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水》分卷阅读4

    小李子心下了然,不便多问,就连忙告退。从小到大,即便是从一个瑟缩的阉奴变成皇子的玩伴,最后入了殿成了随伺小太监,最后一路成为了宫中的大太监,小李子即使已被人恭恭敬敬唤一声“李大公公”,他仍是当初十三皇子的“小李子”。

    他是暻洛身边能够信任的人。

    小李子应了皇帝的吩咐趁着夜色将至,一路上避开人群,只身一人小心翼翼地从广仁花园背后的曲径绕了一大圈,才到偏宫。

    入夜的偏宫和昨日来时看起来不大一样,虽都透着股阴涔涔,但今儿只是太阳落山了,看起来却吓人了。

    因着是荒废许久的无名宫,小院杂草层层叠叠没有专门的宫人修整,偶尔有风吹来只觉得簌簌的是谁的脚步声。院内没有挂灯,除了清冷还有荒凉。小李子原是担心被人发现,所以没有提灯。现在怕极,再抬头望去,薄薄一层窗纸也没映出光来,估摸着屋里没有点灯。

    小李子没来由地屏气凝神望向两扇紧闭着的房门,只觉得有些压抑。此刻情景虽如昨日一般,但今日再来,便是与昨儿大相径庭的感觉。

    他屈指在单薄木框上敲了敲,无人应声。缓了缓,再敲上三下。过了片刻,才有低低的响动从里头传来,“请问是哪位宫人,罪臣不便起身,若无急事,望改日再叙。”

    还是昨儿说话时一般的嗓音,虽然极力隐藏,但小李子总归不是什么普通宫人,一听便知。想必这个人又患病了。小李子不明白,明明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倔强强撑的呢,蝼蚁尚且偷生,尊严又哪有命来得重要?

    想来不由有些生气,但里头那人分明拒绝让人入内,便硬气说道,“小的奉了皇上口谕,来照看穆小侯爷——”

    里头突然就没了动静,后来更像是强撑不住放弃了一般说道,“那……有劳公公了。”

    小李子冷哼一声,推门一个大跨步入内。扑面而来便是一股血腥气。他不由得一惊,也顾不得与那病着的人置气,趁着月色往屋里望去。弦月的光照不到里屋,小李子连忙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把火折子,找到一边落灰的灯笼点上,提着就往屋里大步走去。

    昨儿被折腾一夜的穆颜一早醒来觉得骨头都要碎了,浑身上下透着酸和疼。早上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提了井水勉强收拾干净,那些染血的床巾帕子也全丢进井里一了百了,最后留了一口气摊回床上,动弹不得。

    一整天,哑童来过两回,送了吃食,见未曾动过,又送了回去。确实没发现穆颜一个人躺在床上。病着的人是睡了又醒,醒来仿佛又在梦里。身上泛着凉,然后又发着热,忽冷忽热。

    晌午过后没多久,陡然骨头碎裂般的疼,那疼撕扯着,令人叫不出声来。好像疼得昏死过去,梦里还是那蚀骨的疼痛,和暻洛曾经的怀抱。不知道是第几次发作了,三年了,那毒物在自己身体里片刻不停地侵蚀,只知道身体越来越弱,好像突然看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小李子来的时候,是刚缓过劲的时候。只想睡着,就突然听见了敲门声。那个皇帝身边的亲信,一步一步踱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灯笼就凑在自己眼前,晃得眼晕。即便是如此,穆颜还是不愿意太过狼狈,对着那昏黄缥缈的一处扯出一抹笑来。

    笑得太过苦涩,看的人就算再多怨恨也不由得心疼。

    “圣上让小的来关照您,他说……您今日当是有诸多不便。”小李子将灯笼挂到远处,光淡淡笼着两人。

    穆颜没有回话,过了许久,才道一句“谢谢”,不知道是说给小李子的,还是给暻洛的。

    吉时已到,锣鼓喧天,远远的能听见外面的热闹。小李子觉得这屋里肃穆得很,一个人在这日子里,倍显凄凉。忍不住起身,又点了一盏灯。远远映在穆颜脸上,显得不像方才那么苍白。

