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 那河》分卷阅读34

    “嗯!?一岁一枯荣后面是什么?”我平时不是这样教他的呀

    “呵呵呵,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完他笑的有点小狡黠,还在床上滚来滚去

    “呵呵呵,令萍,他这聪明劲,还有这调皮的性子,可都像极了你呢”

    “哪有,是你教的好”

    “我教?我能教成这样?你看他刚才故意背错,捉弄我们俩,那就让我想起来,你以前也喜欢有的没的捉弄秦远”

    “哈哈哈,那不是我故意的啊,是他真的太好欺负了,如果是不为,我捉弄的了么?我拿只虫子给她,说不定她会提个死老鼠到我面前来”

    “呵呵呵,她怎么可能!来,小卯,进被窝来,不准再爬来爬去”我应了声令萍,起身把小卯抓进被窝

    这一夜,我们聊得很晚,聊以前在学校有多开心,聊跟何不为在北平时的日子,聊过去的点点滴滴,开心么?是真开心!可看看眼下,我们这些年的经历,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生不如死,尤其是令萍,我至少一路都有何不为,她有什么呢?而何不为在哪儿?秦远在哪儿?但我们似乎像约定好一般,没有人提起那些痛苦,没有人提起她还在狱中的丈夫,没有人提起何不为跟秦远的生死未卜,没有人提起我们被战争剥夺的青春……

    一个月后,令萍要离开,我不敢让她走,我生怕她在遇到什么危险,可她说,她现在只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不再参与任何政治,重新开始生活,但是战争没有结束,谁能给她机会重新开始呢?

    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没有带走小卯,她说,永远不要让小卯知道她这个母亲,我明白,她是不想让这个孩子,了解那些残酷罢了,我答应令萍,教他为人处事,读书认字,以后只当一个书生,永远不参与战争政治。

    令萍坦白的告诉过我,她没有任何政治信仰,即使加入了共,党,也从没有过,她始终只信仰爱情,那让她一度沉迷的爱情,那让她几度想逃离的爱情,那让她不悔的爱情!可她的爱情,是什么呢?是谁给她的呢?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过,但我从心里为她高兴,至少,她像我一样,遇到了一场美好的爱情!

    1945年7月26日,中美英联合发布《波斯坦公告》,敦促日本接受《开罗宣言》并且无条件投降,中国抗战开始进行大反攻,这时的日军,早已是樯橹之末,却依旧在东北做垂死挣扎。

    8月初,我与弟弟还有两个老师,回到天津,据父亲估计,8月底,学校应该就可以迁回天津,他让我们提前赶来,走时不放心,我还特地交代嘉琪,如果不为回来,告诉她哪里也不要去,在昆明等我,我很快就从天津回去,嘉琪听到我的话,定定瞪着我,半晌使劲点了点头……

    我离开这里近九年,一切面目全非,只剩残垣断壁,过去的所有,与我有关的,与我无关的,都找寻不回,可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童年时光,这里有我最好回忆,有我与何不为的最初,我们到达天津第二日,8月6日,美国向日本广岛,投下一颗原子弹,被震惊的全世界还没有回过神来,三天后,长崎落下了第二颗原子弹。

    我跟弟弟们一起去到海光寺附近,那里找到一处新校址,也是父亲联系的,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先去那看了看,毕竟,从云南再回来天津,不是一个小工程,要妥善安排好一切,回去路上,弟弟说饿了,我见路边有一煎饼摊,去给他买煎饼。

    “快趁热吃吧,先垫垫,回去以后再叫上其他人一起吃晚饭”可他不说话,也不接煎饼,只顾着出神

    “怎么了?不是饿了么?”

    “……你别说话”

    “怎么了?”他这样弄的我也开始有点紧张

    “姐,我跟你说了以后,你别激动,如果我说错了,你也别失望”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到底怎么了?”

    “……你看,马路斜对面”我往对面看了看,很多人拿着报纸,围在一起,有人甚至高兴的大声欢呼

    “对面有什么?”我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又问了他一遍

    “不是,你往那边看,你看那个人”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有一人坐在路边,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放在膝上,埋着头,我看了许久,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自觉的向对面走去,渐渐靠近时,我发觉脚步变得异常缓慢,可能是怕失望吧,终于到那人身边,我稍稍低头看了看她,她一身黑色中山装,上衣几乎打满了补丁,但我感觉却很熟悉,这像是母亲给何不为做的那件,又看看她,有些不确定,试着喊了一声

    “……不,不为?”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她没有抬头,肩膀不停微微抖动着,似是在哭

    我细细看了看她的侧脸,还是不大确定,又把目光移到了她手上的报纸,那上面是广岛长崎,铺天盖地的惨象,当其他人在因为这个欢呼时,她在哭!?

    她哭的不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她哭的只有人,只有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只有真正经历过残酷,见证过残酷的人,才会有这般悲天悯人之心,我突然想起,那时我的学生问我,如果现在有个日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会怎么办?我不知道我会怎样,但有点可以确定,我绝不做到像她这样,能够拥有抛开仇恨的悲悯!

    我深深呼吸一下,看着她,此时,我确定,是她!真的是她,是我那个善良无畏的不为!我蹲下身,扶起她的头,擦了擦她脸上止不住的泪水,跟她对视着

    “不为……我终于等到你了”她愣了愣,泪眼模糊的看着我

    “嘉毓,我终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九

    回到旅馆,其他人都准备下楼去晚饭,弟弟们还赖在我房间里不愿意走,一个劲的自顾着说这说那,其实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是见到何不为太激动,不为也不说话,只看着他们笑。

    “好了,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收拾好一干琐事,无奈的看看他们俩

    “嗯,那好吧,你跟大姐呢?”

