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码头》分卷阅读18

    我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翻开之前读到的地方看了又看,然后凑上去轻轻闻了闻。

    纸张上弥漫着些许醇厚的香料和清淡的蜂蜜味,毫无疑问是伊桑雪茄的味道。

    ……

    我奔向水手舱,那群睡得鼾声雷动的家伙里并没有我要找的人;又一路摸到下风舷梯,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巡逻员问道:“水手长在哪里?!”

    巡逻员被我吓了一跳,茫然道:“好、好像在冷冻舱收拾杂物……”

    我劈手夺了他的灯,下一刻就朝不久前还满地狼藉的冷冻舱冲去。

    我知道加西亚船长一定还隐瞒了什么,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始终要阻拦我拿到安杰罗的日记,而他和十年前的这艘船又有什么关系。其实我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会发现这其中的异样来;明明维利嘉才是安杰罗第一条见到的人鱼,可他却在接下来的日记中与那条人鱼相处得游刃有余,字里行间又哪像是初次看到人鱼的样子。

    拉开已经有些破损的舱门,我看到比约恩正打着哈欠蹲在角落里的冷藏箱边,把手中的一叠东西丢到里面,合上箱盖像是打算要把它搬出去。

    “嗯?小马诺,你在这里做什么,加西亚船长说过不能……”

    话音未落,我一拳砸上他的鼻梁,把他扔了出去。

    将身后的舱门紧紧焊死,又搬来几个冷冻柜堵在门口,我知道有四周这些坚硬的冰层在,他们是绝不敢贸然踹开门的,这才稍微放下心来把灯火调亮,抓紧时间到他刚才的位置翻找起来。

    打开冷藏箱,映入眼帘的又是那条散发着孤寂和冰凉气息的银色鱼尾,上面被乱七八糟地盖上了杂物,其中就有一叠厚厚的像是日记活页的纸张。我拿起它们看了一眼,发现这果不其然就是刚刚那缺失的部分,有几张的边缘有被灼烧的新鲜痕迹,像是有谁想要把它们烧掉,却又怕烟雾太大而停了手,于是吩咐比约恩来把它们和这些废弃的杂物一起扔下船。

    来不及再去想别的,像是在镜子里的金发青年和那艘幽灵船隐没在白雾中,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海上。见我的同事们都还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骚动,我把这条迷路的人鱼秘密地抱回自己的水手舱,一边观察他一边开始了对人鱼的初次记录。

    没想到的是,这条人鱼没过多久就清醒了过来,见到我时竟然惊惧无比地退到角落里,慌乱地命令我不准靠近他。我赶紧向他说明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个第一次见到人鱼的人类探险家而已,然后像一个和蔼的大哥一样询问他的来历。

    也许是我那与生俱来的亲和感人鱼也同样受用,他很快安静了下来,无比郁闷地告诉我他在他爱人的船上闯了祸,必须得赶紧回去找到人鱼的宝藏来还债,不然他的爱人就会失去自由,彻底抛弃他了。

    我问他人鱼的宝藏在哪里,他不肯告诉我,高傲地说他是他们部落地位尊贵的王子,而他所能继承的宝藏除了他的爱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知道具体的埋藏点。想到刚刚在那艘幽灵船上看到的金发青年,看来他的爱人就是那个叫马诺的水手了;不过奇怪的是,马诺居然巧合般和我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说出心头的疑问后,他并没有否认,只是冷笑着表示除了长得像,和他那金子做的爱人比起来,我就像是一坨玉米拉出来的大便。

    看到这里,我有些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心想维利嘉果然没有背叛我。

    然而很快的,我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人鱼,就亲眼见证了他们坎坷的爱情;这条人鱼居然和他那传说中可怜的前辈一样爱上了人类,这可真够不吉利的。不过跟他们的爱情比起来,我显然还是更关心人鱼的宝藏一些;也许是我眼底那掩饰不住的狂热让他感到了不安,当我再一次询问起宝藏时,他居然尖叫起来,无形的音波杂乱无章地冲撞在舱壁上,很快让我有了危机感。

    听说人鱼的悲鸣会带来海上气候的急剧变化,虽然不知道真假,可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破坏了他的声带,以免让他给这艘处女航的极地欢喜号带来灾难。做出这一举动后,我似乎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也再懒得同他虚与委蛇,擦干手上的鲜血后便打开了我的手术箱。

    ……

    像是一瞬间被紧紧钳住喉咙,冷汗早已浸透了我的衣襟,双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的目光落在仍在灯火下闪烁的银色鱼尾上,某种不祥的预感也冒了出来,忽然有些不敢翻开接下来的一页。

    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人鱼,我当然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求知欲才行。我把因失血而休克的人鱼搬上简易的手术台,像往常对待学校里的实验鼠一样划开了他的胸膛。和人类相差无几的心脏在温热的胸腔里跳动着,伤口刚一破开就迅速地愈合起来,可还是疼得他在手术台上拼命挣扎,像条脱水的鱼一样睁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朝我看来。

