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17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男子冷冷地道。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柳辰达默然站立片刻,拿过竹儿的窗课回身坐下,细细翻看。竹儿安静的站在柳先生身前,满室寂静,除了还冒着热气的茶盏,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柳辰达看书的姿势,温文优雅中几分懒散与漫不经心,他轻轻放了窗课簿子在一旁,温和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知道,他想逼迫先生回去,罔顾您的生死。他一日不死,柳家一日不死心。”竹儿不假思索的点头。

    柳辰达略微惊讶的看着竹儿,这孩子都知道!他借着敬茶下了毒药,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天下至毒。竹儿看出来了,阻拦了,他还以为这只是这孩子仁慈不忍杀生。原来他也知道,失了嫡长子的柳家,对他,对柳家,都有好处。那么,“为什么?”

    “也许还有竹儿不了解的,但是竹儿知道,他若死了,先生会伤心。”竹儿稚嫩的神色难得的认真。

    柳辰达沉默了。这孩子,真有几分他当年的影子。这孩子当然不知道大哥曾经害过他,害过他的母亲。可是这孩子看得出来,大哥若死,他会伤心心痛。

    他会吗?当初那些残忍那些决绝,他以为那真是永不相见了。可是大哥居然还能够这样若无其事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他以为他会恨,可是不,他只是觉得疲惫。一起看书一起打猎一起抚琴同唱,大哥出入府中都带着他,他在外面和比他大得多的纨绔子打架,大哥每次都站在他身前,虽然回来也会教训他,可是也会带着一身打架留下的淤血伤痕逗他开心,帮他遮掩。在柳府,因为大哥,没人敢轻视年幼的他。大哥问他还记得吗,他也希望自己忘了。

    柳辰达看向竹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他不再提此事,转而笑问,“郑先生最近,还老是罚你吗?”

    竹儿面上一红,小声嘟囔,“不是我的错。”是郑先生太挑剔了,什么举止不沉稳,字迹不端正,措辞太轻浮,总之就是要挑出一堆毛病来。

    “郑先生在书院二十余年了,就是这个性子。”柳辰达笑叹,“也曾有人请他入朝为官,他门生满天下,也有学生愿意赠他宅院良田,让他安享晚年。可是他都拒绝了,甘愿守着清贫,劳心劳力的受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的气。”

    竹儿神色一动,问道,“先生将来,也会是这样的吗?”

    “你说呢?”柳辰达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微笑,“我拜入闽老先生门下的时候,师父告诉我,当初创办衡文书院的考亭先生曾说过,‘自闭桃源称太古,欲栽大树柱长天’。这是郑老先生的毕生所求,也是衡文书院每一个先生的志向。”

    竹儿面上微红,有捉弄先生的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敬重。衡文书院屹立二百余年,无论朝代变更,始终远离纷争,授课讲学。怕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群文人,才有了现在的衡文书院吧。

    屋外蝉鸣蛙声一片,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阵阵暗香。竹儿忽然就想起了闽老先生的祭文: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秋琴雨慢弦

    秋雨潇潇,惊了物华。一叶扁舟在晨雾中靠了岸,从舟上跳下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秋香色细缎长衫,青缎小帽,手中撑着一把素色水墨油纸伞,正是竹儿。

    不远处的城门在烟雨中越发显得迷蒙,竹儿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到了锦州城。这几天坐在小舟上,风景虽好,却闷也闷死了。

    锦州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澄湖自古多灵秀,更是许多文人墨客曾经泛舟咏叹的地方。竹儿在书中看到过无数次,如今总算能够亲眼一见。

    竹儿是北上赴京赶考的,会试每三年一次,因为是在秋天,又称秋闱。衡文书院的学子自年后开始,历次考试均在前三十名的便可获得推荐参加考试。竹儿不想再等三年,所以也申请了推荐,同时获得推荐的还有十余人,都是准备在八月左右启程,只在京城侯考五日左右以做考前适应的。竹儿则是一入秋就启程了,想要一路游山玩水,增长见闻。临行柳先生似笑非笑的,“莫要玩得忘记了考试。”话虽如此,却给了他一块翡翠刻柳扇坠,“给你玩的,万一哪天你小子丢了盘缠,还可以换些银两应急。”

