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633

    以名可秀的理念来讲,信奉的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敬仰的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勇者无畏,推崇的是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而不是中庸的明哲保身,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想本分外之事。

    “圣人真义难以领悟,尤其至道之本,能传大义者有几人?一代愚一代,久之谬解便成真义……如‘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说的是守中道而保身,观张邦昌之流,陷于金虏而屈膝侍敌可真是‘退而保身’了!”

    卫希颜想起后世“见义勇为”这个词被提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可不正是因为中国人太会“懂得”明哲保身了么?!

    “……开篇用《孟子》之语起书,这用意当然有其一必有其二了。”名可秀笑着抬了下头,对卫希颜这般快就看透她心思并不意外,言笑间颇有悦色。

    “……哦,还有这一句:‘子不教,亲之过’——这个‘亲’字用得妙也!”卫希颜拍几道。

    “子不教,亲之过”显然比起“子不教,父之过”多了一重意义——亲者,父母双亲也;母亲亦有教子之责!然则为母者如何可承担起教养之责?必得明事理,必得有见识,这就意味着要求女子也得读书受教育。

    作为朝廷诏定教本的《三字经》须得经给事中审核,礼科给事中不傻,这一句中蕴含的意义哪有看不出来的?——卫希颜奇怪范冲竟会书读了。

    名可秀对此毫不诧异,举出司马温公亲书的《程夫人墓志铭》作以说明,其书曰:“妇人柔顺足以睦其族,智能足以齐其家,斯贤矣!况夫人开发辅导,成就其夫、子,使皆以文学显重于天下,识虑高绝!古称有国有家者,其兴衰无不本于闺门,今于夫人见,古人之言诚可信也。“

    司马光表赞的这位程夫人是苏洵之妻,苏洵年青时好游历四方,其子苏轼、苏辙少年时是以母为师,母亲程氏亲授以书,传学授道。苏洵归家后,二十七岁方始发愤,盖因其妻程夫人劝勉之功;是以司马光道:苏门三才子,造于程夫人。

    “……礼科给事范冲的父亲范祖禹受司马公影响颇深……范冲之母亦擅长治史,冲幼学受教良多,冲之姊妹亦都习书明理。有如此家教,岂会非议女子读书?况且,即使如胡安国等,亦是主张女子习书明理的……”

    卫希颜心想或许正因大宋士大夫对儿女教育的态度,方会涌现出如许多的女才子。

    宋代才女之多没有哪一个朝代可与堪比,既有被后世称为“四大女词人”的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张玉娘,又有文名和李清照并称的鲁国夫人魏玩(宰相曾布之妻),赵佶诏号“清虚文逸大师”的曹希蕴、冲虚居士孙道绚、吴国夫人吴沅、长安县君王文淑、蓬莱县君王芷、谢希孟等等。

    《全宋词》收录女词人九十余人,《全宋诗》有女诗人二百余,《全宋文》中女著者十余……毋庸置疑,有作品的才女数量远远不止这些史籍中的数字。

    因此,后世有评论道:“中国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朝代的妇女能够像宋代妇女那样,为自己时代的文化做出如此重要的贡献,也没有哪一个朝代孕育出像李清照那样的女文学家。”

    卫希颜身处这个时代则感知得更为真切,在希汶的书房中,有满满一墙架的诗词刻集,其中有三百多位女名家的版集,现存当世的就不下三十人。

    这是一个女子宽容的时代。正因有这样的氛围,《三字经》的勉学篇中收录了如蔡文姬、卫夫人、谢道韫、上官婉儿、李清照这些才华出众的女子并未引起非议,文稿传给尹焞审编时,和靖先生慨然提笔加了一句:“彼女子,才华敏,尔男子,当自警”。

    在勉学篇收录的名人事迹中,有写道:“……浑天仪,张衡制,圆周率,祖冲之……汉华佗,精医理,郦道元,著水经……”——这些或是天文学家,或是数学家、医学家、地理学家……对引导学童关注经史子集之外的学科技术有着不言而喻的好处。

    除此之外,修德篇还紧合时政,写出“汉杨震,坚拒金,宋包拯,奉廉洁”的警句——反贪倡廉从孩童抓起!

    气节篇道:“靖康耻,永铭记,吾国民,强不息……赞苏武,节不移,敬若水,慨忠义……威不屈,贫不移……”笔调高昂地宣扬《孟子》中所语的君子气节,鞭挞张邦昌等大宋文官降敌僭国的失节之行,激励士大夫当以苏武、李若水为典范,骨气铮铮,威武不屈。

    卫希颜不由感叹:“这已超越了……”超越了她记忆中的原作何止百倍,立意之高下显而易见。

    书中每一句左侧又有注疏,避免有师者不学无术谬解而误了学童——尤其老师素养不高的县塾乡塾中多见。在难字之下又标有声韵帮助读认,这声韵相当于“拼音”,譬如大宋的字典叫《广韵》,即是将同音字列在一起,以简者为部首声韵,便于查字认读;《三字经》中的声韵就是用同音的简单字来进行标读。

    除此之外,书中还使用了句读断句,如“,。!?「」”等,使注疏更加明确易解。为此苏澹还专门写了本《句读法式》,卫希颜拜读后佩服不已——高人就是高人!

