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虎人》分卷阅读15

    小八側頭,看見莫拾遺滿眼血絲,一臉胡茬。連忙低下頭,咬著嘴唇不敢迎視也不敢回應,心都已經絕望了,怎麼還是那麼疼呢?不要總在失望苦痛的時候,又給他這個幾乎溺死的人一根稻草,然後掀起更加壯烈波濤……滅頂襲來……

    “你……好點了沒有……”莫拾遺想伸手扶起小八,卻被他回避退開,觸目驚心一身的傷,都是自己造成的。

    “收回您那些關心吧,奴才我受不住,只求少爺您要麼高抬貴手,放過小的這麼一條賤命,要麼就讓小的一次就死絕了吧,免得半死不活一個廢人,礙了所有人的眼。”小八不顧肉體的疼痛在地上挪動躲閃,冷哼地甩給莫拾遺一句話。

    莫拾遺一腔內疚一腔心疼被小八的冷言冷語瞬間冷水澆了一頭,丹鳳眼閃了閃,有怒氣的火花在醞釀。

    “我……我難道有誤會你嗎?我為你做了這許許多多,你都視而不見嗎?那畜生就有那麼好?讓你念念不忘嗎?”莫拾遺的語氣急切非常,很是受傷。“難道我有誤會你嗎?難道我親眼目睹的那不是奸情嗎!為什麼你不解釋,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他有點兒歇斯裏第,小八的手腕被他用力抓著,似乎要捏碎那骨頭。

    只是胸口要爆裂一樣的疼痛更加讓人顫栗,斷了吧,無論前方是生還是死,一了百了,不再奢望了,他有點懷念與虎兒在山中的曰子,如果再去除對少爺心的牽絆,那就更美好了,只是那也是不可追朔的過去了。

    他冷笑,不再給自己一點機會。“呵呵,它比你好多了……”他本還想說點什麼,卻又吞了回去,現在告訴他其實心裏一直只是期盼他如何,告訴他自己其實為他疼了多少,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吧?“好多了……帶我去見它吧。”

    “好……好……你就這麼下賤,這麼無情……我就讓你看看跟你通奸的畜生現在怎麼樣了!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待它的!”莫拾遺將小八拽起來,不再去心疼那身上微微碰觸就入骨的痛楚,徑自拖他朝外走去。

    小八跟在後面跌跌撞撞,臉已經疼得煞白,卻一步也沒落下。腳板底的燎泡都被身體的重量壓破了,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給蹭破了,膿血流出來,混了泥沙,平添更多苦楚,身後留了一串紅豔豔的腳印。

    沿途路上,很多人駐足看這渾身裹著溢血白絲綢的傷患,卻都被莫拾遺瞪了回去。

    人山人海的集市,讓小八很是不自在,虎兒,虎兒在哪兒?這是朝哪兒去呢?

    前方黑壓壓人圍了一片,中心大旗飄揚,敲鑼打鼓的聲響伴隨叫好的喝彩一波又一波迭起。

    這是……雜耍班子?!耀眼的陽光下,吹火人吐出的火焰飛竄雲霄。小八心頭一緊,他的虎兒最怕火了!千萬別是在這雜耍班子這塊兒!

    莫拾遺拔開人群,帶小八擠了進去,身上的水泡也被陌生人的體溫給撞破了,絲綢上的色彩更加絢爛。

    小八倒抽著氣,忍耐,莫拾遺回頭,見他苦澀的臉,抿著嘴將小八扯到懷裏護著,小八一疼輕叫了一聲。莫拾遺伸手摸了一下小八胸口,彷佛能摸到他骨頭裏一樣,暗自心驚,越過人群瞧見那鐵柵欄裏圍著的那高亢咆哮的虎,咬了咬牙,還是把小八帶到了場邊。

    聽聞虎鳴,小八忙扭頭張望,見虎被人禁錮在鐵的牢籠中,馴虎之人手握鐵鞭候在場中,一束火把點燃了九個連環的火圈,火圈也鎖在一個長條的籠中,籠的另外一頭擱了血淋淋的生肉。

    虎對那肉吞咽著口水,想上前奪取,但是無論是出籠子還是吃肉,都得從那九連環中穿躍過。

    對著那火光熊熊,虎有些躊躇,小八遠遠望著很是擔心,滿面焦急地抓著莫拾遺的衣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它!”