    澄湖的水一如既往的柔和明澈,秋波隐隐,轻舟点点,望不见尽头的荷叶间偶尔看得到老莲蓬,秋雨中几分萧瑟几分坦然。远处青山隐隐,迷蒙了湖光。曲曲折折的浮桥通向澄湖中心,三层的楼船静静在烟雨山水之间,镂空的门窗说不出的雅致,正是澄湖上最著名的去处之一,冷香望月。

    冷香望月,正如澄湖一年四季的春晓风荷,秋月残雪,他的伎女亦是各有风情,江南女子多灵秀,江南伎女多才情,而江南名伎十之六七都出自冷香望月。

    对湖光山色,有红颜知己为伴,或抚琴唱曲,或吟诗赏景,玉壶春,竹叶青,芙蓉酥,火腿玉屑,轻易就醉倒在这山水之间了。冷香望月是权贵名流来澄湖必去之地,也是文人墨客时常独酌或相聚的地方。

    竹儿撑了油纸伞走向船头,立刻就有青衣小厮迎上,带着恭敬的微笑,“这位小少爷,您有何事?”

    “怎么?你这冷香望月还有拦着客人的道理,你是看我年纪小,没有银子?”竹儿歪了头问道。

    小厮客气的微笑,“回小少爷您的话,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竹儿知道他这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不像是来此地的,怕放了进去招惹麻烦。他转了转眼珠,小声嘟囔道:“你当我愿意来?娘让我把我爹叫回去呢。”

    那小厮看竹儿穿着举止都颇有法度,灵动中透着大气,心下不由信了,笑道:“这个简单,敢问令尊名讳?我们帮您传一声就是。”

    “别别,我爹他每次来都是随兴报一个号的,你总不能在船头上大叫我爹的名儿吧,那样也不太好。”竹儿为难的皱眉,稚嫩的小脸一派天真,“这样吧,你让我进去找我爹,找到了就走。你放心,我知道规矩,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客人的。”

    那小厮也有些为难,“来这儿的都是贵客,搅了雅兴倒是不妥了。”

    “小哥哥你就行个方便。”竹儿甜甜的笑了,塞给小厮手里一锭银子,“也给我爹存个体面,大家往后好说话不是?”

    “唉,行。小少爷您请了。”小厮见竹儿这乖巧灵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点头。

    冷香望月总共三层,第三层只有四间屋子,里面是冷香望月的四大名伎,轻易不见客的。竹儿要找的,正是四大名伎之一的雅岚姑娘。

    雅岚正在梳妆,看到有个孩子进来却不慌张,温柔的,“快走,小心让人发现了。”

    “发现不了,就是发现了,也没关系。”竹儿笑嘻嘻的找了椅子坐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江南名伎,“你不想知道我找你做什么?”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必须立刻,马上离开。”雅岚淡淡的说。

    “啧啧,真是无趣。”竹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仲磊那小子看中了你哪一点。”

    竹儿小小孩儿,偏偏煞有介事的评头论足,瞧着甚是有趣。雅岚却没有笑,只是一愣,呆呆的,“磊哥?”

    “喏,这是他让我给你送的信,我不急,你慢慢看。”竹儿悠闲的站在了窗前,“枯荷听雨,湖光浩淼,澄湖美景,果真是名不虚传呐。”

    “还请小公子转告他,安心应考。”良久,身后传来雅岚压抑的轻轻的声音。

    竹儿点了点头,转身问道:“还有呢?你不写信吗?”

    “没了。”

    “没了?”竹儿惊诧的问,“就没了?”

    “仲磊他,他托我转交这封信的时候很是动情,你就算看在我辛辛苦苦跑一趟的份上,也不该只有这四个字吧?你放心,我记性很好的。”

    饶是雅岚一脸的悲苦,眼眶微红,也忍不住笑了,她揉了揉竹儿的头,“傻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竹儿撇过头去,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忍不住偷眼看雅岚,真是人物如画中啊,被这么温柔美丽的女子笑话了,竹儿悻悻的坐下,“我饿了,想吃醉虾。”

    “听话,改日我请你吃,我今天还有一个客人,你快些离开,莫要被发现了。”雅岚哄他道。

    竹儿正要开口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雅岚面色一变,推了竹儿,“快,快躲起来。”

