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笑道:“现在想起还来得及!”
就在此时,余象斗也从后堂抱着一叠书出来了。
眼看时辰差不多,他赶紧将书放在架子上,和余象佑和一起整肃衣冠,站在柜台旁准备迎客。
冯梦龙却进了后堂,透过半开的窗子观察铺中情况。
“时辰已到,开门迎客!”
陈平高喝一声,余家书肆的铺门登时大开,早就排好的队伍立即涌入。
“请诸位依此购买!今日本店库存充足,一定让诸位都带上一部回家!”余象斗大声喊道。
见铺子里人群攒动,冯梦龙悄悄从后堂出来,混在里面打听情况。
一位刚刚买到《李卓吾先生评忠义水浒全传》和《李卓吾先生评西游记传》的儒生将书高举过头顶,大摇大摆地走出铺子,对着还在门外排队的买书人们得意地摇了一摇。
“诸位!李卓吾先生的评点本!”
众人纷纷对他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忍不住往前挤了又挤,口中不停抱怨为何还没轮到自己进铺子。
冯梦龙跟着那人走了出来,被门外排得老长的队伍吓了一跳。
还以为评点本买的人不多,就没有准备什么饥饿营销,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啊。
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张头探脑地望了望前方长长的队伍,显得颇有些不耐烦。
见冯梦龙出门,那男子突然双眼一亮,背过身子,悄悄取出一张巴掌大的小像,认真看了看,又望了望冯梦龙。
他的脸上瞬间展现出一个了然于胸的表情,嘴角一歪,不动声色地继续在队伍中排着,目光却不停地在冯梦龙身上打转。
队伍中有人突然对那儒生喊道:“彭相公,你不是说家中藏了多部制作精美的《忠义水浒传》,除了那许家和袁家制书坊出的书,其他的一概不买,一概不读吗?
今日怎的连这小小余家都入了你的眼了?”
彭相公冷笑一声,指着那问话之人对众人道:“迂腐!短视!余家如今出的可是评点本,你们谁读过这样的本子?
还是李卓吾先生所评,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本子,岂可计较是哪家所制?”
“不就是个评点本嘛,这样的本子,诗词集里要一百部都拿得出,有甚稀奇!”
彭相公一脸的“夏虫不可语冰”,痛心疾首道:“若是章回中没有评点,你们又怎会知道林冲为何不在自己被高衙内陷害时杀他,偏偏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他翻到《林冲雪夜上梁山》那一回,指着上方细小的评点道:“没有此处的评点,又怎知林冲身为八十万禁军教头与那些本就有心落草为寇者的不同?
这些评点,正是帮助我们读懂写书人设计这般情节时候的深意!”
场面一时间安静不已,众人被彭相公的分析给镇住了。
他们今日来排队,不过是因为此前余家书肆卖了不少天许斋先生的话本子,此番头一回出新书,他们便来捧个场,看个热闹。
却没想到,今日所出之书虽然是一部早就被读熟读烂的章回,个中却蕴藏了这般与众不同之处。
若不是彭相公解释了一番,自己还真没把这部书当回事。
“原来这书有如此大用,我等此刻才明了啊!”
“是啊是啊!多亏有彭相公,否则哪里知道这回的本子与之前的《忠义水浒传》有所不同!”
“余家书肆果然与那些普通的书铺不同,选书、制书都颇有格局,今后我就认准他家所制之书了!”
“我也认准了!”
“我也是!”
见众人大声发出对余家书肆的表白之语,冯梦龙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这次余家在苏州城里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
之前一直都只是跟着许明然做事,没有自己的代表书。
叶昼的本子还是很给力的,接下来做得顺利的话,说不定余家可以和许家、袁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也能让周家在杭州的书铺圈子里立足。
真是没有枉费我一番苦心安排。
他展眉一笑,放心地迈开大步,向家中走去。
仍旧排在队伍中那名一直观察着他的男子目送着他离去,心中却暗暗欢喜。
此人定是老爷想找之人,他从铺子里出来,却一部书都没拿在手上,出来后也只是混在人群中,没有半点想要排队买书的意思。
除了写书人、制书人和选书人,哪有这样不揣着部书从书铺离开的?
男子得意得扯起一个笑,又偷偷看了看手中的小像,心中期盼早点买到今日所出之书,便可以早点回去向老爷禀告。
……
方家大宅内堂。
“老爷!新出的本子买到了!”周管家手捧着两部书,带着那名男子飞奔至方鸿面前。
原来那在余家书肆前排队的小厮打扮的男子就是方家派去的。
方鸿接过书随意扫了几眼,嫌弃地扔在桌几上道:“竟然在章回的本子里加上以往只在诗词册子里才能见到的评点,简直是耻辱!”
他气得在堂中走来走去,迭声喊道:“谁允许他们这么做的!小说一道怎可与诗词文赋相提并论!如此不尊不雅!”
“老爷息怒!”周管家赶紧推了推身边的小厮:“今日总算是查得真人了!”
方鸿猛地回头,激动和愤怒在他的脸上交错浮现,衬得他的表情越发疯狂。
“快说!”
小厮低头一拜:“此前我们从许家一名伙计那里拿到的小像确实就是那位天许斋,今日也在余家书肆出现了,只是不知道他本名叫什么。”
方鸿冷冷一笑:“好极好极,只要确有其人,早晚跑不掉。等到查出那人是谁,便叫他从此断了写书的念头!
这等乌七八糟的本子竟然都搬上台面了,简直不可理喻!有违我儒家大道!”
偷偷站在门外的方晟和听得满脸焦急,但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劝说父亲,怕堂中三人出来后看见自己,他赶紧回了房,坐立不安地想了许久,才悄悄出了房门,向外门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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