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经被拦截的洪水，再次冲毁了刚刚建成的堤坝。到现在这个地步，却仍旧一个理由都没给。桑以皌慢慢握紧了拳头，空奶盒在她手里渐渐变了形状，发出痛苦的支离破碎的响声。
苏瞐，你还要做到多彻底。
天气慢慢暖和起来，终于是要到高考的季节了，也终于有一个理由，让桑以皌的世界里不再有苏瞐。再也不会看到她穿着宽大的校服在校园里闲逛，她骑着单车疾驰而过，她单腿支地跟好哥们儿聊着天，她眯着眼睛坐在操场的草地上晒着太阳。
桑以皌收拾了所有的东西准备回家做最后一周的考前准备，将一本一本的参考书装进厚重的黑色行李箱里。已经没剩下多少学生了，楼道两旁的柜子已经被大家清空了，有的门还半开着，吱吱呀呀的晃悠着。尽头的垃圾桶堆满了整个一个高三年级用废了的卷子，那么沧桑、也那么凄凉。整个楼道都空空荡荡的，只有残存的脑电波还在上空飘荡着。桑以皌最后一眼环顾这间教室，桌椅已经整整齐齐的布置成了高考考场，往日的那些欢笑，那些温馨的气息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冰冷和刻薄。在他们走之后，又将有新的一拨学子进驻，为自己的未来奋斗。而自己，就将要离开，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桑以皌拖着重重的行李箱终于走到了一层大厅。苏瞐正站在那里拍摄什么东西。她把摄影机架在自己的右肩，摄影机挡住了她的脸，她看不见自己。桑以皌走了两步，终于还是驻足了。转身，轻唤一声。
“苏瞐。”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你最后一次叫你了。
桑以皌这样想着，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走过去。苏瞐关了摄影机放在桌上，愣愣的看着她向自己走来。
“苏瞐。我要走了。”
苏瞐点点头没有说话。
桑以皌静静的放下背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苏瞐。
“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对不起迟了这么久才给你。”
苏瞐接过去，笑了。
她笑了。
桑以皌一失神，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冲自己笑了呢。
“收好，别扔了。”
她终于还是这么说了。哪怕是要求她也好，命令她也好，这东西也希望她留着，哪怕放在角落，也请不要扔掉。桑以皌还是笑着，拉了行李准备走。这时她听到苏瞐在背后说。
“高考加油！”
她转身，对上苏瞐那双眼睛，那是她做梦都想看到的那双眼睛，她宁愿永远沦陷在她眼底，只是现在，她知道，或许再也不可能了。
“恩。”
然后她拉着行李，没有回头。挺直身子快步向前走去，直到走出那扇玻璃门，走下台阶，走上那条以前曾经每天和苏瞐走过的甬道。行李箱的轱辘咯噔咯噔的响，震得自己手臂发麻，眼泪终于抑制不住的砸在地面上。她停下来。
身后的一切都不会再属于她了，这栋教学楼，这片操场，食堂、食品部、甬道。还有之前的那个两年，关于苏瞐的两年，再迈出一步，都将不复存在了。即使是这样，桑以皌仍旧没有对苏瞐告白。
没有勇气说出，苏瞐，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是怕说出来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却没想到还没等说出来，就已经再也没有办法再对她说了。在旁人看来会觉得无所谓的，在自己心里都那么重要。是真的不顾一切的想要爱，是真的在努力的爱着，却被现实磨砺成残酷的形状。那是即使这一切都结束了，也不会停止的情感。
苏瞐，我喜欢你。
桑以皌回头，看着苏瞐架着摄像机的背影，她还是有想要扑过去抱住她的冲动，但是她知道不能。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过几个月，自己就将离开这座城市了，所以只有趁现在，再贪恋这个背影吧。
苏瞐，再见。
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无法存活在真实的空间/想回到过去/试着抱你在怀里/羞怯的脸带有一点稚气/想看你看的世界/想在你梦的画面/只要靠在一起就能感觉甜蜜/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分散时间的注意/这次会抱得更紧/这样挽留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想回到过去
苏瞐，再见。
十五
恐怕连桑以皌自己都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已经说了自己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苏瞐，现在却跟她并排坐着，吃着火锅。
一切都是命运，命运抬高了录取分数线，用2分的距离生生的把她留在了北京。命运让她在回母校参加校庆演出的时候，赫然发现节目单上自己的名字，就那么刚好的被打印成了——
桑以瞐。
多么可笑的错误，让桑以皌在拿到节目单以后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自己那么刻意的想要逃避想要埋葬，却始终没办法逃脱干净。礼堂门前的空场地上已经排满了等待进场的校友们，煞白的校服在阳光下泛着蓬勃朝气的光芒。桑以皌却莫名其妙的感伤，因为她再也不能堂堂正正的穿着这身校服在校园里闲逛，那些失去的时光，和那个想要忘记的人，都藏在宽大的衣角里。
她攥着那张纸一级一级的走下台阶，然后在台阶的尽头，她遇见了苏瞐。她还站在台阶上，比苏瞐高出半头。她笑了，看见苏瞐眼底的湖水。
“嗨，你怎么在。”
苏瞐主动的说出这句话，让桑以皌心里一惊。
