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35

    满腔的恶心惊恐顿时化作铺天盖地的委屈,竹儿颤抖着嘴唇轻声,“师兄!”扑进师兄怀里,“师兄,师兄!”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竹儿怔了怔,小心翼翼的退后两步,“师兄?”

    “好了,人在这儿,楚少侠请便。”任爷神色肃杀,嘴角却带着得体的笑意,然而他的笑意在下一秒就维持不下去了,因为跟着竹儿来的那名手下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楚兰庭刺中胸口。

    楚兰庭缓缓抽出剑,轻声问竹儿,“伤重不重?”

    竹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鞭伤还在流血,全身上下尽是血痕。他轻轻摇头,“不重。”

    “拿好。”楚兰庭递给竹儿一把剑,旋即看向任爷,清冷的神情中透着肃杀,恍如修罗。

    十六岁的少年,手起剑落,鲜血在身后喷出,他却仍旧长身而立,长剑指向任爷,淡淡的问,“是谁?”

    满屋的血腥味,诡异的安静。任爷忽然低低笑道:“楚少侠一人一剑,真以为天下尽可去得么?我敬楚少侠之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身在江湖奈何得了的。”

    “今日我任爷败在你个毛头小子手里,技不如人,心甘情愿!可我任爷宁可站着死也不愿为人所擒!还望楚少侠成全!”

    “好。”楚兰庭淡淡点头,长剑拔出,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向门外走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洁白如絮,不染世间尘埃。冰寒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梅花的暗香。满地的鲜血被晶莹的白雪轻轻掩盖,仍旧是出尘淡雅的安静。

    “江湖如何,朝野如何,我必护之,挡我者死。”楚兰庭轻轻的说道,只是这声音太轻,融入漫天的飞雪中,没有人听见。他转头看向仍旧呆呆站在满地尸首中间的竹儿,扬声,“竹儿,过来!”

    楚兰庭低头直视竹儿的眼睛,郑重的,“我给你剑,是为了让你能保护好自己。”

    看着师兄那掩不住的后怕与关怀,竹儿忽然鼻子一酸。眼前漫天的血雾忽然就淡了,半晌,“师兄,他们只是想要一场平安,只是……”

    “竹儿,你听好了!今天如果死的不是他们,那就是你!”楚兰庭狠狠地捏住竹儿的肩膀,“没有人能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竹儿,是他们技不如人,至少,他们是战死的。”选择了杀戮,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至少死得有尊严。

    “去看看你爹吧。”楚兰庭轻轻的帮竹儿拭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竹儿,坚强点,做个男子汉,打好你自己的仗。”

    竹儿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小家伙仍旧不能接受这样的杀戮,可是他明白师兄说得对。生死关头,他必须选择活下去,因为还有人愿意为他赴死,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

    楚兰庭走出宽敞的庭院,外院的杀戮已经接近尾声,为首的正在指挥手下搬运尸体。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青石小镇那偏僻酒肆的掌柜,他见楚兰庭出来,微微点头打过招呼,旋即看向楚兰庭身后,神情疑惑。

    楚兰庭正要说话,就看到竹儿向大门的方向飞奔而去。伸手拦下竹儿,楚兰庭皱眉,“不要命了?”你还一身的伤呢。旋即疑惑的,“你爹呢?”

    “放开我,我要找我爹!”竹儿挣扎着想从楚兰庭手里挣脱,“我爹不见了!”

    “有何线索?”楚兰庭不为所动,钳住竹儿的肩膀问道。旋即他发现了竹儿手中的白色细棉布,上面是褐色的血迹,“安好勿念。”

    楚兰庭声音清冷几分,“是你爹的字迹?”

    “是。”竹儿应一声,反手拉住楚兰庭,“师兄,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呀。”

    “先疗伤。”楚兰庭抿了抿唇,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我不!”竹儿不顾一切的挣脱了楚兰庭向门口跑去,还没有跑两步,就被点了睡穴软倒在楚兰庭怀里。楚兰庭微微不悦的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大步向门口走去。

    一个黑衣人拦在了他身前,也不说话。黑衣人的身上透着只有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才有的气质,强势而内敛,肃杀却沉寂。

    “他需要疗伤。”楚兰庭脚步微顿,道。

    黑衣人微微点头,侧身让出道路。

    一行人从容离开,仿佛从没有来过。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掩盖了这里曾经有过的痕迹,从此江湖上再没有了柳爷这个称呼,没有了一群杀人如麻却向往田园的弟兄,当初几个流浪儿聚在一处歃血为盟的誓言消散在风中,墙角的梅花仍在凌寒独开,洁白胜雪。

