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达伸出手，按住长袍上戴着啄木鸟羽毛的蛇纹，微微低头闭眼：“我们的信仰里，认为这是获得太阳一般充满火热神力的象征。”
“可我认为你们的神应该是一条双头龙？他的形象是一个背后长着双翼，人头蛇身的神。”我思索了一会，侧过身体：“而且他的双翼位置和龙类双翼的位置是相同的，你看，和飞蛇的翅膀位置不同，我们的双翼根部都是附在后背中部接近腿的地方。”
“只有这样的位置才能控制水平方向的运动。”她紧紧的盯着我：“这段话阿莱克斯塔萨也说过，你们龙类都拥有同样的思维吗？”
我张了张嘴。
“而且，如果你的记忆被封印，怎么会知道这些？”阿曼达追问着：“从你们的描述来看，血族只是帮助你醒来，而没有解开封印，这样你所取得的知识就更不可思议了。”
我有些局促：“我……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好像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每当有人提起，就像打开了阀门，所需要的知识像水一样自然而然的流泻出来。”
“很高兴我终于能有所帮助。”波举起手：“我认为这是因为劳伦隐藏在脊椎中的脑连接并没有被破坏的原因。”
阿曼达思索了一阵：“这也说的通。”
我松了口气：“总之，我想表达的是，你不认为这种献祭太血腥吗？”
“我在特奥蒂瓦坎参加纳桂的传授仪式，第一次见到献祭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的宗教不作任何道德批评。”她皱起眉头：“所以我决定以游历修行的方式去找到答案。”
肯吉摸着下巴：“我的狸猫朋友说，中国有句俗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游历修行的本质就是发现更多的食物。”
“我本来就没对你的朋友有过什么希望。”阿曼达冷冰冰的看着她：“还好阿莱克斯塔萨是一条不赞同龙仆的仆人，否则我该为她的仆人智商担忧了。”
“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劳伦？”肯吉笑眯眯的捏了捏我的脸。
“……”我没说话，这真是让龙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从中部出发，穿过大西洋……”
“喔，看起来你很擅长游泳！”肯吉插嘴说。
“如果你不想听，刚才就不要问我。”阿曼达盯着她：“明天起，瑟兰迪尔的术士们就会往这儿来，我希望他们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如果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那么也许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了。”肯吉毫不相让。
“抱歉，我有点累，想出去走走。”我对阿曼达点点头，向山洞外走去。
天已经黑了，密布的星点缀着夜空，我抖动双翼飞过树林，林间夜晚特有的湿润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清爽，让人不由的松弛下来。
我在林间的一片湖水边停了下来，垂下翅膀蹲坐在树桩上，骤然变小让飞行变的吃力起来。我举起前爪仔细审视着，粉红色的爪子，比起之前骨突嶙峋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人类的手，柔软，但无力。
“劳伦？”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嗯。”我没有回头。
草丛里窸窣声渐渐靠近，波带着一阵微凉的露水寒气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望着平静的湖面。
“阿曼达走了么？”
“没有，我出来的时候还在跟肯吉拌嘴呢。”
“哦。”
“说实话，我觉得这样的阿曼达比较真实。”波侧过头看着我，黑眼珠深处映着装满星光的湖水。
“为什么这么说？”
“我回到霍比特王国之后，她一直是我的导师，负责教导我各类型的知识和应该知道的礼仪。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不得不说，她是个很渊博的人。”波学我一样，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你知道仙女座么？”
“嗯，在我没变小之前，我甚至能清晰看见那片银白色的椭圆形。”
“波德星图上，仙女双手被铁链束缚着，她是一个祭品。在神话里，安德洛墨达生来就是被献祭的，阿曼达则好像生来就是要做为偶像来崇拜的。有时候我看见她在祭坛上祈祷和测算，飓风鼓动她的长袍，绣在上面的羽蛇神仿佛要撕裂空气飞走，祭坛下是无数霍比特人，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我就会觉得她很讨厌。”
“讨厌？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太高高在上了？我不知道。”波耸了耸肩：“今天她提起阿莱克斯塔萨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曼达，会羞涩，会温柔，会和肯吉拌嘴。”
点点星光穿透林间层层枝叶的遮蔽，落在静谧的湖面上，鸣虫低吟。
“波，我得告诉你，阿莱克斯塔萨就是我。”我缩了缩身体。
“什么？”她转过身子吃惊的问。
“阿莱克斯塔萨，是我的龙语名字，肯吉在唤醒我之后，告诉过我，她说我从前不喜欢，所以给自己起了人类名字。”我轻轻的说：“阿曼达要找的红龙就是我。”
“所以……你和她很早之前就认识了？”波迟疑着。
