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971

    这个仁爱是有亲疏差别的,亲亲再“泛爱众”,即先爱亲人,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是墨家不分等级亲疏的爱所有人。国家对待自己的百姓如同别国的百姓一样,那是不仁;没有使自己的百姓“仓癝足,知礼节”,就去“泛爱众”,那也是不仁。

    周葵这话的意思是,就算大宋对吐蕃等夷狄之国的征战是义战,对本国百姓来说,那也是不仁。

    中的。

    反战派朝官纷纷点头,这话击中了核心啊。

    什么物竞天择,华夷之辨,攻伐夷狄施以教化,全是卫轲为攻打他国找借口。

    被周葵连带骂了的两位宰相,尚书左仆射——首相宋藻,尚书右仆射——次相陈康伯,仍然拢袖而立端然不语,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泥塑木胎。

    赵昚也神色不变,虽然被周葵连带着骂了,在他心中并未当回事——不被谏官骂的大宋皇帝还是大宋皇帝吗?

    何况,他觉得周葵说的也很有道理,如今大宋虽然比以前更富庶强盛,但是还是有很多州县的百姓缺衣少食,生计艰难,每年看到地方报灾的奏折时,他心情都十分沉重。

    胡太傅和其他经讲课的老师们都教育他要学仁宗皇帝,做一个爱民的好天子,赵昚也时时以仁宗皇帝对臣下对子民的宽仁要求自己。但是,怎样才算真正的仁呢?

    大宋对外的征战的确给国家带来了更多的土地和资源,大宋的仁治宽政也让原夷狄之地的百姓过上了比原来好的日子;但是,国内穷困之地的百姓仍然穷困,豪强兼并土地也仍然在发生……这些都是因为他的不仁吗?

    赵昚不由看向卫希颜,心里期待着这位主张对外战争又有新颖之论的枢密使能带来更好的解答。

    卫希颜抬了下眼,似乎未为周葵的厉声质问所动,平缓稳重的语调道:“国家养兵,必须征战。养兵不用,官兵久不历战,则缺少实战经验,久之必成弱军。若北周征战越来越强,几十年后,大宋如何应对他们的强军?”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

    和北周再无战争?——殿上君臣谁敢这么说?

    周葵嗤声道:“强军难道只有征战一途?当年官军讨伐金国,军中南方将士也未曾有一战,靠的是训练刻苦,军纪严明,奖惩分明,军器犀利,将士英勇无畏,遂得克金之胜。而今,难道还倒退了,必得要以战养兵?”

    ☆、内圣外王

    以前大宋军队靠练兵打败了女真铁骑,现在就不能了?必得要以战养兵?

    周葵不是在质疑卫希颜的能力。相反,那些反战的朝臣中,除了个别人是不愤她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还凌驾于他们头上之外,大多数朝臣正是因为她在军事上的能力而引起忌惮——这不涉及利益私怨,而是出自文官对掌军权臣的一种天然警惕心,还有是在思想上的分歧,卫希颜的一些行事在他们看来是有悖圣人之道的。周葵的这个质问是在设陷阱,如果卫希颜说不是,就是自己封了“以战养兵”的理由,如果卫希颜说是——那是不可能的,卫希颜不可能否定自己的军事能力。

    反战派朝臣心道,姜还是老的辣呀。

    小小的陷阱,等着卫希颜跳下去。

    卫希颜却道:

    “女真铁骑虽然强悍,但蛮夷就是蛮夷,拼的是勇武之力,讲阵法兵略是比不上中国的。女真将领中擅用兵法的很少,奇兵诡谋也很少,都是正面野战为胜。以前大宋败得一塌糊涂是因为禁军怯战,还未打心理上就已输了。国防军虽然没经过正式大战,但训练远比禁军刻苦,最主要的是,不畏敌,不惧战,有洗雪国耻的复仇心和报效国家的荣誉感,强盛的士气,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加上比金军先进的武器,打败女真不是登天之难。——但是,国防军最强的对手,从来不是女真铁骑!

    “无论是将领的谋略指挥,还是士兵的忠诚责任感,大周军队不会逊色于我军。我军唯一占优势的,是枪炮更先进。但是,大周的军工研发不可小视,如今他们是落后于我们--十年后呢?几十年后呢?这种差距会越来越小。战争,最重要的,还是人的因素。士兵没了打仗的血性,再强的武器拿在手里也是烧火棍。”

    周葵皱眉,“周军有这么强?过于危言耸听了吧!”

    枢密副使张元幹接口道:“当年南北战争时,我军与周军就是势均力敌,而我军已经占了武器的优势,若非东海宗师之战,河南十九州不可能这么拿下来。”

    签枢院事张浚跟着道:“南北战争我军与周军打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之局。”

    这两位当时分别是国防第一军和第六军的都监军,对那场带着军事竞赛性质的对抗战争至今记忆深刻。

    张元幹顿了一下,道:“按枢密院分析,吐蕃平伏后,北周没了侧面之患,应该会在明年内发起对西夏小王朝的战争,将其彻底驱逐出河西走廊。”西夏的半壁势力是在贺兰山以西、玉门关以东的地盘,包括河西走廊和大片荒漠,如果失去了河西走廊这条东西两千里的绿洲草原,那就完全打残了。

    兵部侍郎吕祉接口道:“北周如果没了甘凉道的隐患,又拿回了与西域及泰西诸国通商贸易的“丝绸之路”,我朝通过海洋贸易钳制北周的商贸必然会削弱。北周商贸将有更迅速的发展,国库财富增加,必会加大军工投入,军事实力的提升加快,这是可以想见的。”

    吕祉曾经任过枢密院兵房知事,负责军事战略规划,习惯站在军事政治经济互相关联的大局观上看待问题,而这正是朝堂上许多文官所缺乏的。

    这番大局观一砸,周葵的脑子就蒙了一下。

    一直没发言的右谏议大夫刘岑这时开口了,慢言细语地,内容却犀利,“国之大事,在戎与祀,兵凶战危,不可不慎。”

    “国虽大,好战必亡。”张九成高声接口,“汉武穷兵黩武三十余年,天下户口减半,民生疲弊,海内虚耗,黎庶愁苦不堪,民间几易子相食。若非顾托得人,国已亡矣。然汉室衰微,伏祸即由此起。”

    他声色转厉,“朝廷南渡,如今亦近三十年,而外战不缀——枢密可是要步汉武后尘?”

    这话有些诛心了。

    将卫希颜等同于汉武帝,不论张九成是否有心,这话却是陷人不义。

    卫希颜一笑,让人陡生寒凉,“枢密治军,宰相治政,各司其职,互相制衡,两府之上还有天子。某权力可比汉武差远了,当不得比。为臣者论政,就事论事,人身攻击可不是君子。”

    张九成只是一时语快,并无此心,他也痛快,当即拱手道歉:“某失言了。”说着长揖一礼。

    赵昚暗暗点头。

    宋藻叹惋:张子韶磊落君子也,可惜学术不同,政见不同。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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