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虚梦》第一百一十五章 逝去

    忽地,她耳边听到一声惊呼“二夫人,二夫人。”遂抬眼看去,见二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上了,二老爷亦摇摇晃晃的,脸色一片死白,跌坐在椅子上。

    老太君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死咬着嘴唇,眼神锐利,如刀般刺向大夫,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的鹤跃到底怎么了”

    大夫是扬州城最好的大夫,在老太君面前也不敢托大,微微躬了下腰,沉声道“他全身肿胀,眼球发白,我到时已没了呼吸,为溺水而亡。”

    老太君的身躯一摇晃,桃花和常直忙扶着她,满脸担忧。

    她闭了闭眼,良久,方道“让人准备棺椁吧。”

    一般大户人家都会为老人家提前准备棺椁。在民间有一种说法,一来让子孙能够从容办理后事,二来也为冲喜。毕竟生老病死,乃人家常事。若然能吃了百岁,那自然是子孙的福气了。

    但像这种意外遇害的,特别又是小孩,认为晦气得很。有的甚至一张席子包了,令人抬到乱葬岗埋了了事。老太君肯让鹤跃入棺安息,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二老爷遂上前拜谢母亲。

    老太君看了看面前的儿子,仿佛一下子便老了十来岁。也是,中年方得此子,而且如此活泼可爱,比起鹤栎,又多了几分宠爱,现下却先他而去,心里自然不好受。但到底身在衙门,素日里行事作派皆端肃得很。因此,即使此时再难受,亦没有乱了方寸。

    她暗暗点头,又对他道“你去前厅招呼人,鹤跃入棺之事就交给王氏和直儿吧。前面大厅的客人陆续已到,今天城里所有大户人家皆来到了,万不可失礼于人前。”

    二老爷悲声应了‘是’,又看看晕在一旁的二夫人,皱了皱,示意丫鬟婆子将她抬到隔壁内室去,便自去了。

    老太君待要进去看看,严宏家的却上前一步,凄声道“鹤跃小郎君是遇难而死,不吉利啊。今天又是您做寿诞的日子。”

    老太君泪如雨下,搂着她哭了一阵,又接过桃花绞了水的帕子,净了脸,方道“这么多孙子,这个最是乖巧,哄我哄得最开心。怎么就去了呢他们夫妻两个正值壮年,见不得,我这个半条腿已迈进棺材的人,也见不得吗”

    “老太君,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可大不利啊。如若再有闪失,这严府可怎么办”严宏家的哽咽道。

    老太君又哭了一阵。一旁一直低泣的常直遂上前道“老太君,我想去看看鹤跃,我想看看他。”

    老太君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死咬着牙,满脸凄容的样子,遂点了点头,道“去吧,替我好好送送他。素日里他爱吃啥,你就跟他说,到时烧给他。”

    说到这,又是一阵大哭,喊着‘儿呀,肉呀’的。厅内众人皆垂泪不已。

    常直点点头,向她行了一礼,遂往内室而去。一进去,便见到王氏坐在葵花蕉叶雕漆木凳上垂泪,鹤栎则站在一旁安慰。

    看到常直,她一哽,又呜咽起来了,又一手指着床上,哽咽道“你来看看他吧,也好送送他。这孩子,还那么小。”王氏又捶起胸来。

    常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看,只见往日那张喜笑颜开的容貌此刻已经不成样子了,闭着眼,全脸死白。

    她微微一晃,眼一闭,心如刀割般。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下来,猛砸向自己的心房,又仿佛有人拿刀子一刀插了进来。

    痛吗已无法形容。

    凄声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缠着她要点心吃的声音

    “常姐姐,我要青凤髓、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还有,还有那个梅花香饼。”他在她跟前,摇晃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像扭花糖般缠着自己,一旦得逞了,便露出两颗大门牙,乐呵呵的。

    他还会凑到自己跟前,一手遮着嘴,低声道“常姐姐,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那,这算我们之间的秘密啰”

    “常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想及往日种种,叫她如何堪受窗外的麻雀依然吱吱喳喳地唱着婉转的曲子,斯人已不在。

    一股无以名状的疼痛开始随着血液涌上心头,进入心房,深入骨髓。她死死地按着胸口,任泪水洒落。她在严府的一点温暖便这样逝去了。

    “常妹妹,”王氏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才这么小,这么小,”看着床上那个静静地躺着的人儿,稚嫩的小脸,往日红扑扑的,此刻毫无血色。那短短的身子上盖着一床被子,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包起来。

    常直捂了胸口,两人又搂着哭了一会。

    王氏哭着道“你知道,我一直将他当儿子般的。我还记得,总是让他不要吃那么多桂花糖,怕牙齿不好,而他总扭着身子硬要。缠到了,又给回我,说自己吃一颗就好。现在,都没了,没了。再多的桂花糖他都吃不着了。”

    常直的眼泪如线珠般下滑。她犹记得初见时,他那一脸纯真的笑容,和自己撒娇时的脸容,生气时傲娇的脸容,和自己说秘密时神秘兮兮的样子。可现在,都离去了,离去了。

    “三嫂,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有贴身小厮跟着的吗怎么可能让他跑到荷花塘去呢”常直用帕子拭了眼泪,拉着王氏在椅子上坐下。

    “那些个天杀的,谁知道跑哪里去了。父亲都让人关了起来,待细细审过后,该用家规用家规,该发卖发卖。”王氏将掖下的杭绸帕子扯了下来,按着眼角,狠狠地道。

    常直的心咯噔一下,用家规,那可是八十杖啊,打下来,人,肯定是没了。她看看床上那人儿,往日里总是‘严某哥’的叫他们,或许他也不想行此杀戮吧

    想了想,便道“这事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跷蹊,若然真只是疏忽的话,近身的自然是活不了了,那些二三等的小厮,还是发卖了吧。给跃哥儿积点福。”

    王氏点了点头,看了看床上的小人儿,两人又哭了一会,遂叫人到棺材铺子买了棺材,装殓,再令人烧些蜡烛、元宝,并些小孩穿的衣服、玩的玩具、吃的点心等,一应事宜具具面到,次日,便埋进了西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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