“哦，我来排练节目，不过刚被砍了。”
桑以皌平静的走下台阶，走到她身边。还是要仰着头看她，还是完全没有变的容颜，还是那双眼睛，那么认真的看着自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剪头发了。”
苏瞐打量着她，桑以皌下意识的摸摸脖颈后的碎发。
“恩，夏天热。”
然后桑以皌便底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但她知道苏瞐一直看着自己，像是要看穿自己。她用力的咬咬嘴唇，说。
“我大学留北京了，在s 大。学影视。”
“是么。”
苏瞐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你多少分？”
桑以皌报了一个谁都无法企及的分数，然后自己感叹道。
“没想到今年分数线这么意外。”
“恩，你比我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梦想，是她们的梦想，关于胶片的梦。苏瞐还记得那不单单只是她自己的梦想。她还记得，桑以皌以为她只记得那是她自己的。
那天回到家，桑以皌正在网页上闲逛。突然蹦出来了苏瞐的对话框。她说，还在北京就好。
还在北京就好。
恩，只淡淡的一句话，就又给桑以皌本来平静的湖面扔去几颗石子，虽然小，但足以泛起波澜。
以皌，你还在爱她么，还在奢求什么么？每天都在想念她，想她过的是不是好。翻开手机的通讯簿，一遍一遍点击她的名字，编辑了冗长的短信，一字一字的看，再一字一字的删掉，有多少话都埋在心里不肯说，直到那天夜里，她收到苏瞐的一条短信。
——你说遇到不懂事的女孩儿你该怎么办。
——你不就是不懂事的么，怎么，说谁？
——我媳妇。
桑以皌愣了，手机屏幕的灯光猛烈的打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眶生疼。
然后她静静地听苏瞐给她讲这个故事。故事里是苏瞐跟那个女孩子，没有自己。故事里的女孩子很努力的喜欢着苏瞐，用着一切能做到的事儿来努力追求着，直到苏瞐觉得心软，于是她们在一起。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女孩子犯起了小脾气，苏瞐怎么哄都不行，已经闹到了分手的地步。来找桑以皌，是她真的迫不得已的事。
苏瞐在遥远的那边平淡着描述着这一切，通过屏幕映出的黑色字体一笔一划的划向桑以皌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是那么的疼。而苏瞐只是拿着刀子，安静而不动声色。
她还说，她不想分手。
桑以皌只觉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脸上有什么东西，很难受，她赶忙用手背去擦，却突然就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新信息提示灯还在闪烁着，像是她的心跳，那么慢，就要死了。
桑以皌，别哭了，给我停下来！！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着，然而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的脆弱，积攒了将近三年的感情就在这一刻像一张旧报纸被无情的撕碎。
苏瞐还在那头说着她其实并不想让自己成为同性恋，但是无法拒绝她的感情，毕竟她太努力。
终于有什么爆发了，那一字一句仿佛是被桑以皌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敲击着。
——苏瞐，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三年。
积攒了三年的能量终于无法承受巨大的气压，想要爆发却只剩下微薄的力气和空洞的灰烬。这最后一股力量也终于耗尽了，桑以皌心里最后的防线已经被击垮，现在，就来攻打吧，桑以皌的城池，早已废成空白。
然而，苏瞐还是平静的投下了原子弹。
——我知道。
轰的一声，升腾起蓬勃的蘑菇云，像一只大手遮住了天日。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复存在了。终于可以死去了，是么？请在这一刻赐给我死亡，因为我不想再在这世界上苟活。在忘川的尽头，是那片爱情悬崖，桑以皌手捧着孟婆汤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只要一饮而尽再纵身一跃，便可得来世的畅快。突然有黑衣人夺走了她手中的碗，桑以皌心中一惊便直接向悬崖奔去。要忘，要重生，她这样想着，却被那黑衣人懒腰抱起，安稳的放在离悬崖很远的空地上。黑衣人拉下面具，是苏瞐的脸。她听见她说。
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忘。
她就真的忘不了。
鬼使神差的劝她们复合，麻木的机械化的说着那些再客套不过的话。她告诉自己只要苏瞐幸福就好，自己就还可以默默的爱着她，看着她好，听着她说跟自己恋人的幸福，即使每次都让自己心如刀绞。然而她却奇迹般的爱上了这种刺痛感，像是吸食鸦片一样的感觉，疼痛一点点顺着血管慢慢的爬到全身，整个身体都疼的抽搐。为什么这么软弱，为什么不继续追寻？为什么不为了得到苏瞐而不择手段？桑以皌，你的爱有这么博大么，你真的希望苏瞐很幸福而她挽着的不是你么。
桑以皌不是没想过要去争抢，只是她分明知道，苏瞐不能选择自己的原因。不是因为时间不对，不是因为当时太年轻，而只是因为，一切都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的而已，苏瞐的心，从来应该都没有属于自己。
真的。
所以才会在那个故事里的女孩子的状态下面发现那个名字后面的那句话。
苏瞐回复：我爱你。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