    “……苏师兄几时来?我要请他签名,上香瞻仰之。”卫希颜扬着书三分玩笑七分认真道。

    名可秀噗哧笑了声,放下正翻阅的潭州禀事札子,挑了挑眉,慢声道:“这书上列的著撰者可非苏师兄一人……不然,何以通过门下审覆,诏刻颁行诸路州县?”

    “这个嘛……可以理解。”卫希颜眯笑着点头。这些名人都是金字招牌,就算只修了一两句也能在著者中占个名位,此乃学术著作发表的潜规则也,不论古今皆同。

    扉页著者栏内,在苏澹之下,赫然同列了尹焞、胡安国、朱敦儒、邵溥、范冲、葛胜仲等五六名朝野名儒,金光闪耀下岂有不通行大道的?!

    名雅端进煎茶汤,置于紫檀榻几上。卫希颜搁下书,端起她惯常用的汝窑天青流碧莲瓣纹盏啜了一口,惬意地舒了眉去。名可秀有她陪着,心情愉悦,搁了紫毫起身,端着荷盏坐到榻几对面和她闲话。

    “……之前囿于财力不及,广兴文教的事体只能敲敲边鼓、徐徐图之,现今当可跨出一步,先兴私学,再扩官学的规模。”

    “咦,这么说兴私学的奏疏政事堂通过了?胡安国没闹别扭?——不大可能罢!”卫希颜笑着先摇了头。

    “各退一步罢了。”名可秀捏着汝窑翠叠纹梅花盏,哼了声,“代价是《春秋》重列官学……”卫希颜惊愕,便见她狡黠挑眉,轻笑:“不过……不入科考。”她语调慢慢悠悠,“胡安国是个明事的,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若想求进一步,我岂会再加退让?”

    卫希颜哈哈道:“说得是,此即奕棋之道啊。”她说笑间递过去一只石青色绣节竹的靠枕,名可秀垫倚在腰后,靠着镂雕榻栏,神情渐渐闲适。

    “说起官学……刘一止在潭州做得不错,没有辜负朝廷增留地方的那三成税赋。”

    大宋自立国初便奉行强干弱枝的国策,地方留税不得超过两成;潭州作为名可秀变革税赋缴纳体例的首地,地方和中央的税赋比是五五分——多出的三成刘一止全用在了扩兴官学之上。

    宋代的官学是不收学费的,从小学、县学、州学到太学都包了,除免学费外,官学还给学生提供住宿膳食、笔墨纸砚、四季学衫,经费富足的州县还发给学生廪米月钱周济家里,比九年义务教育制还更福利,可谓一入官学吃穿不愁。

    正因官学有这般好处,是以州县学子打破头争抢着入——尤其家资不丰的子弟;但官学支出大,便有名额限制,少则几十人,多的也不过二三百,僧多粥少,很多贫家子弟便进不去,何况内中还不乏富家子走门路挤掉贫家子,使得入学者多为惫蠹之辈,真正向学的反而被排斥在学堂之外。

    至于那些家资不愁又有心向学的官宦子弟,多半是到有名的书院求学,然后在户贯地的官学录个名额符合舍选规制——建炎朝已废除此制;这类学子自然便无需再占着官学的名额,但这样空出来的仍是杯水车薪,要解决天下读书人“求学难”的弊害,根本之道还是在于扩张官学的规模。

    名可秀选取潭州为扩兴官学的首要之地,一是看中刘一止的清廉和治政能力,二是潭州的州学前身就是名列大宋四大书院之首的岳麓书院,且还有苍然书院、湘城书院这等享有盛誉的私学,人文根底浓厚,才学之辈斐然,有兴学的师资可取。

    “听你这么说,刘一止还在潭州?考绩应升迁了罢?”

    卫希颜问起刘一止的去留便想起建在潭州的帝**校,她眼下还顶着军校祭酒(校长)的头衔,实际操持校务的是司业张浚;明春正月这第一批军官生就毕业了,张浚是升任祭酒还是放去北征行营历练一二?——张浚虽有军略,却缺了带兵经验,难免不足。

    这两年洛阳、陈留、毫宿边境南北两军的小规模流血冲突一直不断,可谓磨练人的地方——军官生毕业的前半年便在边境实习;张浚去历练个一两年回军校便大不同。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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