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照耀着大地,积雪消融,天气湿润起来。
雕刻着银柳树的马车缓缓停在太子宫正门前,车窗掀开,妩媚的面孔露出笑容,没等车夫摆放好下车的马凳,神情欢快的少女从车上轻盈的跳下。
刚落下地,有些不顾淑女仪态的打了个哈欠,尽情舒展双臂,扭了扭懒腰,扶了扶头上的簪花,让青春更显活力和妩媚,抬步就进。侍女款款从马凳下来,见到主人上了台阶,怕主人责怪,也顾不得仪态,赶紧碎步跟上。
忘了带木盒,赶紧返回来取,手忙脚乱的喊道,“夫人,等等我。”
少女很不喜欢这个称呼,脸上露出不快,顿下脚步,扭头瞪着侍女。
侍女吓得用手拍了下自己嘴巴,赶紧改口,“小姐。”
少女这才满意的转过去,冲着卫士露出微笑,畅行无阻的进入宫内。
刚进宫中,热闹的甚至喧嚣的声音在花园中回荡,少女闻声而去,进入花园,就见到一片狼藉。浅眉微颦,曾经优雅的花园如今成了游戏场,皇帝为太子时,喜欢和文人风雅,而当今的太子成璟荣更喜和诸国公子进行戏乐。
眼光投过去,就看到太子被邕国世子公冶骞腾,梁国世子公羊错,邕国公子公冶骞翮,还有姚家的姚承业等诸公子围在中间,正全神贯注的瞄准。
邕国世子农皋骞腾在正在太子身边,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焕发着自信的神采,长身玉立,面相柔和,很像他的母亲姚锦,性子也很豁达,很得众人拥护。
在他身侧的是梁侯公羊错,是十六岁的少年,脸颊消瘦,颌下有些不显的胡须,年少老成,有和年龄不相配的成熟,眼神看上去深不可测,不可捉摸。
身后的邕国公子是农皋骞翮,十四岁的少年和他的哥哥骞腾几乎是孪生,正在大呼小叫的呐喊喝彩,当投的不好,时不时的叫骂几句,引得众人哄笑。
邕梁分裂成邕国和梁国,是三代人的恩怨,和皇领有密切关系。
中都皇室华族和各王公国联姻,形成了密切联系的纽带。邕国公农皋伏地的母亲小娇,来自皇领大族姚家,和当今皇帝成泽的母亲姚大娇是亲生姐妹。
三十三年前,为了家族和姐姐大娇,小娇被姐姐大娇献入宫中,在宫中待了一年多,小娇怀孕后,姚武设计,让当时忙于争嫡的农皋肃恬前来求婚。
后来肃恬得国,小娇嫁过去不到半年,就生了公子农皋祜,众人皆知这孩子是皇帝成宣的血脉,可无人敢说。小娇极尽媚骨,天生尤物,让农皋肃恬神魂颠倒,无法自拔,后和国主陆续生了世子农皋伏地和华阳郡主公输支谦。
肃恬纵情犬马声色,放纵无度,服下丹药,在大正十五年暴病而薨。
因为走的匆忙,也没交代继承人的问题。按礼制来说,应嫡长子农皋祜继承爵位,可众人皆知农皋祜的来历,是皇族血脉,不是农皋氏血脉。
邕梁不让农皋祜继承爵位,皇帝心知肚明,也同意了这个要求。
但小娇作为母亲,爱子心切,坚持将邕梁分开,邕国富庶,梁国贫瘠,将邕国封予邕国公血脉的农皋伏地,将梁国封给皇帝血脉的农皋祜。爵位依然是公冶肃恬的血脉继承,邕梁考虑到刚浪林暴动时,皇领为邕梁所做的一切,挽社稷于既倒之功,都无法和皇领的皇帝撕破脸反对,见木已成舟,就定了下来。
长子得到梁国,次子得到邕国,这两国向来是皇领最坚强的盟友,这与皇领的制度有关,邕国和梁国嫡子只要到七岁,就会被送入中都,陪同太子,这是培养太子和未来邕梁继承人的感情,只有邕梁公去世,质子才能返国继位。
当前邕国两个嫡子骞腾和骞翮在中都为质,等农皋伏地去世,按照继承顺序,世子农皋骞腾会继承爵位,而公子农皋骞翮会留在中都,出任官职。