    穆颜紧紧闭着双眼,额上渗出冷汗。外头的热闹好像没能感受到,他咬着牙自顾自扛着身上的疼。

    “穆小侯爷,需要给您唤医者来么?”小李子坐立难安。

    “不必多劳了……倒是李公公,您……”穆颜闭着眼,弯了弯嘴角,“今儿是圣上的大好日子,您本该一旁伺候着。不必守着我这样的罪臣。”

    小李子没有回话,只是开了窗,散了散气,不知道是什么花香飘进屋来,还引着那股热闹劲儿一起进来了。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真是一墙之隔,两种境地。

    穆颜这才像是真真切切听见了外面的世界,不由得睁开眼,转了转头,然后叹了口气笑了笑。那容颜真是极盛,尤其是笑着的穆颜。小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穆颜看,穆颜似乎分毫未能察觉别人的目光。

    也许就太过静谧,太过尴尬,穆颜忍不住开口说话,“李公公,”小李子听见,连忙正襟危坐应了一声,只听见穆颜淡淡问道,“是不是夜已极深,天色这般黑了?我虽然不喜欢烛火照着,但您不必惯着我,也可点灯的。”

    小李子听闻,不由得惊起,又连忙掩饰,放缓脚步踱到床前,伸出五指在穆颜大睁着的眼前晃动,床上那个人却仍是挂着淡淡笑意的表情,一眨不眨。小李子心里咯噔一下,穆颜怎么就看不见了?

    他慌慌张张想要出去召唤医者,可提着灯笼到了门前刚要推门又站住了。今儿可是皇帝大喜的日子,谁还顾得上这一个册上画了黑名的人。穆颜本是已死之人,却苟延残喘到今日,传出去该作何解释?迟疑间,就仿佛听见了内室传来低吟。

    小李子连忙丢开灯笼快跑几步,停在床榻前竟不能动弹了。穆颜脸上蜿蜒爬满泪痕,喘着大气连连低呼“我疼”,小李子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病痛,急着团团转起来。抬手覆上穆颜额头,额上烧得烫人,抹开了是一手的冷汗。

    小李子不曾遇过这样的事,穆颜却开始说起胡话来。他刚才一张故作淡然的脸上流满泪,十分委屈的模样,连连低唤皇帝的名讳,“暻洛……暻洛……”,让听的人脊背发凉。

    穆颜哭闹着,小李子听不太清楚。只看见床榻上那个一直病仄仄的人好像突然生龙活虎起来,双手挥舞着挣扎。间或能听见他哭得嘶哑还强笑着说道,“当初说的相爱一生,为何现在还要逼我永不相见……”

    小李子怕极了,忍不住想逃。在这昏暗阴涔涔的地方,恐惧越发累积起来。他抽手要跑,却突然被扯住衣角带了回来,一个踉跄差点压在穆颜身上。

    正心生疑惑穆颜怎么突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转头看见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想跑又不忍心了。

    穆颜扯着小李子的衣摆,断断续续话不成调。他央小李子去带暻洛来,过了好一会儿又自辩说着不可以,暻洛现在已是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说来就来。

    小李子拿穆颜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哄骗他道,“圣上马上就到,小侯爷别着急。”

    听闻小李子这么说,穆颜突然就不吵不闹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回床上,长叹一口气。眨了眨已经无神的眼睛,对着虚空的某处轻轻一笑,动了动唇,一声“谢谢”不知道小李子听见没有。再然后,穆颜就带着一抹残泪安然地闭上眼。

    小李子最后还是没有去找医者,他也没有禀告皇帝。只是为已经安静了的穆颜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内室的圆凳上守着。

    月色越来越亮,径直照进里屋,穿过大敞的床,落在穆颜脸上。穆颜仍是笑着的模样,眼泪却都已经干了。小李子想了想,抬手再点一盏灯愿为穆颜渡魂,也许这样走的时候,有长明引路好让他离开的时候不孤单。

    夜深,再纵情也总有消退的时候。喜宴散去,陆莫城喝得畅快,已经酩酊大醉,谁都拖不动了。皇帝让这大将军堂而皇之地住进后宫,而自己竟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和新妃同房。

