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屋》27章 何关水库

    两个可疑分子蹑手蹑脚摸到门边,四处瞧瞧,没人,神色猛地一变,抿紧嘴,弓着腰,迅速往没人的地方溜。

    溜来溜去,溜到了厕所边,两人点头,直起身子,大摇大摆进去方便。厕所没其他人,趁尿水冲刷得哗哗响,两人小声商量:公社一天进进去去好多人,谁能全都认识,我们抬头挺胸大摇大摆走是的。

    方便完了,舒服多了,两人嘿嘿笑着,抬头挺胸往外走,刚出厕所,胸膛撞在枪口上。

    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双手抱胸,睥睨着两人:不是哑巴,很好,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造反有理,革命无罪,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才是唯一出路。

    夏立新口喷白沫,绘声绘色,时而模仿饲养员的声音,时而模仿民兵营长的严厉地神情,时而辅以手势,引得同学们的眼睛围着他转。樟树下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其他年级的也来了不少,田铁汉、刘腊生、夏松林、赵梁柱、鲁运珍、田满莲他们在田有益和言文武的身边坐下安静地听。

    “这就完了他们哪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夏立新,快说快说。”王拥军听得正入神,夏立新却住口不说了,他心急火燎起来。

    噼噼啪,噼噼啪,噼噼啪啪噼噼啪。掌声有节奏地响起,经久不息,掩盖了王拥军的催促声,惊得樟树顶上的小鸟都噗哧飞走了。王拥军愣了愣,也噼噼啪啪鼓起了掌。

    “他们是什么人哪来的,夏立新可能不知道,他哥夏司令肯定知道,可能是机密,他不会随便说出来。”高山竹鼓了掌,抬抬手,“我也知道讲故事,你们听不听”?没人说话,却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掌声。于是,高山竹慢条斯理地讲起来。

    新林水库,大家知道吧。是大跃进时代修建的,很大,水很深,差不多可以灌溉公社一半的田地。里面淹死过人,都死得很奇怪,我知道得清楚的有3个。有人说水库很邪乎。

    水库边上有户人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几乎是在水库泡大的,几个月大的时候他爸爸就抱着他在水库浅水区耍水,从3岁起,他就以水库为澡盆,冬天半个月洗一次,夏天天天洗。6岁的时候,他能顺着水库游两圈。10岁的那天,他顺着水库游了4圈;在书库中间最深的地方踩水一个钟头,大呼过瘾。有一天下午,他又去水库玩水,仰面躺在水里,随着荡漾的水波飘浮,嘴里哼着歌儿,潇洒肆意,看得管理水库的人直咂舌。不知过了多久,他妈妈喊吃饭,他答应就回。他妈妈把饭菜做好,端上桌,6岁的小儿子已在桌子边坐好,没见他回来,就到水库边喊,他抬头“哦”了一声,身子仍在不急不慢的漂浮。他妈妈恼了,跑回家拿了根竹竿来在水里搅。

    “臭崽子,快上来!”

    儿子不理睬。

    “上来不不上来,我捅死你。你个忤逆子,还往中间游。你玩,玩癫哒,一天到晚只晓得游水,事不做,弟弟也不带,游到深水地方淹死你,你个砍脑壳的,婊子崽,应付生。”

    妈妈臭的香的骂个不停,竹竿不停地搅水,搅混了好大一片,儿子不再理睬,不再出声在深水地方飘着转圈。

    妈妈累了,把竹竿往水里一丢,坐在地上嚎头大哭。

    “嚎尸呀,不停地嚎。”爸爸回家,听到哭声,走到水库边,呵斥妈妈。

    “你崽不肯回家,在水里打飘。”妈妈呜呜咽咽,撩起衣角揩眼睛。

    爸爸抬眼望去,儿子一动不动躺在水上,风吹向哪边,水着飘向哪边。不对劲,不对劲,人浮水脚会时不时动一下,哪会直挺挺的躺着。爸爸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赶紧跑向管理所,人未到,焦急的声音先到:老田老田,请您帮我划船。

