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分卷阅读11

    段氏只是笑,一边伸手去摸段恩的脸,被几次巧妙地避开,段氏也不太在意。段恩又轻唤了一声娘,段氏仿佛有些惊诧,喜笑颜开地抱紧儿子,问他想吃些什么,惠婆什么都能做。

    段恩握着段氏的手,牵着她又坐回桌前,将带来的食盒一层层摆开,油纸包着的点心有甜有咸,全是段氏喜欢吃的。陪着段氏吃了饭,聊了会儿天,哄着段氏上床午睡了才又塞了些银子给惠婆,就不再多说了。

    惠婆将段恩送了出来,不放心段氏一个人呆着,便不敢远送,很快就回去了。段恩转身看着门慢慢阖上,仍是一动不动,站在距离巷口五六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谁?为什么跟着我?”看顶上日头悬挂正中,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司主责骂,段恩忍不住先发制人了。原来段恩一早就发现有人一直跟在自己背后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如果是谋财,现在大可行动,只是那人不肯出手,只怕目标是府内两位老妇。想到这,段恩更加沉不住气了。而且段恩耳力了得,光靠听声就分辨出这个“歹人”只有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足为惧,就干脆提气震慑。

    暻祥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从墙角拐了出来,尴尬地咳嗽一声。早听闻此人十分厉害,但贴身跟着皇帝,自己总有些不安,想着这人大概不会知晓自己身份,便伺机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才出宫门就被发现,也不知是他太厉害,还是自己太差劲。

    “听闻我幺弟收了个特别厉害的高手,我就是好奇想见上一见。”暻祥被人发现,也就大大方方现身,背着手,迈着官步在段恩跟前溜达。

    “窑地?”段恩没懂。

    七王爷忍住一颗想骂街的心,磨了磨牙说,“你们家皇帝。”

    “他才不是妖帝!”段恩这下懂了,白了七王爷一眼,虽然暻祥看不到,“他是好人,别欺负他。”

    谁敢欺负他啊,那个妖孽小鬼头,不被他欺负就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自己就是闲的蛋疼才担心老十三被人诓骗偷偷来试探一番,没想到自己堂堂七王爷反而被人给“欺负”了。暻祥不想搭话,他想回家,一个人对着墙哭去。

    暻祥现在知道了,眼前这人估计就是一根筋的傻大个。王爷的骄纵劲儿上来也懒得多说,转身就走。只是非但没走成,还被拎着领子提回来。他愤愤拍掉段恩揪住自己领子的手,“你知道我谁么?”

    “坏人?”段恩思考了一下,正儿八经地回答。

    暻祥气得不行,到底谁才像坏人,光天白日还带着蒙纱斗笠。愤愤挣扎,抬手就一把将段恩的蒙面打下,猛然就僵住了。

    段恩也愣了神,懵懵懂懂地盯着暻祥看,眼神微微有些闪躲。他慌张地转身把脸藏起来。暻祥这下子后悔了,手忙脚乱去捡斗笠,还屈尊降贵用手拍掉上面的灰土再递给段恩。

    暻祥当然没料到是这样的隐情,也没想着因为这种事去伤害别人。不过暻祥想错了,段恩并不是因为自卑才隐藏自己,而是怕把暻祥吓着。他背对着暻祥接过斗笠,又罩了上去,才转身回来。然后擦过暻祥的身侧要从巷口出去。

    “你叫什么?”暻祥问他。

    段恩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仍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名字告知给他。

    恩断义绝的那个断……恩……吗?听上去不是个好名字。暻祥心里想到,却没说出口。就看着那人越走越远。那个身形,和拉长的影子,与自己久远的记忆相重叠。暻祥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大概只是相像罢。

    午膳之后,皇帝与七王爷约好书房密谈。暻洛要的上代长河以北所修的水利工程图终于被找到了,不好假手别人,暻祥只好亲自跑一趟呈给皇帝。

    暻祥也不明白,暻洛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好好一个书房非要搭上厚重帷帘将整个房间弄得漆黑一片才点上烛,让人觉得十分压抑。明明早些年的少年暻洛还偏爱窗明几净,现在怎么喜欢上这幅阴涔涔的样子。

    暻祥觉得自家兄弟不必通禀,照样是推门径直走了进去,跟着四处张望了一下,陆莫城不在,再好不过了。

    暻祥这还暗自庆幸着,一个冰凉之物就蹭一下贴在自己脖颈,吓得暻祥后撤几步,没站稳险些摔坐在地。暻祥不像暻洛,他就只是一个文人,那几招防身之术就只够拿来跑路,哪里经得起这样突如其来的过招。

