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殿宇里,那人抬起眼来,与他冷冷对峙——两人就此分崩离析,再无转圜之可能。
而爱恨不能相抵,那人也始终不肯入梦。
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从此都遍寻不得。
白宸眼前一黑,一时痛彻心扉,手中几乎要握不住那剑柄。
而沈弼惊惶之间,竟也眼尖地从中瞧出两分生机。
他迅速拔出腰间佩刀,往白宸身上扎去——
“大人小心!”
白宸眼前刀光一闪,随即清醒过来,正要躲避,身后已有人拔刀砍向沈弼,刺耳的刮骨声之后,沈弼整个手腕被砍了下来。
沈弼抱住鲜血如注的断手痛嚎在地,这次白宸不给他趁隙偷袭的机会,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惊变只在一瞬,白宸倒也很快镇定下来,对刚刚出手相助的人拱手道:“多谢。”
那人是姬允的贴身侍卫,也是近年才提拔上来的,对他抱拳道:“大人多礼,陛下责令属下一定护卫大人安全。”
白宸微微一怔,想起临行前那人紧蹙的眉头,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一时软涩不已。
他有多不舍那人不时流露出的,想要掩藏,却掩藏不住的爱意,就有多害怕那人知道一切之后,又如当年那般,脸色苍白地说: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但方才那股坠在心底的恐慌,此时终于还是稍稍被拽上来些许,悬吊吊地吊在胸口,虽然不能安心太平,总算不至于教他喘不过气。
人在真正无能为力的末日到来之前,即便再困难,也想要勉强多偷生几日。
甚至那不怕死的思念紧随其后,已经在催他快些返程了。
第49章
白宸从京中出发不到一月,便传来大捷战报:江城收复,沈弼伏诛。
姬允还是看到战报才知道,白宸竟是只身潜入城内现募兵士,同时策反敌将里应外合,一举攻入沈弼府邸,斩下沈弼头颅。
一时简直不知该夸他智勇双全谋略过人,还是骂他冲动莽撞不计后果——但凡进城时候出了一点差错,或者是被那些看起来就不靠谱的游击队揭发举报,他先被沈弼的人发现了怎么办?他一个人就算以一敌十,又如何能敌一百,敌一千?
不能够深想,否则冷汗和怒火一起涌上来,他可能要先背过气去。
好在白宸虽然乱来,总算是毫发无损,还领军收复了一座城池,比之单骑闯入敌营射杀敌首的骁勇,又更显出为将者的智勇谋略来。
一时闻名朝野,还未抵京,已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天子谕旨,迁散骑郎白宸为四品振威中郎将。
结果白宸才入京,还未来得及入宫复命受职,京中又起了一场暴动。原是因为变法之故,城中近来不稳,一些浑水摸鱼之辈也瞧中时机,专行偷盗劫匪之事,因是小打小闹,又数目太多,巡防营都懒得去管。不料却让他们发展壮大起来,还起了一堆“行义会”“浩然帮”之类充满天地正气的名字。
虽然名字都很一言难尽,但终究有了自己的精神指引,而一旦有了凝聚一处的向心力,内部自然会因此沉淀出三六九等的组织结构。
小打小闹发展出了规模,变得组织化专业化,杀伤力便不止是成倍地增长,很快成了城市安全的一大隐患。
白宸回京,正好赶上这群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集体暴动——攻占下九街。
下九街原本并不叫下九街,甚至最开始并不是真正的一条街。而是随着王都内外城界限开始分明,当时内城有九大街,被戏称为上九街。既然有上九街,相应也该有下九街,而那些住在外城,偏僻穷困的人便自嘲为下九街人,其中又以住在外城最边缘的锦绣街人最多。锦绣街名虽起得富丽,住的却都是些穷困潦倒,从天南海北聚过来的人,各种勾当不见天日,也没人去管,是每个城市里都存在的阴暗角落。
比起锦绣,下九流倒也确实更适合他们,于是渐渐流传下来,原本只是统称的下九街,倒成了锦绣街的别名。