    “怎麼?你心疼了?”莫拾遺挑起嘴角,眼中寒光爍現。

    小八低頭掰開少爺束縛自己的手,莫拾遺自然不會輕易松開,反而將他的腰越扣越緊。小八掙脫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虎騰起,朝著食物的誘惑躍過燃燒的火圈。

    火星落在毛皮上,必是疼痛了,虎在地面上打滾,熄滅火,嗷嗷叫喚,然後猶豫半天又跳過下一個火圈,離生肉越來越近。終於跳完了九連環,也出了籠子,那馴獸的卻將生肉高高舉起。

    虎低伏身體就要上撲,啪啦,響亮的鞭聲,一道再一道血痕夾雜到了斑斕的金黑條紋當中,虎尖銳地哀鳴。

    小八拼命掙脫,口中叫嚷著:“莫拾遺,你不是人!!!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虎兒虎兒!”

    那虎仿佛聽見了小八的叫喊,竟然忽視了馴獸人而朝人群掃去金燦的目光。

    馴獸人的鞭子又落下了,虎卻不顧一切地朝人群跑去,只是鐵柵欄很高,而且上面都有鋒利的矛頭。

    “虎兒小心啊!”人們見虎反常的行為,大驚失色地散開,只有莫拾遺站在原地,試圖將小八拖到自己懷中,小八無奈,只得與虎默默隔欄相望。

    虎扭頭看看身後逼近的馴獸人,又用那雙琉璃珠一樣的眼瞅向小八,奮然弓起身,就是一個躍起……

    第三十章 若即若离

    虎高高跃起,飞跨过铁栏杆,无声地落地,人声喧哗,脚步凌乱地哄跑开去。

    小八低头用力咬住莫拾遗的手腕,深可刻骨,莫拾遗吃疼,松开手,小八得以脱身。

    小八朝虎跑去,边跑边叫,"虎儿快跑!"

    虎却没有听话,反而健步冲到小八面前,伏下身。

    小八爬上虎背,虎逆风奔跑起来。他回眸,莫拾遗抬著滴血的手腕,一脸难以置信混杂著愤怒酝酿中。

    四目相对,却是告别。小八心头一猝,是否,就这样分别了?

    虎咆哮著,向外冲去,人挡咬人,杀出一条血路。沿途望去,也不知道是人血还是虎血,淅淅沥沥淋了一溜湿漉漉的红迹。

    马蹄得儿得儿地紧紧跟随其後,声声都践踏在心槛上,一丝一毫也不放过自己,小八攥住老虎颈间的毛,手指都快掐进了皮肉当中。

    "小八,停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莫拾遗高声呼喝。

    小八低头咬牙,隐约有冰凉的泪水落在了虎的背脊。

    莫拾遗高踞在顺手劫来的马上,手持从集市摊上抢来的弓箭,拉弓放箭,一道响翎电速直追,咬入虎的後腿。

    虎腾起,翻滚,跌倒,小八摔落在地。

    莫拾遗翻身下马,揪起小八,栓於马後,拖行回了府中,浑身的皮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骨头也好像散架了。

    那铁笼被再次关上的!的一声响,在他昏迷的世界中回荡

    虎儿,虎儿,对不起对不起连累了你

    无光潮湿的地下室里,小八被周身的疼痛折腾得苏醒,摸摸四周,手触及之处,不是泛滥著霉味的稻草,就是阴寒的地面,如果幸运,手指还能拂过活鼠的体表,淡淡体温毛茸茸的。

    !当咯吱

    有一丝昏黄的烛光徐徐而来,他看不真切,只听见钥匙与铁栏杆撞击的冷脆声,随即铁门被人拉了开。

    "儿啊?你在哪儿?"女人的声音不大,有点颤,在空荡的四壁上荡过。

    那光更近了,灼人的温暖,伴随著油腻的饭香。

    妈?小八尝试地启了启嘴,却无法挪动上唇。

    "儿啊!你怎麽折腾成了这样子啊!"那烛台被放在了小八身边,他被笼罩在了橘色的光晕中,想起自己面目全非的狼狈,他又躲闪地蜷缩起来。

    "乖来给娘看看,娘给你带了药来,先擦上吧。"小八身体虚弱,被娘亲把药均匀地吐在自己的伤上,温柔的气息吹拂在了皮肤表面,药也凉凉的,刮得是小八荒芜心田一阵猛烈的沙尘暴。