    “不是坏人,你退下吧。”暻洛就坐在书房正当间的御案前,低头写写画画着什么,十分专注的样子,见暻祥来了,也就对段恩这么一喝,算是对暻祥打了个招呼,就低头继续奋笔疾书。

    暻祥白了皇帝一眼,不过人有高手随侍在侧,平日里斗嘴的劲儿也给吓没了,撇着嘴踢踢踏踏把怀兜里的册子推到暻洛跟前,“喏,你要的东西,只有复刻,原来那个不晓得被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弄丢了。”

    暻祥把“不长眼的家伙”这六个字念得抑扬顿挫,暻洛又不傻,当然知道七哥哥话里藏针说的谁,也就“哈哈”两声带过,“没事,复本也行,我只想知道上津北的堤坝是怎么个修法。”

    “你就不能把这帘子卸了,乌漆墨黑边上杵着个人都看不着。”

    “就算窗门大敞,光明透亮,你也未必能找到人藏在哪儿。”暻洛笑他,扬了扬手上的复本,“谢了。”

    “这位先生,我们早上见过的。”段恩从暗处走到光线所及的地方。

    暻祥一抬头就和他的银假面打了个照面,银光闪现,想起刚才脖子上还发凉的触感,就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仔细打量站在跟前的段恩,只觉得身材欣长,带着个精致假面,虽然一时受惊没有认出来,但仔细回想早上那人的身材和嗓音,不就是那个……段恩?

    “哦?你们认识?”暻洛知道段恩告假,段恩的假还是他亲自批的。暻洛就是好奇,不过一个早上,段恩怎么就和暻祥勾搭上了。

    “嗯,他跟踪我。”段恩仔细想想,觉得这么说也没错。“还打掉我蒙面用的斗笠。”段恩顺带告了一状。

    暻洛噗了一声,对上暻祥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扯平了噢,你刚还拿剑指着我。”暻祥后退几步避开段恩的锋芒。

    “不是剑,是剑鞘。”段恩知道自己脑子转不利索,虽然暻洛恩准他佩剑,但不得暻洛准许,段恩的剑是不得出鞘的。毕竟,这个段恩可是出剑比动脑子还快的人,万一误伤可就不好了。

    暻祥被噎得无话可说,皇帝在边上仍是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再待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了,耸了耸肩冷哼一声,“辛苦大半个月给你找工程图,好不容易回京就匆匆来见你,没想到连口水都不给,我可算是看清楚你了。不呆了不呆了,我找皇太后告状去!”

    “不送不送。”暻洛早知道暻祥烦陆莫城,这回记仇小本本里恐怕又加上一个段恩。看来酸秀才对上武夫就剩干瞪眼的份儿。

    “暻祥是自家人,反应不必那么大。”暻祥走了之后,暻洛叮嘱段恩。

    “哦。”段恩答应了一声。

    “其实……”暻洛顿了顿,“你看着特别弱的都可以不用出来。”

    “……,是。”段恩明显没仔细听话,慢了半拍才答话。

    “段恩,有什么话就直说。”暻洛笑着问。

    “皇上,段恩也觉得这个帘子该撤。”段恩努力组织着语言。

    “噢?”暻洛没猜到是这样一说,也有些反应不及。

    “对眼睛不好。”段恩答道。

    暻洛没再搭话,段恩没能听见回答,又讪讪退回暗处。

    这个帘子,是穆颜死后才装上去的。那之后,暻洛常常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他知道穆颜临最后的三年因为病痛的关系,也因为情绪,变得十分畏光。暻洛想着枉死之人的灵是徘徊在原地出不去的,或许整个皇宫里就这么一个昏暗场所,穆颜或许会因为这个关系而愿意来到自己身边。不过十分可惜,暻洛像是疯了一样,独自在昏暗的书房里疯了一样地对着空气说了好几个月的傻话,却什么都没能盼来。

    “朕想见一位故人。朕以为只要这样,他才会来。”过了很久,暻洛才开口。

    “您或许没有想过,这位故人其实更爱明亮的地方?”段恩反问。

    暻洛听闻,若有所思。他与穆颜所有美好的记忆,是日光投过枝桠洒落在穆颜脸上的样子,是月色铺满地面的时候。

    “是啊。”暻洛笑笑,“晚些时候就让人来撤掉吧。”

    这天暻洛的心情十分好。一个人抱着一壶酒坐在回廊的某个地方自斟自饮。段恩在不远处张望着。被暻洛召了过来。

    “陪朕喝一杯?”暻洛将刚斟满了的酒盏递给段恩,段恩对于皇帝,也从不推拒,双手接过酒一饮而尽。暻洛拍了拍边上的位置,示意段恩坐下,又取过他手上端着的酒盏自己满上,用力抿了一口。

    “今天的月亮真圆。”暻洛抬头看了一眼,段恩的背后是一轮圆圆的满月,月色洒在段恩银色的假面上,光斑跳跃。

    “圣上,今天似是十五?”