    我细细地将他剖开,一一检查过他的心肝脾肺,惊喜地发现他的上身结构果然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比人类还要健康完美,再加上那可怕的恢复能力,也许他真的能满足我的愿望也不一定——一个医科生的终极梦想——将一条人鱼变成一个人类,或是将一个人类变成一条人鱼。

    鲜血的味道使我有些兴奋,意识到眼前的人鱼无论挨了多少刀也不会就此死去,我很快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现在为他进行手术,让他完成从人鱼到人类的完美蜕变。眼看他的呼吸已经变得衰弱,我拿出准备好的切割工具来,沿着他曲线美丽的腰身深深切开——

    ……

    斑驳跳跃的灯火掉落在依然冒着寒气的底板上,我的视野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下一刻便抓破了手中泛黄的书页。

    我从不死者号的海盗身上割下了不少人类的躯干和器官,本以为总会有匹配得上这条美丽人鱼的青年双腿,谁知当我带着精挑细选的肢体回到这里时,失血过多的人鱼已经奄奄一息。因为他看着我的样子实在太吓人,我早就割去了他的眼睛,也听不懂他没了声音的喃喃自语。

    他似乎已经死了,却又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破损的声带还能发出一些喑哑的气音,我问他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他的爱人;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见一次那个在月光下弹着吉他、看起来忧伤漂亮的金发青年,如果死亡是爱上他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

    ……

    然后他就失去了呼吸,而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自己的实验。

    我感到惋惜,我就这么失去了第一个宝贵的试验品。没有一个仁慈的科学家会因为意外死亡的小白鼠而感到难过,所以我遗憾的只是没能把握好时机的自己;这也给我提了醒,下次再遇到人鱼,我一定不能太快地暴露出自己的意图,而是要彻底地取得他的信任,甚至让他爱上我才行。

    不过为了纪念这条人鱼,我还是留下了他的鱼尾,仔细地收进冷藏箱里放好,这才坐下来回味并记录今天的一切。

    没有了人鱼,我开始思索有关宝藏的事。如果这条人鱼没有骗我,宝藏的地址现在应该只有他的爱人知道;可是我翻来覆去地在皇家帆船公司登记在册的水手名单上查找,也没有找到一个叫马诺的水手,而那艘幽灵船分明是只有建造极地欢喜号的大公司才会有的手笔。

    这时我才意识到,如果这条人鱼真的和人类相爱了,那么很有可能,他迷路在这艘船上的原因是诅咒,而他的爱人其实是出现在十年后的极地欢喜号;这个诡异的念头让我的求知欲再次蠢蠢欲动起来。或许等到这趟航行结束后,我会请求父亲请公爵大人卖个人情,把这艘船买下来,然后在上面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叫马诺的金发青年的来临。

    而且不单是等他,我还得想个办法让他说出宝藏的地址才行。既然他爱上了雄性人鱼,是个同性恋,那么身为贵族的我应该不比没有双腿的人鱼差劲许多才是;装成一个同性恋对我来说也并不困难,只要想办法离间他们,然后哄骗他忘掉人鱼喜欢上我,我就能得到传说中人鱼的宝藏,而这远比继承一个无趣的爵位要有意思得多。

    规划这浪漫的一切真令我热血沸腾。或许人类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我来不及在许多地方留下印记,可只要牢牢地掌控住人鱼这种生物,等到百年之后,我就可以洋洋洒洒地为自己刻上墓志铭:这里躺着人类史上最为伟大的美学家、名医师、大财阀、寻宝者、探险家——

    安杰罗·加西亚

    chapter 26

    ……

    ……

    离开养父母独自生活的这些年里,我曾经以为自己早就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不论遭遇多少次挫折,不论一心追求的真相有多么可怕,都不可能会把我击垮。

    然而现在我握着这名十年前的刽子手野心勃勃的蓝图,呼吸不自然地持续加快,手脚麻木得几乎无法站稳。我撑在冷藏箱边大口喘息,目光落在深处那条静静蜷缩着的银尾上,泪水早就毫无知觉地摔落在了还在灯火中闪烁着的鳞片上。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维利嘉的时候,我以为即便真的会有诅咒存在,那也是非常遥远的以后了;谁知在我以为这不过是个起点的时候,自己也同样站在了它的终点。

    我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箱中早就失去了生息的鱼尾,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人鱼临死前的不甘和哀恨。在不见天日的冷藏箱中静静地睡了十年,维利嘉终究还是再次见到了他的爱人,可惜他再也无法说话了。

    想到那个还在船长舱中悠闲盘账的罪魁祸首,又想到自己登上皇家幽灵号之后的种种,我合上箱盖,心中一片冷然。

    也许打从一开始,世上就没有巧合这两个字。

    舷窗外已经是渐晓的黎明,比约恩蹲在舱门边抽着烟,见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便扬手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冲着我的背影开了口:“你总该不会是要去找加西亚船长报仇吧?”