    楚兰庭打开房门,看着伫立在门口的黑衣人,低声,“拜托了。”

    “代我向令师问好。”黑衣人微微点头,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带了一种铁锈的味道。

    楚兰庭微微躬身,“是。”再回头看一眼仍在熟睡中的竹儿,转身离开。

    清冷的小道上,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驶过,赶车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风偶尔卷起车帘,能看到里面一个十余岁的孩子静静的熟睡着。

    深山幽谷,寂静如往昔。翠竹雪中,梅立篱边。

    楚兰庭安静的叩了三个头,走进风雪中。满山雪舞,楚云潇负手静立,看着徒儿清冷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尽头。

    良久,他轻轻一声叹息,仰头看了天色,转身向大山深处走去。

    命运之轮已经开启,风雪路漫,再难回头。

    日日雨犹添

    嫩黄的柳叶随风轻动,鸿鹄从水面滑过,显得有些孤单。晚霞灿烂,茶花高洁,柳辰达卧在湖边的长凳上,手执卷书,神情慵懒。

    “宗泽,早春天寒,你也不怕冷着?”戏谑浑厚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举止高华沉肃,不经意间带着不怒自威,一身浅黄色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是难得的闲适,“宗泽,宗泽?吃晚饭了!”

    柳辰达一咕噜爬起来,看到来人便摇头笑道:“二哥不是忙吗?如何想起宗泽来了?”

    男子无奈的笑笑,“不过让你等了半天功夫,就敢给我脸色了?你好大胆子!”

    柳辰达略一挑眉,“草民岂敢。”

    渊国天子张奕玄倒不生气,拍了拍柳辰达的肩膀,“臭小子,真不饿了是不是?”全渊国怕也只有眼前的小子敢对他这般无礼了,就连瑛儿和瑾儿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张奕玄初见柳辰达是先皇被害,举国恐慌的时候,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一匹马,一把剑出现在他紧闭的府门前,锐利如刀刃,自信飞扬。那时候小家伙比他儿子都要小,行事一腔热血,他好笑欣赏之余并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毛孩子说服。后来,这小子在他们兄弟跟前晃来晃去,一肚子坏水,没大没小的认了哥哥,自己在三兄弟中排行第二,被他唤做二哥,被他们兄弟宠纵得无法无天。再后来,柳辰达随了大哥,他虽有失落,并不意外。最终是他得了天下,小子仍叫他一声二哥,却真是黯然离京了。柳辰达重情,所以当初不忍对他下手,所以后来会营救大哥亲眷,也正因为重情,在经历家中一系列打击之后,原本那个热血飞扬的少年成了如今这副慵懒模样。他眼睁睁看着国之栋梁年纪轻轻远上襄山,却再不忍相逼。如今岁月流逝,当年的小家伙脸上再找不出稚嫩痕迹,可是慵懒的神态,一如往昔。就连那一声淡淡嘲讽的二哥,都没有变。

    柳辰达懒洋洋的,“不饿,困。”

    沉默良久,张奕玄轻声,“你还恨二哥?”

    柳辰达撇过脸去,没有说话。恨吗?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眼睁睁看着王爷死于乱军的模样,王爷的尸首被做逆贼示众,那是二哥的亲兄弟啊,可是二哥对他的苦苦哀求恍若未闻。恨吗?他带着娘亲的牌位只身离家,二哥问他,可愿回头?他只是轻轻一笑,自那以后,再没有见过二哥。二哥没有想到他父亲会绝情至此,堂堂一国之君拉着他的缰绳向他道歉,请求他留下。他信二哥没想过事情会成这样,可他始终不曾回头。

    恨吗?时隔十年,二哥一封信,他不是仍旧站在了这寂寂深宫里吗?

    柳辰达看着不远处孤单优雅的鸿鹄,良久淡淡问道:“二哥有何要事,必须面谈?”

    柳辰达避而不谈,张奕玄只是暗叹一声,笑道:“瞧瞧你教的好学生,我派下属带他上京,至今逃跑十余次!”

    柳辰达一愣,身体微微靠在树干上,“你是说,竹儿?”

