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平阳》分卷阅读11

    吱呀——

    就这样,剩他一个。

    放在窗棂上的锁已经多年不用,都生了锈,冯洛焉将它费力地插上,生出些打不开的担忧。他手中握着钥匙,一步步走远,却时不时回头,将男人独自锁在屋中,太残忍,就像是囚禁一只本来可以自由翱翔的山鸟。可男人如此要求,有他的道理,冯洛焉也不敢违背。

    冬的痕迹逐渐在消褪,凛冽的初春将要来临。

    姑娘们都身披麻布,头戴白花,静静地站在郑老爷子灵前,林芝和李棉跪在两侧,往火盆里烧冥币。大家似乎都睡得不好,眼睛下浮现着淡淡的青色。

    林芝吸着鼻子,见冯洛焉来了,赶紧站起来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道:“我们备了块石碑,村里就数你会写字,等会儿要麻烦你题字了。”

    冯洛焉拍拍她的手,道:“我该做的。”

    他走到棺材旁,将手伸进棺材,替郑老爷子整理遗容,接着又将一块白布盖在老爷子身上,喊道:“盖棺。”

    大家合力抬起棺材板,稳稳地盖在了上面。

    “起棺。”

    冯洛焉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白色的灵幡,庄重而肃穆。林芝和李棉将无数的冥纸抛洒到空中,让它们随着寒风幽幽远去。

    抬棺的几个姑娘都是平素做惯体力活的,满手的老茧,身形也比较敦实,若她们家中的老父和兄长还在,她们便不会成为皮肤黝黑,力壮如牛的庄稼女。

    送灵的队伍从村东幽幽行进到村西,小南村的农妇们都在额前绑上白色缎带,走出家门,站在路旁默哀。

    村西一片挨着山,历来都是小南村村民死后的安身之所,冯洛焉的娘亲也葬在此处。

    大家踏着泥泞的小道,路过一块块墓碑,走向最深处。冯洛焉瞥见不远处针松下的墓碑,心里轻轻道,娘,你还好吗。

    “放下。”冯洛焉摆手道,“就在此处,开始挖吧。”

    郑老爷子没有子嗣,也不知他的祖辈葬在何处,因此只能挑一块荒僻的地方为他下葬。

    大伙儿扛着铁锹,比划着长度、宽度,开始挖了起来。冯洛焉拿过一把铁锄,将四周的荒蔓的枯草全部铲铲干净。

    大约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大家汗如雨下,腰背酸疼,总算将墓穴挖好了。歇息片刻,便合力下了棺,又把土铲了回去。

    林芝递给冯洛焉一支毛笔和一碗朱砂,道:“你写吧,等会儿我们将墓碑立起来。”

    冯洛焉举着毛笔,思索片刻,落笔道:郑百通之墓。

    这几个字写的遒劲有力,挥洒恣意,林芝欣慰地点点头道:“写的真好,阿爷一定会开心的。”

    冯洛焉抿着唇,道:“希望……如此。”

    郑老爷子下葬后,大伙儿又在他墓前烧了盆冥币,冯洛焉出神地盯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思绪飘忽。

    就这样,又失去了一位亲人……

    啪——!

    冯洛焉猛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记巴掌声,诧异地扭过头去看,发现李棉站在林芝跟前,头仄歪在一侧,脸蛋上浮现出条条红印。她强忍着疼痛,浑身颤抖不已。

    而林芝也是举着手,使劲儿地攥紧了拳头。

    冯洛焉感到了不对,急忙跑过去,问道:“你们怎么了?林芝你干吗打阿棉?”

    林芝气得咬牙切齿,双眼发红,手指指着李棉道:“你问她,你问问这个没心没肺的死丫头!”

    李棉倔强地抬起头,不甘道:“我只是,只是想完成阿爷的遗愿!”

    林芝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道:“阿爷尸骨未寒,你倒想急着嫁人,你说说你,心眼儿都被狗啃了是吧?”

    李棉反驳道:“阿爷想看着我们嫁人,我要嫁给他看,我要让他在黄泉路上为我们高兴,这有错么?阿冯姐姐!”

    冯洛焉万万没想到李棉是这么想的,虽然她是好意,然而……

    “你嫁给谁去,阿棉?”

    李棉这下低下了头,虚心道:“我、我已经和人私定了终身……”

    林芝气得捡起一旁的铁锹,作势要打上去,冯洛焉连忙拦住她:“你这是做什么,林芝?有事好好说话,不要动手!”

    李棉躲在冯洛焉身后不敢喘气,怯怯地看着林芝。

    林芝气到直掉眼泪,她靠着铁锹,难过道:“丫头大了,心也野了,不仅和人私定终身,还要在阿爷尸骨未寒时成亲,真是胆子包天了,没脸没皮!”

    李棉见她这么贬低自己,也难过得要命,冯洛焉劝道:“别这样说,林芝,我们有事回去再说,这里那么多人,难道不嫌丢人?”

    林芝转身就走,“是,我真嫌丢人!”