梁国分裂出来后,制度被延续下来。颐光九年,十岁的公羊错入中都,和太子璟荣、世子农皋骞腾、公子农皋骞翮一起,已经待了五年,算是感情深厚。
后面的是姚家的姚承业,身为长子长孙的十六岁的少年风姿俊美,举止得体,虽然刻意收敛,举手投足间的贵人气势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来。他最得爷爷姚武的疼爱,总是带在身边历练,年纪不大,就跟着爷爷学习处理政务,在姚府中和朝廷中,私下里很多人偷偷的喊他“小中宰”,很多人也把路子求到了他这里。
三十多岁的公廙龙华是来自公廙家的公子,满脸笑容,平和近人的外表下,却藏着冷酷无情的心,这位右卫府领卫因为他的冷静机警和准确预判而被重视,有兼武艺高强,在中都陪同世子骞腾,主要是负责世子的人身安全。
刘家的刘宽祐和余家的余恪敬跟随在姚承业身后,连连喝彩。
“当啷”声,随着投箭入壶,皋仁本底气充沛的大喊,“七中!”
三丈多远的十来个蓝漆镀金掐丝的铜壶中,稀稀落落插着投箭,只有公冶骞翮的投壶中插着七八个投箭,最惨不忍睹的是皋仁本的投壶,只有三支。
骞翮嘲笑道:“仁本,怎么像个弱弱的小娘啊,才投进去了三支。”
皋仁本不以为意,“你不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天意!”
少女调笑,“好奇而惑,人之大欲,圣贤不就是传道解惑嘛!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有惑而不求解,其终为惑,圣人有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说着,少女上前,娇嗔的对太子言道:“这么简单,你们还投这个?”说着,就要拉着太子,“去下棋吧,姐姐正好学了几招,准备杀太子个落花流水。”
“别闹!”太子有些醉意,推开了少女,“孤家准备大杀四方那。”
少女指着投壶,咯咯笑道:“一群大老爷们还玩这个,这有什么好玩的?”
侍女见到周围投来的敌意目光,赶紧上前,低声提醒,“小姐!”
越众而出的公冶骞翮调笑道:“看来这位小姐很是厉害了,来,小弟这就和小姐比试一下。”眼睛一转,“十金为注,若是小姐赢了,就拿走十金。”
太子正要开口劝阻,少女就痛快的点头,“好!”
见到公冶骞翮得意洋洋,太子只得闭口,微微叹气。
“”的声音传来,十根投箭有八根落入壶中,骞翮感觉还可以,吐了口气,拍了拍手,有些志得意满的看着这位纤细的女子,想看她来出糗。
“”乐丰瞄了半天,谨慎而有胆怯的投入壶中,看起来很侥幸,最后的二根堪堪落入,差点从壶中蹦了出来,共投进九根,看起来赢得十分侥幸。
太子又是摇了摇头,想说,见到乐丰投来戏谑的目光,只得笑看表演。
“来,再来一次!”骞翮觉得输给个小女子很没面子,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想了想,往后退了两三丈,远离投壶,“来,小姐,这次从这里投。”
“赌注是多少?”乐丰看起来很心虚,“要不,这次就不赌了吧。”
“不行!那还有何乐趣!”骞翮要给对方施加压力,“这是百金!”
和上次差不多的场面,还是乐丰侥幸获胜,看着对方,“骞翮弟弟,不会还有下次吧!”说着,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调侃道:“下次可是千金了啊!”
看到对方露出轻蔑的笑容,眼神中饱含的不屑,还有不以为意的洒脱,被这么漂亮的女子嘲讽,骞翮感觉受到了侮辱,狠了狠心,“好!千金就千金!”