    “嗯。这孩子在你书院读了大半年的书,你可熟悉?”张奕玄问道,神色中带了一丝期待。

    “他为何要逃跑?”柳辰达问道。

    张奕玄微微皱眉,不悦的,“他养父失踪了。”养父两个字说得很勉强,竹儿是皇家血脉,对一个商人念念不忘显然让张奕玄反感不已。

    “这孩子重情。”柳辰达淡淡笑道:“怕不合二哥的意。”

    张奕玄恼怒道:“宗泽,你太……”过分两个字梗在喉咙,半晌叹息一声,“宗泽,二哥老了,想有个孙子承欢膝下。二哥喜欢重情义的孩子。”

    “二哥的孙子会少吗?”柳辰达微微嘲讽,“二龙抢珠,二哥怕也是乐得作壁上观吧?柳家少主曾经去襄山找过宗泽,二哥若喜欢重情义的孩子,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宗泽,你怨二哥,可也不能视国家大事为儿戏!”张奕玄埋怨道。你能不明白我苦心择储是为哪般吗?

    “二哥决心已定?”裕亲王和定亲王为了竹儿的那些纠纷,你不可能不知道。如果竹儿真是裕亲王的儿子,那作为嫡长孙,身份贵重,自不必言。若是定亲王的孩子呢?那岂不是皇家天大的笑话?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耻辱。你真的决定着手培养他?

    “如今朝中无嫡孙,兼且诸孙年幼,才能不显,任我带哪一个庶孙在身边都不妥。可是竹儿不同,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能,据说文才武略俱是俊杰,比他的哥哥们都要强。”张奕玄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目前诸孙之中,无有能及者。”

    竹儿身世一事,他亦是心中不快。可是竹儿若真是可造之材,占着嫡长名分,他自可以带在身边□。想到这儿,张奕玄再次问道:“你如何看这孩子?”

    “有胆识,有天分,只是行事略显优柔,性子天真脱跳。不过他年纪还小,只要下得狠心,都可以磨砺出来。”沉默片刻,柳辰达终是缓缓道:“无论竹儿是什么身份,他都是皇家血脉,我知道拦不住二哥,只求二哥凡事耐心一些,念一份情谊。”我虽不忍,可无论竹儿怎样,他都是你的亲孙儿。

    张奕玄问,“优柔?这孩子长在商贾之家,行事心胸气度如何?他与那个叫雅岚的名伎,是故交?”

    柳辰达微微一怔,暗叹一声,“二哥心中仍有犹疑。”

    张奕玄半晌,“他年纪还小,有天赋,就可教。我要明白的是,如何去教,值不值得。”

    柳辰达倒是笑了,“二哥呀二哥,你的考量,宗泽懒得去明白,也不屑明白。二哥巴巴的叫我来问,却是找错人了。在我心中,竹儿是个好孩子,他聪明,天真,重情,只恨老天教他投错了胎,错生在这帝王之家。”

    “你放肆!”张奕玄忍不住变了颜色,金尊玉贵的帝皇之家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张奕玄在位十年,就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放肆过。饶是他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勃然变色。

    “草民知罪。”柳辰达跪下轻声,唇角是不屑的笑意。

    张奕玄看着眼前的小兄弟,终究是无奈的长叹一声,“你起来吧。”

    柳辰达诧异的看一眼面露疲惫的皇上,良久,“竹儿是楚云潇楚先生的嫡传弟子。”

    “我知道。”

    “二哥从来没有想过吗,楚先生究竟是何来历?”

    “你知道?”张奕玄目中一亮,究竟是何等奇人,能够培养出此等奇才?可惜楚云潇无心庙堂,他亦是无法。

    “宗泽不知。”柳辰达苦笑着摇了摇头,“二哥,我困了,您自便。”

    “我让人给你备了你最爱吃的杏仁酥,给你送来?”张奕玄问道。

    “不了,宗泽近年修身养性,早便不贪口腹之欲了。”柳辰达淡淡摇头。

    张奕玄微微一愣,瞬间有了一抹淡淡的悲哀,小弟为什么忽然对他提起楚云潇的来历,是因为担心竹儿吧?小弟还在恨自己,是吗?当年他深夜去大哥的衣冠冢前祭拜,是小弟劝他说,情非得已,非他之过。可是小弟始终不曾忘记他的心狠,现在就算他告诉小弟竹儿终究是自己的孙儿,小弟仍旧不会放心,仍旧只是一句淡淡的嘲讽的,兰生于庭,情非得已。

    若不是因为竹儿,他今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小弟了。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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