    不省人事的皇帝最后与陆莫城醉卧同榻,无人敢挪动他。况且李公公不在,宫人们只好装聋作哑,将错就错。

    隔日陆老爷知道儿子又犯浑,连忙一大早就派人来接陆莫城回府,担心了一晚上的蓝黎也一并跟上。皇帝一大早就被这一群人折腾得不能好眠,扶着额头看陆莫城发酒疯傻乎乎地乐呵。

    陆家人没敢进到里边,知道蓝黎跟着进宫,陆莫城耍起无赖来,暻洛只得令人召蓝黎进来把这妖孽收拾出去。陆莫城见来的人是蓝黎,就扭着大身子撒起娇来。

    小李子是趁着大清早没多少人偷跑回来的,本以为皇帝还睡着,没曾想一整个宫的人都早早起来。想起穆颜的事,他腿一软径直跪了下来。暻洛知道小李子是受了自己支使才彻夜未归,跪得自然不是擅离职守的罪责。令他直言,小李子看了这寝宫里还有外人在,又支支吾吾起来。其他宫人都守在屋外,里头只有陆莫城蓝黎一对冤家,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皇帝便让小李子但说无妨。

    小李子身形一顿,只是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瓮声瓮气答道,“罪,罪人穆颜昨儿已经去了……”

    暻洛闻言,只是微微一抿唇,站起身踱了几步,“那就好好安葬罢,这世上,也再无罪臣穆颜。”

    陆莫城五大三粗的,蓝黎虽然是个男子,但身形纤细如同女子,光是要把陆莫城托起,就已经满头大汗。皇帝没有避讳自己,蓝黎也不好意思细听,正要将陆莫城弄出去的时候,被“穆颜”二字吸引住了。

    十三皇子暻洛与沐恩小侯爷穆颜的故事,他曾从陆莫城那里听说过。若是至爱,岂是能轻易背叛?他对故事提到的穆颜的临阵倒戈,并不十分相信。

    他不由得恍然。暻洛当时虽身中蛊毒,却三年不死,并不是因为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那样不切实际的理由,而是有人甘心以身犯险,以命易命。

    “圣上,小民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蓝黎勉强撑着陆莫城,在几步的距离之外开口问道。暻洛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头看他。

    “您被下的蛊,并不是全然无解的,只是没人能够舍命去试。死蛊,需要相爱之人,以身换血。换血之人,将已经成熟的蛊引到自己身上,死蛊在第二人身上养成绝情蛊。绝情蛊已无可救药。入身之后的那人,会渐渐变得畏光,身体也不再健康,而寿命也不过三年。”

    蓝黎顿了顿,并没有从皇帝脸上看出什么异色,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叹了口气,“三年之后,情随蛊逝。若不绝情,只能绝命。”

    小李子仍跪在地上,蓝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他不由得想起皇帝右手腕的伤疤,还有那日看见的穆颜手腕上也有一模一样的伤痕。而暻洛的神情只是蓦地凝结,转瞬间面上却带上了笑容。

    蓝黎只觉得这个男子,竟然可以绝情到如此。搀着陆莫城告辞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狗心里苦最近几章都写的很憋屈,但是往后还有更憋屈的…穆颜不会死←我是亲妈

    昨天加完班回家写的,不上上周日没更新的部分乱了点,有时间再修改qaq宝宝好困谢谢给评论给加分的小朋友们,么么哒

    ☆、第六章

    国喜三日不朝。往常食时,朝议刚散,御道两侧群臣熙攘,叽叽喳喳或是议事或是话家常。但喜宴往后的三日里,遵循“不催不促不忙”的古训,只为图个安详和煦的吉兆。因此皇宫里也难得清净了些。

    再说那个趁着醉酒大闹婚宴的陆莫城,尽管脑子里那些弯弯绕能布置出一千、一万种战术部署,但兴许是关外呆得时间太长了,为人处世上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更别说什么君臣有别的道理,这话在他那根本就是放屁。他这人有啥说啥,从来不想根由,要不是暻洛惯着,陆莫城那些战绩都不够砍头一百次。所以皇帝大婚那天陆莫城没了亲爹的绑手绑脚,自个儿只为图个乐,喝得那叫一个畅快,没想到烂醉之后直接睡进皇帝寝宫,陆家上下已经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酒醉一宿,这傻大个好不容易被蓝黎哄骗回去,又硬是拽着人衣袖睡得昏天暗地谁都没法拉开来。陆家老夫人舍不得折腾儿子,就只能对着蓝黎“姑娘”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委屈他在酒鬼边上守了大半天。