太子赶紧上前劝阻,“骞翮,你投不过她的,你心态都乱了。”
骞翮热血上涌,拿起投箭,如有神助,“”的声音传来,十箭皆中!
震天的喝彩声传来,骞翮长长的舒了口气,笑吟吟的看着对方的表演。
刚才还拘谨的乐丰反而露出了轻松之色,往后退了一丈,手中的投箭如同连珠而出,奔着不同的投壶而去,“”的清脆声传来,十箭皆中!
这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了,看着乐丰的眼神觉得不可思议。
笑对傻立当场的骞翮,乐丰又后退几步,随意的将投箭扔了出去,投箭也都稳稳的落入投壶,“逗你玩的,傻弟弟。”乐丰哈哈笑道,“姐姐小时就比你玩的好了。我小时可比不得你这个小公子哥,姐姐整日无聊,在家就没事投壶了。”
亲切的拍了拍骞翮的肩膀,太子安慰着笑道:“时辰到了,去赴宴吧!”
骞翮很是难为情的低下头,“等本公子筹够了千金,就给姐姐送去。”
乐丰大方的挥了挥手,“只是游戏而已,何必做真,姐姐就送你千金了。”
骞翮被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的气势所震慑,惊奇的问道:“敢问小姐贵姓?”
太子介绍道:“乐丰,算起来,也是孤家的表姐,现今嫁于于家为妻。”
看到骞翮脸色露出失望,乐丰暗暗得意,轻柔笑道:“喊我姐姐就是。”
“公子寿诞快到了,太子可有礼物相赠。”说着,招呼侍女将木盒子拿上来。
打开精美的檀木盒,拿出块巴掌大的白玉,上面雕刻着三只不同形态的白羊,盘羊、跃羊和立羊,雕刻的惟妙惟肖,盘角上的横竖纹理清晰可见,细细的羊毛纹理,不细看真不注意,放在阳光下看,却是十分清晰,令人啧啧称奇。
太子禁不住的夸赞,“真是叹为观止啊!于家的于阗白玉和雕工,果然是天下一绝,乐丰用心良苦啊!”说着,疑惑的问道:“只是,这三羊是何寓意。”
“这可是小女子花了不少心思那!这三羊可是天地人那。”众人觉得有趣,都细听起来,“首先这天,这玉佩丁未年所成,为羊年;邕国纹徽为白泽,是地了;公子是己未羊年所生,是人;契合天地人这三才,正月进献给公子,正月为泰,三阳开泰了。泰者,三阳生于下;冬去春来,阴消阳长,小往大来,吉亨。”
骞翮接过玉佩,很是满意,“三阳交泰,日新惟良,多谢姐姐苦心。”
骞腾上前,笑道:“太子哥太偏心了,小弟怎么就没这三羊玉佩。”
众人很是惊奇,“世子不是属马的吗?去年不是送你跃马玉佩了吗?”
骞翮解释,“其实,大兄也属羊,只是比我早生了半个时辰而已。怕有些人借此掀起风浪,对外称大兄是马年所生,比我大了一岁,其实,前后脚的事。”
“是孪生兄弟!”看到骞翮和骞腾的面孔如此相似,姚承业恍然大悟,“世子还是过马年生日吧,过几日让乐丰再给你弄个玉佩,算是我这个表哥的礼物。”说着,转头对乐丰言道:“表妹,给世子做个八骏玉雕,用料选最好的。”
“世子抬爱,能帮我们李家创出好大的名声。”乐丰很是落落大方,“必然选用最好的玉料,用最好的雕工,这个算是姐姐带太子给世子的生日礼物。”
太子带着讨好的笑容,“马上就是父皇登基十五年的大宴,还望姐姐帮我!”
