿相信在表明了不会阻止之后，曲乐的劝诫必定有其理由，既然如此，在结束苏家的祭祀之后，留下司家的祭祀，发生什么至少还会有转圜的余地，同时，司家数代以来和苏家交好也不仅是表象，两家的互助和联姻让家族的关系十分亲近，有的苏家人已经把司家当作是第二个家，再说，司家的祭祀也并不会让他们的族人染上无辜者，甚至是自己族人的血，憎恨，不代表失去理智，这样的单纯的源自于古礼的祭祀方式并不会被苏家人憎恨。
随着命令的下达，一些和司家合作的人开始与苏家合作，本来已经说好了要交给司家的生意也在一夕之间易主，甚至有的家族中重要职位上的人叛逃，因为同是祭祀家族而显得极其亲厚的苏司两家家族关系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许多人都在猜测司家会不会就此没落，这一系列的事情又和苏家有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在司家，司家家主，司源也正与司家此代唯一的长老，司泽谈论此事，毕竟是同时存在了这么久的家族，先祖对用人祭祀的顾虑被世代流传下来作为警示，再加上不得以人祭的族规，司家人几乎是在苏家的各种动作刚刚做出的时候就了解了他们的意图，并且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静观其变，在必要的时候适当的进行帮助的决定，人性不应该因为崇敬神灵的祭祀而受到压抑，亲友之情，是人类最初时就有的感情，也是所谓的神灵被祭祀的重要原因之一，开始的时候苏家用敌人作为祭品还没什么，直到后来，用族人作为祭品，倒是实实在在的舍本逐末了，司家的记载要比苏家所流传的全面一些，关于祭祀，他们也了解更多。
记载中有：时祭祀伊始，祭祀自然，自然本万物之源，祭之，源起于人之本心，再祭祀神灵，神灵乃人崇敬向往之英雄，祭之，源起于人之本心，后祭祀魂灵，魂灵为人怀想孺慕之先辈，祭之，亦源起于人之本心。
从记载中可以看出，神灵和魂灵都是出自于人对人类本身的崇敬，才产生的祭祀类型，只有祭祀自然，也就是所谓地祇，才是出自于人对自然的崇拜，而后来将地祇和神灵统称为神灵，这才有了苏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