    竹儿仓促间也不及细望,躲进了屋子一角的衣柜中,雅岚一个衣字才出口,竹儿便已经躲藏好了。她不由得微微点头,好伶俐的小子。

    竹儿躲在衣柜里,只觉得阵阵幽香拂过,甚是好闻。竹儿斜靠在衣柜里,身下是丝光软滑的绸缎,他微微叹了口气,难怪仲磊那小子一听说他要途经锦州就语无伦次了,不说别的,这香味——真是好闻。

    “你想清楚了吗?”冰冷的声音沉沉的,竹儿仿佛在哪里听过。

    “三爷,请。”雅岚的声音依旧温柔,“总共三本。”

    轻微的翻动书页的声音,竹儿惊讶的凑近了柜门,好神秘的客人。

    良久,那声音平淡却冷酷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奴家今天收到的一封信。”雅岚低低一声叹息,“望三爷成全。”

    “好。”过了好一会儿,那人道,声音含了一丝冷笑,“只要你能以诚相待。”

    “三爷这话,什么意思?”雅岚声音清冷,“三爷信不过我?”

    那人冷哼一声,扬声道:“朋友,何妨现身一见?”

    竹儿正听得好端端的,闻声一怔,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忘了调整呼吸。他瞬间挺直了脊背,缓缓推开柜门,却旋即惊呼出声,“是你?!”

    坐在椅子上的不是旁人,正是王英,身着驼色的天马箭袖,危险如刀锋,正冷冷的看着他。

    王英的神色也是微缓,认出来了,眼前的小家伙正是楚云潇的小弟子,竹儿。一年没见,小家伙蹿高了一截,只是那调皮天真的小模样倒是没多大变化。他气笑不得的,“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孩子怎么进来的?小小年纪一肚子歪心眼,只凭这点,就该打了。

    竹儿撇了撇嘴,“只许你来这里,就不许我来这里啊?我和雅岚姐姐是好朋友,对吧?”竹儿转头看向雅岚,却发现雅岚掩不住的一脸惊讶,没有搭腔。

    竹儿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我是来给雅岚姐姐送信的。”

    王英这才知道竹儿怕也是第一次见雅岚,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这小子,一口一个雅岚姐姐,叫得倒是亲热。他微微沉了脸色,“君子坦荡光明,你这算是什么行径?”

    竹儿垂着头玩弄腰间的香囊,不肯搭腔。雅岚轻笑道:“既然是旧识,不如我抚琴一曲,增添几分雅兴?”

    王英略一沉吟,知道自己若才进来便出去会平白惹人疑心,便点了点头,“好。”

    竹儿忙不迭的点头,迅速的蹿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占据有利位置,“雅岚姐姐弹得琴,一定是最好听的了。”

    王英暗暗皱眉,这小子,离了他师父身边是越发顽皮脱跳,没点儿规矩了。十来岁大的孩子,开口闭口嘴抹了蜜似地,不成体统。

    泠泠的琴音响起,在雨声中听得有几分不真切,竹儿托腮看着窗外,西风过,雁南飞,秋雨打进窗户,扑面凉意。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琴声中少了几分风光秀丽的优雅柔美,多了几许天涯羁旅的秋情客愁,潇湘雨,芭蕉卷,浩渺天地间,潇潇雨声中,多少爱恨多少愁,都付予轻轻的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这琴声,虽有些不合时宜,却很合景,能牵动人内心深处的情愫。王英微微皱眉,却没有阻拦。他的目光一直在竹儿身上,见这孩子托腮的神情几分迷茫几分认真,少了惹人恼恨的淘气,竟多了几分可爱。

    “雅岚姑娘,雅岚姑娘?”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琴声,王英目光一冷,看向雅岚。

    雅岚抿了抿唇微笑,“高公子,雅岚已有客人了。抱歉了。”

    “我特地寻了致德先生的听雪夜归帖给你,你总要开一下门罢。”门外的高公子锲而不舍的。

    王英微微冷笑,起身开门,“高公子,你这是?”

    高公子身后跟着两个冷香望月的小厮,正一脸尴尬的站着。他微笑了拱手,“相逢不如偶遇,这位公子,好雅兴。”

    王英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如此,请。”

    高公子锦州名流,冷香望月的常客,他微微笑道:“不必了,我送了东西便走。雅岚小姐,这是致德先生的真迹,我记得你曾经提过的。”

    雅岚微微一福,“多谢公子。”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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