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晚风渐凉。
洞溪里柒木巷,早先七小户的聚集地,零零总总二十多户人家,到了今天的人去楼空,仅仅剩下巷尾那间最不起眼的宅子。
四月的夜晚清凉而又孤寂,连带着月牙的心情也格外地暗淡,偶然间遗漏的星光隐约照亮前行的道路。
幽深的柒木巷,李成蹊一边低着头沉思,一边在独自临摹三形,时而飘远,气息隐匿;时而骤停,气如急流。
短短的一里巷子,在他的忽停忽动中,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
当他正准备推开自家那扇木门,忽然听到一声底气十足的少年冷哼,“画虎不成反类犬,整天不务正业,成何体统!”
屋内开门的是位高大少年,瞧不出英俊,也看不到英气,平凡朴实中透着机灵,高大中不失七分强壮,低头挺胸,正眼盯着迟迟归来的李成蹊。
“星河,今天怎么没去学塾读晚课”李成蹊淡定地走过他身边,坐在宅子中间的石凳上,娴熟地给自己满上一杯热水,扭头问了个明知故问的事情,“莫不是进金那小财迷去给你通风报信”
“先前我当是小财迷开玩笑,特意去郑姨那边询问,这才知晓你竟然真敢去抓劳什子的桃花鱼。”高大少年指着李成蹊吹眉瞪眼。
李成蹊倒未辩解,轻轻呡了一小口吹凉的水,随手从袖口抖落二十文钱,认真递给正要开口的高大少年,“耿爷爷那么好的脾气,怎么就养了你这样的火爆脾气。”
“李成蹊,你知不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成蹊一口气喝完一杯水,起身一把推走他,“劳驾您老免开尊口,我可不是你这种读书种子,择学塾就学可不适合我。”
“李成蹊,屋内有我三份手抄本,一份十文钱,可不算贵。”被关在门外的高大少年可不敢踹门,只好大声说道,“我刚刚数了下,还欠十文钱。”
“狄进金是小财迷,那你耿星河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财迷。”李成蹊气笑道。
“财迷心窍,少年没点兴趣,怎么来的写意风流你没看过邴易云曾经在学塾的那份。。。额。。。对,是放荡不羁。”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那时的他才名不显,竟也敢咆哮学堂,破门而出。”
“嗯。。。学塾的门是我和陆师傅修的。”李成蹊不应景地接道,“潇洒是挺潇洒的,可该赔的钱一分没少,而且回家过后的那一段荆条毒打可一分没落。”
三姓五家七小户,邴家学风百年治严。
“据说耿爷爷手中的荆条最少用了两百四十年,你要不也学一学【天命风流】”
“学啥【天命风流】,我做个【天命聚宝】就好。”耿星河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那根老荆条可不是寻常物,至少印象中爷爷上山打猎带回家的豺狼都是一荆条的事情。
不过,耿星河从未和李成蹊说过这件事。
“考你个说法,天光不显做何解”李成蹊突然想到这句话,随口问道。
“寻常巷陌,可解读为天色不够明亮,连路都看不清;经学,可解读为,天色不明,日月黯然;隐喻,可解读为治世无法,民不聊生。”本名为耿星河的高大少年在此时显得尤为意气风发,“这句话在天文人文经文,皆有一席之地。”
天光不显,再无日月递炤!
“星河真是学问远大,不可估量。”李成蹊不着痕迹地适时吹捧。
耿星河这才志得意满,扬长而去。
即使是取巧抓鱼,你李成蹊还是那个爱好私下读书的李成蹊!
抓鱼挣钱那是不需要的,我耿星河日后可是国之栋梁,金银珠宝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你李成蹊做好那个好学爱学的李成蹊即可。
耿星河想到故人今犹在,手心握紧的一文钱格外用力,忽而想起一句话,扭头跑回宅门外,用力抛出这一文钱,大声喊出,“勿以清浊殊,天光本无隔。”
李成蹊接下这一文钱,但未理解他的这句话,却又模模糊糊能够明白点意思。
桃花溪的桃花园。
少了两人的游学再次回归了平静,振师长讲学不舍昼夜,兴之所至即开讲。
十二位童生各有所好,习性各有不同,却都能耐着性子认真听讲。
“星光不显,明月不明,做何解”端坐闭目的振师长突然借景生情,抛下话题,任凭诸位童生解剖。
“回师长,星光不显,是乌云密布,是天象所致。”有童生当即回道。
振师长点头应允,命余绕梁记上一奖。
郝仁熊抓耳挠腮,心里暗骂混小子竟敢抢我的台词,乌云密布,天象所致,这不是如此明显的现象吗
可惜,我那苦苦没着落的游学奖。
“天象欲其显,必先抑其显。”有童生借题延展,再出精髓。
“善也!绕梁,再记一奖。”
郝仁熊听的清楚,气的是捶胸顿足,这群小王八羔子平时都挺闷的,咋今个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
“星光不显乃是天象常态,正如书中所言:列星随旋,日月递炤。”
“学以致用,孺子可教也!”振师长难得露出一丝微笑,正睛望向余绕梁,“可有何想法”
“久晴逢阴,必有雨象。”
“由因及果,妙也。”振师长颇为赞同这个说法,“千里之提,毁于蚁穴。日后行事,当恪守一言一行,不可娇纵故枉。”
“谨遵师长教诲。”
振师长目光微转,只听童生张口就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人之常情,管他做甚。”
“思路不错,可惜出发点有所偏颇,既不记过,也不记奖。”
童生忍不住吐了口气,谁知振师长见状,立马呵斥道,“投机取巧之嫌,此风不可长,记一过。”
童生顿时愁眉苦脸,不敢反驳,只是低头不语。
“易云,你且以他之观延伸一二。”
邴易云闻听师命,颔首沉思,不一会儿就细细说道,“星光不显是天道所在,雨象将至是天道所律,娘要嫁人是人道习语,本质上都是某种规矩所在。”
“规矩所在,既为星光不显的天象,也是娘要嫁人的习语,天象不可控,只可遵守;娘要嫁人是陋习或是良风,因地制宜,可酌情管辖。”
“敬天法地,治人情世故。”
邴易云一番话落地,洋洋得意。
振师长这才点名童生,语气严厉,“汝可知错”
“娘要嫁人,有法可依”童生犹不肯认错,犟着脑袋反问道。
振师长并未给予回答,易彤看了眼易云选择不说话。
邴易云听到这话,那真的是气炸了连肝肺,搓碎了口中牙,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混蛋,“规矩之外,尚有酌情你这榆木脑袋,读了书却不用,不如任我掰开敲碎了,丢进篝火全当添了柴薪。”
“清官难断家务事,好坏都是私家事,管不得兮管不得。”童生咬牙坚持。
啪!啪!啪!
清脆而又响亮的拍掌声在桃园中此起彼伏,两位英姿飒爽的少年联袂走近众人的视线中。
少年之间,不过两步。
易彤打量了言玉面少年,付之一笑。
笑中有轻蔑。
易云审视了英俊少年,那双眼睛生的确实够男子风范,瞅着岁数并不比自己年长多少,但是那股骨子里的英姿确实高了不少。
易云一笑置之。
笑中有期许。
“明月乡望春心见过上林书院振师长。”
“天镜山贺上窟见过上林书院振师长。”
两位少年一前一后,躬身拜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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