乐丰点头,“给圣上的,自然是玉冠了,这个已经备下了。”
“给爷爷四十五的寿诞定套玉杯!”姚承业想起爷爷姚武的大寿。
“给夫人定套玉簪头!”随着世子前来的公廙龙华想起刚刚大婚的妻子。
“要给我的外甥定个玉锁头!”年轻的公子上前提出要求……
众位公子纷纷要求定做玉器,顷刻间就是好大的订单,让乐丰开怀不已。
太子提议道:“宫中可有父皇赏赐的乐丰酒,和姐姐重名,可想喝一杯?”
乐丰笑道:“我这便宜名字,就是老爹喝了这酒后,给我起的。”
骞翮撺掇道:“如此有缘,姐姐更该喝几杯,正好庆贺这新元。”
乐丰和骞翮正好对在对面,华灯初上,在温暖的灯光下,喝了几杯酒的骞翮觉得对面的乐丰光彩照人,特别是她所表现的机灵和活力更让骞翮心动。
并没有躲避对面投过来的炽烈目光,反而用更炽热的目光迎上去,微醺的乐丰有些恶作剧的将双腿劈开,骞翮感觉下体有股燥热传来,一片湿润。
因为乐丰的能言巧语,宴会气氛日渐浓烈,众人都多喝几杯……
“咚咚咚”巨大的敲门声传来,幽深黑暗的巷子中传来狗吠声。
“谁?”院中传来了哈欠声,三十来岁的男子打开门闩,“半夜三更的。”
“可是卫府的佟维仪,佟司卫?”叫门的小黄门小心的问道。
“在下正是。”佟维仪上下打量着宦官,见他下颚微须,又看到对方手中亮出来的玉牌,灯黑看不清楚,很是戒备。见到对方投来的疑虑的眼神,赶紧的自我介绍,“洒家是太子宫中的常佐国,奉太子命,前来邀大人前去太子宫。”
对方神色甚是恭维,可听到这个名字,久在卫府,消息灵通的佟维仪浑身一机灵,知道有大事牵扯,赶紧问道:“中贵人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常佐国十分乖巧,“佟司卫,有玉佩丢失,万望大人帮忙。”
佟维仪赶紧问道:“中贵人可否方便说说,让下官也好有个准备。”
常佐国说的倒是言简意赅,“今日太子设宴招待列国公子,没想到,在宴席上,大家多喝几杯,相互劝酒,有贼人趁乱偷走了骞翮公子的华贵玉佩。”
“中贵人稍等,容下官收拾下。”佟维仪转身进入屋中,事关前程,不敢大意,用冷水激了激脸,换上官服,精神清爽,思虑片刻,拎出黑布蒙着的笼子。
常佐国思虑周详,连备用的坐骑都带了过来,众人上马而去,都听到铁笼中传来的吱吱声,中贵人好奇的问道:“佟司卫,这铁笼中装的是什么?”
“是紫貂!”佟维仪掀开罩布一角,黑暗中露出了发亮的眼睛。
盯着焦躁的有点上蹿下跳的貂鼠,常佐国点头道:“听说貂鼠嗅觉很灵敏。”说着,很是佩服的言道:“怪不得都说佟司卫是神捕,手段果然不同凡响。”
“不敢当!”佟维仪又问道:“敢问中贵人,太子如何知道下官的。”
常佐国言道:“是皋仁本大人推荐的。”看到佟维仪脸色不解,接着言道:“是陪同梁侯前来中都的侍读,梁相家的公子,看来佟司卫还不知道他的底细。”
“皋仁本!”佟维仪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两年前,我们相识,在下只知道他在太子宫,本以为是个差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说起皋仁本,常佐国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这可是个妙人,最讨大伙欢心。”说着,饶有兴趣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这个皋大人最是有趣。”
佟维仪笑道:“仁本的东西被偷,是下官帮忙找回来的。”
常佐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今日宴会还提及此事,不但找回东西,还捣毁邪教老巢,抓获了大批邪教徒,太子爷大为惊奇,命洒家来找佟司卫帮忙。”
佟维仪笑道:“都是督公安排,太子相助,下官不过是个跑腿的。”
常佐国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今日就看佟司卫的手段了。”
虽是高高在上的大宦官,接物待人倒是和气,一行人催马到了太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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