    等到陆莫城彻底酒醒,又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迷不楞登得从自己床上起来,见蓝黎支着脑袋守着他,又呵呵傻笑起来。

    蓝黎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陆莫城以为自己喝昏头又招惹了人家,连忙傻头傻脑地赔不是,蓝黎却是摇了摇头,“我害了人,终究还是有人死了。”

    蓝黎把接陆莫城回来那天所听所见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出来。陆莫城面色凝重,最后才叹着气,沉着脸色说,“原来这样。”

    故事要回溯到三年前,或者更早一些。沐恩小侯爷奉命陪伴当年才将将封王的皇十三子南下代君巡狩。明面上是为了惩戒洛小王爷将他流放南疆,事实却是为了探查有人欲意谋逆之事。

    有人心怀不轨,皇帝虽早有察觉,但碍于身份,更担心打草惊蛇,不得已只得交付给小儿子。

    那时的皇帝将此事交付给暻洛不是没有缘由的。一来暻洛幼年丧母被皇后收养,感念皇后,恩从皇三子,对皇位从来不敢妄想,这一点上暻洛值得信任;二来是暻洛无根之萍,无外戚之扰,又尚且年幼,更适合作一个弃子。

    小侯爷穆颜陪伴皇子暻洛,一路几经波折又险些丧命,两人从交恶到再到心生好感;从暻洛单方面的死缠烂打,到最后终于两情相悦。

    一面搜集证物,一面迂回摸索,才发现这些事牵连甚广,上到城主、官员,下至民间妖教,甚至还与盐帮漕运有所关联。两人得到的印信口供无一不将矛头指向当时的五皇子。两人都觉得这是故意为之,却无从下手重新摸排。

    要不是三皇子暻康沉不住气,急于铲除皇弟谋取皇权,也不至于东窗事发。而后就是暻康利用暻洛身中蛊毒一事,逼迫穆颜背叛暻洛,并且挟持暻洛,率领佣兵叛党北上谋逆。

    这些都是陆莫城根据暻洛所言推断出来的。再后来,别的事就不清楚了。但有一件事他一直不明白,当初他驻守关外,派出去的联络兵已经有些日子没有音信了。他当时只当是路上耽搁,就送战鹰附上密信发往关内,却收到了一封不明所以的回信。

    回信是一封密令写成的信,营中军师无人能解,全都只当是截获战鹰的人发来的恶作剧。直到陆莫城细看,才发现那是他与暻洛小时候闲来无事自创的密令,大意是乱臣谋逆,速速返京。陆莫城大为吃惊,但静心细思,从破出的言语看来,又不似暻洛会有的语气。

    但事关重大,虽有余虑陆莫城还是将关外军事交付一番,这才将信将疑率一干将士北上。而后在入京的必经之路捡到奄奄一息的暻洛。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说不定是穆颜放手一搏的布置。深陷叛军营中,偶然截获陆莫城的战鹰,用暻洛才知的密令传书。偷偷与暻洛易血,将换血过后还奄奄一息的暻洛抛于进京的捷径边上。穆颜胆大心细,赌上所有巧合,才成就现在。

    穆颜对暻洛超出了喜爱,已是至爱,爱恨到最后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微弱的赢面。他知道暻洛不愿苟且,所以在给了暻洛一条活路之后,还将他丢弃,用残命等一个机会,用满腔恨意来对付暻康。

    最终一战,京郊一役,穆颜被生擒。审问当时,穆颜对面坐着的是暻洛与陆莫城。暻洛只问了一句“为什么”,穆颜缄口不言,暻洛拂袖而去。

    往后的三年,穆颜不曾有过解释。曾经大家都以为穆颜的沉默是因为百口莫辩,现在才发现穆颜怕的是日渐衰弱的自己无法负担暻洛的愧疚。他明知道自己会死,所以不愿意暻洛在自己死后一想起自己只有心疼。穆颜狠下心,让暻洛还不如就这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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