此番暴动,领头者也大都出自锦绣街。他们揪住世代住在此处,如阴沟里的臭老鼠一样的百姓的痛处,扬言要与尸位素餐,食人血肉的贵族们划清楚河汉界,自行治理下九街,互不相干。
姬允对此自然嗤之以鼻,这帮人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专来给他找不痛快,也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然而几轮镇压下来,却并没有太大的成效,反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暴动越发地频繁起来。
白宸返京,便正好赶上他们又一次的大规模暴动。
白宸此行江城平叛,去的时候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几百护卫,回来时身后却浩浩荡荡跟了三千人马,都是感他恩德,自愿追随而来的民兵将士。
白宸一向都很会收服人心,他那样的品貌才情,便是站在那里冷若霜雪,也有人前赴后继地为之心折,莫说是以神兵天降之姿出现,为他们排忧解难。
白宸带来的三千人本该候在城门十里外,不得擅自入进。然而城内事态紧急,姬允一边继续派兵镇压,一边直接下旨,令白宸带他的三千人前往增援,将锦绣街那帮不法之徒一锅端了。
白宸赶到之时,两方人马正在对峙。
大书着锦绣街的牌楼下面堆了半人高的沙袋,对方前排作战人员举着盾,中队一溜地扛着火铳箭簇,再后面则是步兵压阵,旁边居然还坐了两尊自制的粗劣炮筒——也不知道是对方哪淘来的宝贝人物给搞腾出来的,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俨然是个小型军队了,难怪朝廷数度围剿都宣告失利。
而两方作战,难免要互相喊话示威。在这上面,朝廷自诩威武之师,难免要顾及身份颜面,不能放开了骂。但对面就少了这许多忌讳,又都是混迹市井惯了的,用词难免格外低俗一些,直把荀羽气得七窍生烟,头发都炸了起来。
荀羽数度剿人不利,自尊心和面子上都过不去,早就已经上了火,再被这样一通指着鼻子挑衅,更是脑门嗡嗡地响。竟指挥部下在箭簇上抹上火硝油,准备在对方阵营里来个火烧半边天。
正要下达指令时,已经抬到半空,正要落下的手却被强行截住。
荀羽怒而回头,见是白宸一手握住他的腕子,他要挣还挣不脱,登时怒从中来:“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敢对本官如此不敬!”
因事发突然,姬允急诏令白宸援兵,荀羽这边却还未得到消息,所以一时对白宸的出现并没有准备。而且近来白宸风头太过,朝野简直要将此人传得如神了一般,自小也算得是人中龙凤的荀羽哪里忍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乍然见着人,还如此冒犯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荀羽同樊业一样是将门之子,而且因与皇族通婚之故,沾着了一点天潢贵胄的贵气,便自觉与那等完全粗鲁的武夫又有一些不同。这样教养出来的子弟,难免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只是又没见过太大世面,一次败北就视为抹不过去的今生耻辱,迈不过去的人生大坎。
白宸懒与少年人心性一般见识,脸色都没变,只微微沉了声音:“大人想清楚了,这是在城内,锦绣街里居住的都是我朝百姓,这样火流星的箭射下去,大人是要把这里烧成灰烬吗?”
荀羽正在气头上,更受不得对方说教一样的训斥,仿佛把自己当作垂髫小儿,无知后辈。但眼前这人分明比自己还要小上不少岁数,哪里来的脸敢自充前辈。
原本心中觉得有三分不妥,此时也全被妒忌与怒意挤到角落里了,当即荀羽一皱眉,不过脑子地道:“这些贱民,不事生产不思上进,反而整日想着怎么到处祸害,不如烧死干净——啊!”