    ☆、13寂寞英雄(2)

    林芝走到郑老爷子墓前拜了三拜,紧接着拾起一旁散落的铁锹,拖着三四把往回走。

    大伙儿陆陆续续收拾好东西,沉默地离开,冯洛焉和李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冯洛焉朝自己娘亲的坟头走去,跪下拜了拜,然后又半蹲着去拔除那些枯黄杂乱的野草。

    “娘,洛焉多日不曾来看望你,请你不要生气。”冯洛焉低语道,他神情柔和,嘴角噙着一丝真挚的笑,他在笑给娘亲看。

    李棉默默地站在冯洛焉身后,泪眼朦胧地看着字迹褪色的墓碑,回忆起多年前冯姨那张美丽温柔的面孔,与她精湛绝伦的医术,便充满感伤,光阴呐……从不饶人。

    “阿冯姐姐……”李棉忽的下了决心,坚定道,“我成亲,让阿爷在地下看着我开心,这样,他也会欣慰的。”

    冯洛焉站起来,转过身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阿棉,我一向知道你最关心阿爷,阿爷要是得知你成亲,他也定是会高兴的,只是,成亲哪有那么容易?”

    李棉急切地表明自己的心意道:“他说了,只要我嫁过去,不要我给嫁妆,我也不要他的聘礼!这样,我们就两平了!”

    冯洛焉诧异道:“这样行么?这不符礼数吧,不吉利呀。还有,那人……是做什么的?”

    李棉委屈道:“他家是镇子上开药铺的,家底不差,他也是真心待我的,他说了,只要我肯嫁,他就八抬大轿来村里娶我。”

    竟有这等痴心汉?冯洛焉很是惊讶,同时也不解道:“那他家爹娘同意么?”

    李棉一怔,眼神变得闪烁,支吾其词:“我、我骗他说家中有两个姐姐操持家事,娘亲早逝,爹爹被征去打仗了。”

    冯洛焉闻言,不免叹了口气,他不怪李棉撒谎,若是她实话实说,怕是男方双亲会有些想法,没人教养的丫头总是上不得台面的。

    “原来你总是背着林芝玩消失,是去找那个男人了……”

    李棉低下头,心虚地“嗯”了一声。

    冯洛焉拍拍她的肩:“算了,若是那人真那么好,你嫁了,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你得好好跟林芝商量一下,她心里有多关心你,嘴巴上说得就有多难听,她这人就是这样,你应该知道,这些年她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有好事儿总是不忘你,你也长大懂事儿了,能明白她的苦心。嫁人这事,你还是得让林芝点头才行。”

    李棉记下冯洛焉的一番教诲,点头道:“阿冯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我会试着说服她的……”

    冯洛焉轻轻推了推她的肩,“那走吧,回去吃中饭了。”

    “嗯!”

    本来冯洛焉可以毫无顾忌地请李棉来自己家中吃一顿,可现在情况特殊,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与李棉告别,自己匆匆赶回家中。

    家……他在半途上反复咀嚼这个字,他曾经有家,有娘的地方才是他的家,后来娘走了,他便觉得自己没有家了,他住的只是一间屋子,没有温暖的人气,只是抵御风寒的空壳。现在,他又莫名地感受到了“家”的召唤,有人在屋中等他,等他去做饭,等他去照料,他不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怀揣着莫名动容的情绪,他颤抖着捅开这把生锈的锁,慢慢地推开柴门,吱呀一声,屋中的景象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只是……男人怎么不见了?!

    他慌了下神,几乎不可遏制地焦急起来,脑子嗡的懵了,一片空白。

    “萧、萧大哥……”他失了神喃喃道。

    一只手猛地伸出来,拉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拽了过去。

    “叫我做什么?”男人冷冷道。

    冯洛焉一时缓不过神来,呆呆地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道:“你、你还在……”

    男人不住皱眉:“什么叫‘你还在’?你是希望我早点滚?哼,我要是能走,绝不会留下来。”

    冯洛焉连忙拉住他的手,解释道:“不是!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害怕你要是突然不见了,我、我该怎么办……”

    男人嘴角一抽,脸上裂开一丝纹路,觉得诡异:“你能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面对冷酷无情的回答,冯洛焉觉得有些难堪,他早知道自己与男人之间不可能发生些什么,却偏偏要抱有期待,这种感觉真是犯贱。然而明知是作践自己,却还是犹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这是一剂罂粟毒药,染上便很难戒除。冯洛焉从医书上看来,这种名叫罂粟的草长在极南的炎热之地,果实入药,有镇痛之效,然而一旦使用,便吸食成瘾,神智迷幻,依赖成性,直至癫狂。

    冯洛焉兀自笑笑,识趣地转移话题:“那个,萧大哥,你不要总是躲在门后,很容易吓着人的,对吧?还有,你饿了吧?我马上做饭去,你等等哦。”

    男人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过后又松开了,他不是榆木的人,自然听出了冯洛焉言语间对他的关心,然而他内心总是有隐隐的别扭,不甘承认自己对一个乡下女子产生了怜爱之情,所以他一次次地佯装无情,他多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叫自己总说些难听的话,该!低下姿态难道会死吗?

    把饭菜端上桌,冯洛焉搓了搓手,把男人拉到长凳前坐下,道:“萧大哥,你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我给你夹点菜,你自己试着吃饭,怎么样?”

    面对突然要自己自力更生的要求,男人显得有些茫然,然而冯洛焉握起他的手掌,替他解了绷带,道:“之前你情绪不稳定,我必须得喂你吃,否则真担心你绝食,而且手又割伤了,更加不便,现在,你得学着适应自己的情况,不然我一离开,你就饿肚子,我会……”心疼的……冯洛焉笑笑,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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