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月》分卷阅读39

    赵觉这时倒是笑起来:“看把他们吓得这个样子。”然后他微微敛肃了面容,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得很,用不着别人来帮,别人也帮不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光又投向远处那盏长明灯,道:“更何况,这是缘分的事情。岂是人力可以推得的?不过真心对待,舍生忘死。倘能得到一点温暖,便心满意足的了。”

    赵沨又小心问道:“今日将军在宴会上见到了那人他是何目的?”

    赵觉倒是神色轻松起来,微微有了一点笑意:“我以前当他枭雄人物,绝不肯轻易甘心的。如今一看,不过三年罢了,他也与原来终究是不同的了。到底是有了牵绊,有了顾忌竟然把本性都磨透了藏起来了,哪里像当年那个十万人中直取匈奴王首级的”

    赵沨不敢答话,只躬身听着。

    赵觉又道:“我从前敬他英雄气概,城府谋略,如今更敬他能舍能得。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你一样,不计回报地做着相同的事,甚至比你做得还更加好。你就觉得,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希望这缘分,终究还是有希望的。”

    他畅快一笑,道:“那些使节的事,小惩即可,大戒就免了。”

    赵沨又道:“京郊行营的事赵淋都尉已带五百精兵前去,处理体统了。并无军士伤亡,只是损毁了少许木牛流马,并一点粮草,并不妨事。”

    赵觉嗯了一声。又问:“那头呢?”

    赵沨仔细斟酌着回答:“赵洸遣一队斥候去仔细查探过,是烧了丽水巷别院,火势很大,赵洸遣人去查探的时候,火还没有完全扑灭。但书房已完全付之一炬了。其中文件,若经寻觅修补或有可以复原的,但大部分确是已化为灰烬了。梁相似乎仍在丽水巷别院主持灭火。”

    赵觉低低笑了一声,道:“我欠他人情。”

    说罢,他挥挥衣袖,朝皇帝寝宫的方向去了。

    谢荣昇因那春药之故,在宫宴上半推半就地与赵觉行了鱼水之欢,自觉面子上很过不去。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他虽渐渐知道赵觉对他,未必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没有一点情分,但两人也仍未到表明心迹的时候,一切都处于将透未透的暧昧状态。因此谢荣昇不由得心中起了思忖,赵觉执意在宫宴上与自己欢好,若是被底下官员使节发现了,自己这皇帝只怕更是当不得了。赵觉竟无一点顾虑么?莫非他真如此不在意自己这一朝天子的颜面么?

    谢荣昇越想越气闷,他在宫人的伺候下沐浴梳洗,正欲更衣,眼睛扫到一旁的玄色大氅上,心头一转,已然是有了主意。

    今天这春药虽事发突然,但他也看得出,他那漂亮侄儿必然也饮了那春酒,着了道,只便宜了他大哥他那侄儿既有梁家血脉,长得自然有几分像梁鸿,不若利用这件事

    如此一来,便可辨明赵觉真心

    谢荣昇并不知道赵觉早已明了了春药之事的原本始末,他仔细思量,自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满意地轻轻笑起来。

    赵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图画。艳丽无双的皇帝陛下穿着玄色大氅,站在寝宫内侧书房的案前,提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眼中还带着笑意。赵觉心中一暖,走到谢荣昇对面,单膝跪地,低头温声道:“参见皇上。”

    自赵觉走进这房间起,谢荣昇的心便系在他身上了。但因此刻已决定要做戏,因此谢荣昇努力按捺着心中的躁动,并不理睬赵觉,做出一番全身心投入在画中的模样。

    赵觉见他面上带笑,是少有的快乐神色,心中也很喜悦,故而并不催促他,只是默默单膝跪着,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他俊秀面容。

    一时之间,气氛静谧又温情脉脉。谢荣昇早已心头鼓乱敲,脸上发烧。他见赵觉仍没有起身的意思,暗叫不好,这样下去,皇帝陛下还如何请君入瓮?自己便先要缴械投降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眉眼含笑地看着手中的画说:“像,像,真是像。”

    赵觉心中霎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直起脊背,盯着谢荣昇,问:“什么像?”

    谢荣昇暗叹一声顺利,然后做出一个自己早已练习过无数遍的“不小心说出心中所想后惊恐失措害怕被惩罚”的表情,期期艾艾地道:“爱卿爱卿何时来的?”

    赵觉心里已叹了一口气,道:“臣已来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他目力出众,一眼便看出那案上的画画的是谢林岚小王爷,或者更准确点说,是长得更像梁鸿的小王爷。

    他苦涩一笑,心说,早已知道如此了。

    谢荣昇慌慌张张敛了画,等赵觉勃然大怒拿鞭子把自己困了,甚至提前早已在手腕上擦了厚厚两层油膏。但他等了又等,赵觉也没有动作。他偷偷抬眼起来看赵觉,见他仍跪在地上,面容是一种深切的哀痛。

    谢荣昇脑袋嗡的一声,手里画卷落了地。他压抑着心中稍稍冒头的喜悦,试探着问:“爱卿爱卿以为小王爷如何?”

    赵觉低头道:“臣以为荣王教子有方。”

    谢荣昇又问:“那爱卿爱卿以为朕和小王爷又如何?”

    赵觉道:“皇上乃真龙天子,龙章凤姿,怎能和小王爷相提并论呢?”

    谢荣昇支支吾吾:“朕朕不是这个意思”

    赵觉无奈道:“皇上说笑了。”

    谢荣昇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现赵觉抽出马鞭冲上来这样的情况。室里流淌着苦涩的沉默。

    谢荣昇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鼓足勇气问了出来:“赵将军以为梁相如何?”

    赵觉没有答话。

    谢荣昇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他。他看见赵觉低着头跪在地上,脊背已经弯了,双拳握得死紧。谢荣昇心头一震,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他浑身发抖,却不敢相信,难道这些年,他真的想错了吗?

    他将手撑在案子上,这才有了些气力,轻轻张嘴问:“赵将军,朕问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什么意思?”

    赵觉深深叩头:“臣惶恐。”

    谢荣昇抓起一旁的砚台,在案上重重一拍:“你有什么可惶恐的?好,好,你好。十八年前就知道了朕的意思,十八年前就学会了装蒜?好,好。朕跌了这么多次,竟还没学会疼”

    他越说越无力,瘫软在了案前的椅子上。闭上眼睛,觉得刚升起的心又沉了下去。

    赵觉讶异地抬起头,十八年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含义他倒是知道,他以为谢荣昇只是拿这句诗来挖苦他胆敢肖想天子。这和十八年前

    他激灵一下,心中大骇,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抬起头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谢荣昇闭着眼睛,自嘲地笑了一声。

    赵觉笑了,他想仰天长笑,放声大笑。他等了十八年,竟然居然从来没有等错过。他说:“昇儿,东宫的池水真冷。”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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