“也许吧，我只是不记得了。这感觉很糟糕，波，就好像我并不是我，而是存在于别人记忆中的某个人，这个人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我得为她偿还所有的一切。”我捂住眼睛：“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需要一个人类名字了，我不愿意做一条红龙，我想做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不会去伤害肯吉，不会让自己沉睡一千年，不需要去面对不能接受的过去，也不会无法保护需要我保护的人。”
“劳伦，看着我。”波轻轻掰开我的前爪，明亮的眼睛像是能望进我的心里：“我知道我还太年轻，不能真切的感受肯吉这一千年来等待的苦楚，还有你被封印的痛苦。从前我也常常沉浸在愤怒和伤痛中，但现在，认识你们之后，我在想，也许这就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我呆呆的望着她闪亮的眼珠：“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一条红龙，就不会因为受伤遇见肯吉。如果你没有遇见肯吉，自然也不会和她绑定血契。如果没有血契，肯吉不会被族人驱逐，你也不会被封印。如果没有被封印，也就不会有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对吗？”
“所以？”
“所以这是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了。但我想问你，你喜欢肯吉吗？”
“当然，她是我的伙伴。”
“那么……你喜欢我吗？”波的眼睛里跳动着几点亮光。
“嗯，我喜欢你。”我想了想：“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嗯，很温柔，很体贴，也很，嗯，聪明。”
她微笑起来，眼睛弯着妩媚的弧度：“所以，如果你不是一条红龙，你怎么会遇见我和肯吉呢？”
“即使这遇见会带来伤害？”
“伤害这个词，需要承受者认可才能使用。”她把我揽进怀里，轻轻的抱住我：“何况你并没有伤害我，我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即将摆脱原本不可改变的命运，还会见到更多未知的将来，这样很好。”
我在她怀里蹭了蹭，抬头去看幽蓝的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气：“波，明天也许就要开战了，你害怕么？”
“不，只是有些不安。”环抱着我的双臂慢慢收紧了：“但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嗯，会的。”我有点局促的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可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你看看天空。”波在我身后仰起头。
“嗯？”不明白话题的转折性，我有些疑惑。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能力是复制和分析么？”
“记得，你还说，即使你可以模仿贝多芬的创作思路，也不能模仿他演奏时的感情。” 我点了点头。
“刚回到霍比特王国的时候，我看了很多书，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诗人，都会对夜空、月色和星光有无尽的感叹。中国有一个皇帝，写过一首诗，月朗星稀，乌鹊南飞。”她停顿了一下：“很多人都感慨这句话描写的意境，但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云层稀薄，月亮的亮度掩盖了肉眼可见的星光而已。”
我没有说话，转过身看着她，丝丝星光温柔的依偎着她晕入夜色中的轮廓，沿着婀娜的曲线滑落。
“我习惯了分析和复制一切，那些简单的数据和字符充满我的脑袋。但这一次，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没有根据的信任，这个感觉并不坏。”她认真的看着我：“这让我觉得，我更像一个人，而不是怪物。”
“波，你不是怪物，你是特别的。”我强调着。
她突然笑起来，我歪着头，疑惑的看她。
“劳伦，真的，你的样子……”她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出这么认真的话来，很可爱。”
我绷着脸，一爪拍上她的脑门。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s 27
暴雨如注。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在下雨，人类手指粗细的雨柱从天而下，没有间歇和停顿的将天地连接在一起。雨点重重的砸下来，水花四溅，绒绒的草地被雨水一块块打翻，露出斑驳的黑黄色泥土。
狂风翻滚，头顶上的树丛在漆黑的天幕下舞动，天色黑的仿佛夜晚。雷声直接在天空中炸开，甚至等不到闪电照亮天空。风吹动雨流倾泻，目光所及的一切东西上，都仿佛覆盖着一层透明的水膜。
肯吉脸色苍白：“我恨下雨！”
波抹去脸上一层层仿佛毫无止境涂抹的雨水：“还能看清前面的路么？”
“我连你的脸都快看不清了！”肯吉烦躁起来。
从早上起，我们三个就猫在丘陵上等待了。这是去往山洞的必经之路，森林精灵王瑟兰迪尔的部队按道理说早就该出现了，可望过去，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原，电光和雷声间次而至，仿佛撕裂天空和大地，大雨茫茫，到处都是模糊一片。
“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下雨，我晒的衣服总也干不了，小鱼干也发霉了，洞里也开始积水了，到处都是泥巴……”肯吉开始絮絮叨叨。
我只能面无表情的对着她粗神经的唠叨。
不过，如果她没有这样堪比万年老树的粗神经，这么多年也没办法熬过来吧。莫名其妙被一条龙抓住绑定了血契，被同族追杀，唯一的伙伴被封印了一千年，好不容易等待千年之后醒来，所有的一切都被遗忘了……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