    我的脚步顿了顿,依然毫不迟疑地向前走。

    “别傻了,小马诺。”比约恩站起身,抱肩靠在舱壁上叹了口气,“就算你替那位小王子杀了他又能怎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平民谋害贵族可是连坐的重罪,即便你自己不要命,也得替还在乡下的养父母着想一下不是吗。”

    闻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了头。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刚刚蹲在冷冻舱那么久,可能早就先我一步看完了安杰罗的日记,甚至也似乎没打算要认真阻拦我,不然以他这魁梧的体格,被我轻易地扔出去倒显得有些奇怪了。

    “可别怀疑我,小马诺。”比约恩看着我幽幽道,“我可一直是你的朋友啊。现在是,十年前也是。”

    我蹙眉听着水手长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又打量了一下他那在曦光中透着几分惆怅的英俊侧脸,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来。“……比约恩,十年前你也在这艘船上吗?”

    “在啊。”他依然慢悠悠地抽着烟,“老实说第一眼看到你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以前总以为人鱼的诅咒这种玩意儿离我很远;对这艘船上大多数健忘的家伙来说,当年的噩梦早就结束了,可直到你踏上甲板的那一刻大家才发现,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

    我恍惚着摇了摇头,并不能完全理解比约恩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问道:“既然如此,极地欢喜号十年前的事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失踪的那些人都去了哪里?维利嘉……维利嘉他……”

    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我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接着问下去的勇气。我多么希望比约恩能告诉我茉儿还活着,维利嘉也活着;可又害怕从他口中听到真实却残忍的答案。颓丧地放下揪着他的手后,比约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既然这么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他走到舷窗边望了一眼远处的海面,言简意赅道:“据说人鱼这种奇怪的诅咒是双方的,既然维利嘉能回到十年前,只要你现在跟上去,自然也能回到十年前。”

    ……

    我顺着他的目光朝黎明的海平线看去,发现不远处果然还飘荡着若有似无的白雾,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仿佛能透过它看到一艘与皇家幽灵号相差无几的巨大黑影。

    我一呆,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如果说十年前的比约恩也是我的朋友,这就说明他在极地欢喜号上也同样见过我。

    “哥哥给你准备了船,决定好的话就动作快。”比约恩熄掉手中的烟,迟疑了一下又道,“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已经发生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或许当你登上极地欢喜号的时候,维利嘉已经死了;即便他当时没有死,只要你们还在一起,人鱼的诅咒就永远不会消失,还会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把你或他带走,所以我其实并不建议你去冒险……”

    “谢谢你,比约恩。”我打断他的话,然后示意他带路。

    比约恩欲言又止地瞧了我半天,摆手道:

    “感谢就免了,如果你这次真的能改变点什么,希望你能对十年前的我再温柔点。”

    这时,头顶的舱板忽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人从舷梯上走下来,正朝我们的方向逼近一般。比约恩脸色一变,反应很快地将我推到角落边摆放着扫帚的清洁架后,然后挡在我身前,不慌不忙地朝来人看了过去。

    “……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水手长。”

    听到这个明明已经非常熟悉、此时却像是恶魔一般的声音时,我下意识绷直了脊背,紧握在一起的指节也有些咯咯作响;良久才冷静下来,透过扫帚的缝隙看着比约恩面不改色地与那人周旋。

    “是的船长,我已经把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都销毁了。”

    加西亚船长在他面前站定脚步,却没有出声,仿佛在透过那副黑漆漆的风镜观察他。我感到他的视线有一瞬间停留在遮掩着我的清洁架上,又很快移了开来,淡淡道:

    “是吗,那就好。如果这会儿没什么急事的话,我想你可以去看看刚才被大副的捕鼠夹捉到的一只紫色的老鼠;这只老鼠个头挺大,而且看起来很眼熟,像是什么人在费氏码头的相好。不过因为大副这次在捕鼠夹上涂了毒,他好像伤得不轻,现在正在水箱里关着,怕是再过不久就没命了。”

    我听得心头一窒,这才想起被我遗忘了半天的珀西来。按照原本的计划,珀西应该会在船下接到维利嘉一起回部落才是,可没想到不但维利嘉遭到厄运,他也被加西亚船长抓了起来,还被用在这个时候来威胁水手长。

    我看到冷汗从比约恩的额头上落下,原先松开的指节也再次紧握了起来。我知道他绝不是个两面三刀的背叛者,然而和珀西的性命比起来,能否成功帮我出逃显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即便是我也会选择去救珀西;因此比约恩在一番挣扎之后,还是低着头匆匆上了舷梯。

    比约恩离开之后,加西亚船长不紧不慢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然后背起手在清洁架前来回踱着步,好像已经注意到了我,又好像只是在这里散步而已。

    我干脆地拨开眼前的扫帚,又拍了拍肩膀上落下的灰尘,这才走出来冷冷地朝他看去。

    “……啊呀,看来还是被你知道了。”加西亚船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半分罪行被揭露之后的惶恐与懊恼,就这么悠闲地被我打量着,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头发本就被宽大的船长帽盖去了大部分,露出的鬓角部分也包裹着黑色的头巾,我一直以为是素有洁癖的他害怕感染头虱才这么打扮,却从来没想过他也是个和人鱼息息相关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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