    "儿啊,你别当自己是铁打的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小八抿著嘴,低头无声地看著地面,有什麽亮晶晶的液体滑过了娘亲的衣襟,滚落到了地上,闪了一下再也看不见了。

    "唉你这个倔脾气跟你爹爹当年一模一样,如果当初一时妥协了,也不至於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啊!"

    小八依旧默然,任娘亲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领,给颈间隔上一层白布,"我杀了那只九斤黄,搁了点山参炖了一下午"

    一只盛满油星黄汤的汤匙送到了小八嘴边,他本想抗拒,结果肚皮里传来叽哩咕噜的声响。

    "可不是饿了吧?来,喝点吧,正补你昨儿个大失的元气。"

    他张口,喝了一嘴香浓。杀了那一直养著的老母鸡,还不知道负责养鸡的弟弟闹成什麽样子

    唉,难得娘亲这麽惦记著自己,小八一口一口将鸡汤喝了大半,娘才收了碗。

    小八本想问点什麽,没有吱声,虎儿生死未卜,也不知道少爷会怎麽处置自己。

    娘站起身,小八以为她要回去了,带走那一线温暖的烛光。谁知道她朝栏杆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又折了回来,蹲在小八身边,从篮子底下变出了一个小包裹,还从衣襟里取出两张菲薄的银票塞到了小八手中。

    "娘这是?"小八迷惑地望著手中的东西,沙哑著声音询问。""

    娘伸出手,把小八从地上拉了起来,"什麽都别说了,跟我走吧我送你离开这里。"

    搀扶著小八,穿过阴暗的地道,小八方呼吸到夜里清新的空气,抬首,半个月亮高悬树梢,光洒在脸上,亮得让人不太适应。

    院子当众摆著喏大的铁笼,幽幽夜色里,有一只庞大的野兽卧在笼中不动弹。

    小八当下驻足,"怎麽了?"娘亲轻声询问。

    "娘我求您一件事情好麽?"小八盯著自己的光脚,脚背上没有伤,在月光下可以瞧见白皙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脉络蜿蜒得好似爬山虎的藤蔓。

    "嗯?"

    小八望了眼那笼中的虎,转身朝母亲跪下,"娘孩儿最後求您一件事情请您请您帮我放它出来好吗?"

    这,小八的娘亲迟疑地退後一步,握食篮的手收了一下紧。

    小八膝下是冰凉的汉白玉石,入夜凝结的白露浸湿了袍摆长裤,他结实地磕了个响头,砰的声音砸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儿啊,来,起来"娘亲挽起了他,"别再折腾你这身子了这吃人的畜生你娘我"

    小八站起身,一阵眩晕,满眼飘花的视野中,娘亲脸上为难的神色,已明了心中那份妄想遥不可及了。於是,他牵起嘴角,微微一笑,朝娘亲深深一鞠躬,"虽然身体发肤受之於父母,但士为知己者死娘,小八今日,要辜负您一片苦心了,往後的日子里,您要多保重"说罢,轻轻拂开娘亲牵著自己的手,朝那铁笼走去。

    "儿"身後娘亲好像伸出手,想说什麽,却又怕惊起一屋子的人。

    小八蹒跚地走到了笼子边,将手从栏杆的缝隙伸了进去,摸摸那毛茸茸的脑袋,还有温度,还有呼吸。

    "虎儿,别怕,有我陪你"

    夜未央,小八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爱抚沈睡的虎,彼此浅浅的呼吸在星空下格外寂寥。

    他始终没有回头,因此也没注意到,远处的莲塘畔的凉亭中,有一道墨黑的影子沈默地拉得很长很长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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