    “不为,想吃什么?让他们带回来么?”好久好久没有用只对何不为的语气说过话了,我自己听到,都有些不大习惯

    “什么都行,简单点,就带个煎饼吧”弟弟们出去,我关好门,跟她对面坐着,她一直带着浅笑,由着我这样看着她

    “你去了哪儿?也不跟我联系?”说到这,我语气有些埋怨

    “我,我,我……”

    “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我,我想,我绝对算是幸运的,中条山其他战场遗弃了不少尸体,但是,当时我们在永济,那里跟陕西交界,部队从陕西进入,在战场上把我和其他部分伤员带了回去,后又辗转送到好几个后方救护队,我被炸成重伤,在床上躺了近两年才能下地,就这样,哪里也去不了,我还写信到嵩明,也一直没有回信,我写信到重庆,也没人回信,我想你们可能都迁走了,去年,我从陕西到了天津,我想你早晚会回来,就在这等你,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不为,不为……”我上前紧紧拥住她,抚摸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呵呵,不过好在,你真的回来天津了”

    “我就知道,你会活着”

    “是,我答应过你的,要活着见到你”

    “对了,不为,令萍去年被释放了”知她一直挂念着令萍的事,赶紧告诉了她

    “真的!她在哪儿?”

    “她到了云南,后来,后来又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不知道,她说她要去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她没有带走小卯,我想,她是不想让孩子知道那些残忍吧”何不为定定看了我好一会儿,低下头,小声道

    “残忍?残忍……秦远……”

    “秦远,你,你在中条山见到他么?”

    “何止见到,他,他永远留在了中条山,是我,是我杀了他”何不为说的很小声

    “什么?你说……”我被惊到,有些不确定,又问了她一遍

    “我说,我杀了秦远……我,我,我们当时被围困,他受了枪伤,活不得活,死不能死,部队也几乎全军覆没,我们,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他不愿成为俘虏,所以,我就,我……他走前,还一心牵挂着令萍……”

    她声音不大,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我虽然诧异心痛,但也能理解,我们没有再说话,也不愿再提起那些,不论之间经历了什么,而今能活着,还能再见,我感激上苍,但也恨恶命运……

    夜里,我给不为洗澡,她有些不情愿,只是坐在板凳上,不愿动弹,我当她是累了,上前去给她解外衣,她往边上躲了躲,结果从凳子上摔倒

    “怎么了?”我急忙上前扶住她,有些不解看着她

    “你,我……我,我还是自己来吧”

    “……不为……”我唤她一声,两手放在她衣领处等着她,半晌,见她没有在闪躲的意思,小心给她除去衣物,煤油灯下,她曾经洁净的肌肤,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皮错筋连,粗糙丑陋的道道伤痕,前身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痕,我知道,那是手术留下的

    “不为,这是……”

    “摘了脾脏,就留下这个疤了,其他的……就是弹片炸的,现在也没事了,医生说过,没有脾脏,也能活很久的”何不为语气调侃

    “……………………”

    “呃……嘉毓,你,你把那个凳子给我一下”我回过神来,赶紧扶起刚才跌倒的凳子给她,因为她站不了很久

    “嗯,嗯,来,抬腿”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情绪,因为……不单是上半身,从我见到她起,我就发现了她空荡着的裤腿,还有手边的拐杖,她失去了左脚

    我站在盆边,动作轻缓的给她清理着身体,因为,我怕她会疼!

    当真真切切见到这一具体无完肤的身体时,我几度想失声痛哭,但我没有,何不为自失去父母,便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二十三年来,她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成为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二十三年,她守着执念,几番苦楚,她努力做着自己,又小心翼翼呵护着我,她失去家人,失去朋友,失去青春,差点失去生命,失去太多太多,但我知道,她不曾后悔,面对何不为的无怨无悔,面对这样一个无畏勇敢的何不为,我哪里有哭的资格,我怎么能哭!

    用力咬了咬下唇,逼回了眼泪,我回头看看那件打满补丁的外衣

    “不为,那是你走时带走的那件么?”

    “嗯?……哦,是,你怎么认出来的?上面都成那样了”

    “那我也能看的出来……明天去找个裁缝,给你再做一身吧,好么?”

    “好,那这个能做么?”她抬起右脚,指着上面那根有些发黑的红色头绳,调皮的说道

    “……能啊,明天我们去以前那条街看看,如果那老板还在,说不定能做,不过前提是,你再跟他打一架”我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小玩笑惹得何不为笑个不停,我见她笑的开心,跟她贴了贴额头,复又低头湿着毛巾。

    哪里还会有那个老板?那老板可能跟很多人一样,早在那年天津沦陷时,便拖家带口外出逃命了,而当初何不为破了下巴外加两毛钱换回来的那根头绳,在我保存了多年后,系在了何不为的脚上,成为了,我在生死不定下,无可奈何的寄托……

    我先写信给父亲,告诉他,我与不为在天津重逢,至于秦远的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说多,只能惹人伤心罢了,带着不为找到一家裁缝店,给她量了尺寸,定做了几身新衣,现在的天津太平了许多,我们回到曾经的那个小胡同,那里早已被夷为平地,那棵大榆树也不见了踪影,燃烧后的焦土,静静躺在傍晚的余晖中,诉说着它的不幸与不屈,不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我……

    “我回到天津以后,去了许多我们以前去的地方,可都找不见了”

    “哎,找不见,也正常,日本人的目的,不就是想毁了我们的家么?”

    “我看,他们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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