最后一个净字的话音还未完全落干净,荀羽只觉手腕一痛,忍耐不住一下痛叫了出来,却是白宸两指捏住他腕间骨头用力一搓,几乎要把腕骨搓得移了位。
“荀家家训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白宸冷冷道。
“你不如也一把烧了自己,回炉重造一遍。”
荀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除了对面那帮臭流氓,还要被己方队友怼。
一时太过惊怒,竟至哑口无言。
白宸却不理会他铁青脸色,往对面看过去,微微蹙起眉,这帮人看着是趁乱搞事,行动却很有组织性,不像是一般的聚众暴动,不然朝廷也不至于几次都没能收拾掉这帮人。
他问:“那两座炮筒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直觉是这帮人私底下弄了个小作坊自己造的,因为他刚刚看到火炮,一眼便看出火炮与兵武库中的规格不一致,而且两门炮直径相差甚大,做工非常地糙,简直让人怀疑炮弹填充进去能不能打出来。但是天子脚下造火炮,巡防营得是有多瞎才能没察觉到。巡防营是顾桓直系,专负责京城防营,不可能这么没谱。那么最大的可能是,火炮根本是这帮人不知道从哪里偷偷摸摸运进京城来的。
而且还是这个时机,趁着姬允大动作搞变法,君臣之间,皇权与贵族之间矛盾急剧激化的时候,突然就有这帮带枪带炮的乱民跳出来搅局,白宸身处漩涡中心已久,有时候会有种莫名的直觉。
这水浑得不自然,像是有人故意在其中搅动。
荀羽正是气头上,闻言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你瞎了吗?这帮人平时摸鸡逗狗的,作乱也是小打小闹,陛下仁慈,以为把他们打一顿就老实了。没想到他们能力倒是不小,连大炮都搞来了。陛下已下了命令,这帮匪首是留不得了,务必剿杀干净。”
白宸眉心一跳,终于觉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就像行军会派急先锋或者先遣队一样,这帮锦绣街里的匪类,是完全被人当作枪使,先来探路了。
那两尊火炮是吸引火力的巨靶,有没有用是两说,勾 引着朝廷向其开炮却是实打实的。无论双方战至多么激烈,或者说越是两败俱伤,隐藏在这些人后面的幕后主使就越高兴。
白宸莫名觉得这套手法很是令人熟悉。
电光火石间,白宸突然想起,两年前后梁新帝段匹焕登基,一改后梁先帝龟龟索索前瞻后顾的毛病,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而年前段匹焕正颁布了新的军事法令,以战养战明晃晃地被列为法令第一条,其昭昭野心四境皆知。
正好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姬允偏偏选在了这时候变法。
国内局势动荡,各方势力纠缠在其中,池水先被搅浑了,这时候再插一只手进来,也无人觉察。
有人能从草蛇灰线看出伏笔千里,只这心念电转间的功夫,白宸已将来龙去脉大致理了个清楚,而双方弓箭手已各就位,只等各自首领一声令下了。
白宸蹙紧眉,突然道:“对方首领是谁?”
荀羽接二连三被白宸打断,简直快要被这人给烦死了。要不是看他身后还跟了三千人的份上,早让副将把人给叉走了。
他不耐烦道:“作乱就是作乱,管他姓甚名谁又有何益处?”
白宸全当听不见:“其中一人是否名叫江充?”
这些造反的匪首早就上了通缉名单,白宸知道倒不稀奇,荀羽听了也没有联想太多,只顺口冷嘲:“是又如何?难不成这人是你故交旧识吗?”
瞎猫碰上死耗子,竟还真让荀羽误打误撞猜到一二。
江充本是京畿附近的桃县人士,勇猛好斗,又爱路见不平,素有任侠之名。然而一次行侠仗义中,江充错手杀人,为避牢狱之灾而窜逃到锦绣街,过起了隐姓埋名的生活。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江充被白宸招抚,社会危险分子顺风成长,原本别歪的苗子竟也长正起来,成为了抗击后梁的一名干将。
若要仔细一算,上辈子白宸第一次认识江充,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时候。人在没找到正事干的时候,无聊空虚之下,极易游走在违反乱纪的边缘,江充该是其中一个典型: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头,挥霍着无处发挥的精力,也不知道泄了多少私愤。
那时的白宸仍然被锁在宫里头,只是不比内宫嫔妇,姬允并不怎么限制他行走,甚至特许他可以自由进出宫苑。只是已经沦为世人笑柄,白宸并不觉得这点赏赐的自由是对自己的恩宠。他本不是能够受制于人的性格,更莫说是被强按着头使他服从。他心中胶着着屈辱与不甘,长期下来,足以蒙蔽自己的眼耳口鼻心,将那点本就说不清的朦胧情愫压制得无处可以落脚,反而催生出另一种模糊的念头。
那种念头尚很不清晰,却已经支撑他能够冷着脸咬着牙地度日。而在遇到合适的人事之后,那模糊的念头渐渐地在脑中拼凑出了形状:何以我要受制于你呢?
而这句话反过来咂摸一遍,就咂摸出了新的意味。他不愿受制于姬允,却难以控制地联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姬允也如现在的自己一般,受控于自己手下呢?
甚至他脑中所浮现的,都是那人被自己所囚所禁,终日只能面对自己的画面。而那画面如果要再具体再深入,就更不可控地让他联想到那人在床笫之间的种种情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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