    “错了,是既望。望日的后一天,才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暻洛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段恩,“已经没有别人了,就把面具摘了,反正朕又不怕。”

    “是。”段恩抬手摘下。突然轻松了起来,精神就变得有些恍惚,他竟然在皇帝跟前失礼,避开皇帝的目光侧身去看十六的圆月,看到入了神,眼睛里也洒满了月光。

    这样的眼神,暻洛很久很久之前在哪儿也见过,亮晶晶地、十分专注。

    “朕有个朋友,遇上月明之时,总喜欢静静呆着看,他爱看月亮,却不喜欢满月。他说圆月太满,过盈则亏。不如弦月,虽不圆满,总令人有所期待。”

    “圣上您一定十分喜欢他。”

    “何以见得?”

    “您提到他的时候,眼里在发光。他是您说的故人么?”暻洛点了点头,段恩又看了满月一眼才接着说下去,“您对他的感情同满月一样过满。”

    暻洛愣了愣,是啊,同满月一样。要不是已经达到极致,又怎么会恨到入骨,他以为将这段感情诚惶诚恐捧在手心的只有自己,哪里知道感情也是过盈则亏,只有自己看不通透,这害惨了穆颜。“是啊,我很爱他,所以伤害了他。”暻洛苦笑着,晃了晃酒壶,已经空了。

    “我以为你不机灵,却说了我这辈子最想知道的话。”他转手令小李子再温一壶来,“今天好好陪我喝一杯。”不觉间,暻洛在段恩面前已经以“你我”相称。

    “圣上,段恩并不是傻子。”段恩拧了拧眉,这是暻洛第一次看到段恩做出的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意料之外有些好笑。

    “他走后我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不过奇怪的是,自从你来之后,我竟然睡得十分踏实。大概是觉得安心吧。”

    段恩没能明白其中的转折,有些懵懵懂的样子,小李子很快温好了酒送来,段恩很自觉地接过手为皇帝斟酒,细思了很久,才开口,“若圣上愿意,段恩愿意随侍在侧。”

    “这可是你说的。”暻洛笑着,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已经达到极致,又怎么会恨到入骨,他以为将这段感情诚惶诚恐捧在手心的只有自己,哪里知道感情也是过盈则亏,只有自己看不通透←自己特别喜欢这一段(つД-`)因为暻洛是个蠢货啊

    昨天基友订婚宴,喝回来已经凌晨了迟了点发,中秋也不能好好在家呆着,屯粮的机会也没有昨天就睡了两个小时,要撅了_(:3」∠?)_

    ☆、第十六章

    梦里青草香。

    暻洛迷迷糊糊从卧榻上醒来,只有这样一种感觉。宿醉的后遗症只剩一点懵懂,昨夜温酒暖胃暖身烘得人不由得犯懒。他四仰八叉地躺着,在小憩时用的矮床上睡得酣畅,一睁眼便是天明。

    一切都好,就是背有些硌得慌。暻洛长出一口气,抻了抻手脚,突然听见有人“呀”地痛呼出声,觉着身子底下有不寻常的动静,扭头一看才发现段恩趴在卧榻上给自己当了一宿的人肉软垫。

    “段恩?”暻洛十分吃惊。

    段恩“嗯”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做回答,估摸是一宿没能合眼,声音听着闷闷的。暻洛这才手脚并用地起身给可怜巴巴的段恩腾地方。

    原来是昨夜段恩拽着人家把酒夜谈,还轰走了别人宫人,就只拖着段恩不放。结果闷酒醉人,几壶下肚就不省人事,可怜段恩只得把暻洛这个天皇老子生扛到睢阳宫。

    好生生地把人放上龙床,段恩都听见他打起呼来,结果前脚刚跨出内室正坐上卧榻准备缓缓酒劲的时候,暻洛竟然又从床上爬了起来,生龙活虎地打了套拳。

    光是打拳还不算什么,非得拽着困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的段恩来比划比划,硬是钳住了畏首畏尾的段恩,直接将人绊倒在卧榻上,才肯消停。只是暻洛绊住了段恩,段恩正巧摔了上去,顺势倒在段恩身上的暻洛就这么睡过去了。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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