    老田飞快的划着小船,爸爸觉得不快,两手使劲划水,到了儿子近处才停手,小船缓缓靠拢,儿子闭着眼,脸色惨白,爸爸猛地伸手抓住儿子手臂拖他上船,紧紧拥在怀里。

    “快,做人工呼吸。”老田提醒。

    扮开儿子的嘴,深深吸口气度到儿子口里,再吸气再度,船靠岸,爸爸还在度气。

    “度气效果不太好,还是赶紧送医院吧。”

    爸爸抱着儿子往医院跑,10里路,跌跌撞撞,爸爸喘着气把儿子放在急诊室医生面前,医生翻翻眼,摸摸手腕,说:“晚了,不要浪费钱。”

    爸爸哽咽着,栽倒在地。

    “老子该死,老子该死!崽呀,你何不早些回家吃饭啰,你要早些回家哟。”头撞地手捶胸的是踉踉跄跄赶来的妈妈,摸着儿子的手,盯着儿子的脸,哭得眼泪鼻涕满头满脸,她打了自己一耳巴,“嘴贱,么子话不好讲,讲崽游到深水地方淹死。是老子杀死了自己的崽子,阎王爷你来收了我啰,老子该死,老子该死哟。”

    这个妈妈哭着嚎着,鼻涕眼泪涂了一脸,最后晕死过去。7天后醒过来,路走不利索了,话也讲不利索了。见了人,反反复复就说:我崽我崽---出去耍,我喊他回来吃饭,他伸手要我扯,我扯---扯不到,你们---你们借根竹竿我啰。

    “这小弟弟死得太冤枉哒。”高山竹讲完第一个死得奇怪的人的故事,大家纷纷摇头,唏嘘不已,王拥军第一个发表感概。

    他会游水,还跟妈妈讲了话,本不该死的呀。学生们大都是这个想法。

    “水库里有落水鬼吧。”萧慕雄环视众同学,似是征求看法,说完就知道自己讲得不合时宜,落水鬼是迷信的说法,要挨批斗的。他吐吐舌头,继续说,“可能是他不想听妈妈的骂,屏住呼吸,塞住耳朵,结果时间长了,真的出不了气,活活憋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有很多种猜测。只是水库周围几个生产队的父母长辈吸取了教训,崽女再顽皮,也不骂‘死’这个字哒。”高山竹继续说故事。

    还有一位老奶奶,最喜欢到水库捞虾子捞鱼仔。鱼仔虾子不是放养的,老人家也不用渔网等工具捕捉,只是用筲箕,管理员也不阻止,只当没看见。老奶奶有一天与坐月子的儿媳妇吵了嘴,气愤地走来走去,做什么都不解气,她拿了筲箕盆子往水库去,她媳妇也没在意。到老爷爷散工回家,不见了婆婆子,锅里也没煮饭,老爷爷气得大声骂人到处找人。儿子散工回家,问怎么回事。堂客说家娘去水库搞鱼了,没煮饭,家呀发火骂人,要男人赶紧到处去找。

    儿子一路寻找,没见人影,问左邻右舍,都说没看见。走到水库岸上,远远看见了只大虾呆在水边,走近了,认出是自己的妈妈。躬身弯腰坐在水边,盆子筲箕丢在一边,散落地上。他大声喊:娘老子,娘老子,散工哒散工哒,回家煮饭啰,呀老子在骂人呢。

    娘老子不理睬。儿子走近弯腰扯娘老子的手,结果娘老子歪倒在他怀里,双脚浸在水里,脸色发紫,满脸满头的水,全身已经僵硬,应该是死去多时了。

    “越说越邪乎,咯水库特邪乎。”王拥军往人群中挤。

    “胆小鬼,不要脸。”萧慕雄不屑撇嘴。

    “都是嚼舌,嚼舌鬼。”有人小声说。

    “一群嚼舌鬼。”有人大声叫。

    “是讲故事呢,你们不要吵。”有人站起挥手。

    “最邪乎的是游行那天晚上的故事,大家可以不信,也可以不听,说我嚼舌是的。”高山竹笑笑,大家觉得他笑得邪乎。

    “快讲快讲!”王拥军挤在人群中间,伸手指着高山竹叫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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