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127.吉日里的不祥之兆

    
    登基大典上应邀前来的除唐国之外, 还有穹国、泥陀国、于单国、祈月国等几个与西蕃毗邻的国家。
    近百年来, 西蕃贵族一直与周边几国有通商贸易往来, 得知四境即将统一的消息, 各国君王立即将使节派到了西蕃,欲趁此时和南卡搞好关系, 为日后的进一步合作打下基础。
    七月初, 这几国的使节就来到了日光城, 让南卡大为吃惊的是, 这些顶着使节头衔而来的, 不是会即将成为下任国君的皇子, 便是在本国颇有威望的公主。相较之下, 仅派了几名礼部官员作为使节的唐国, 就显得有些小气了。
    但小气归小气, 在登基大典上唱主角的仍是唐国和西蕃,这也是为什么最早收到消息的唐国最晚抵达日光城, 而南卡却一点也不生气的原因。
    她倒想生气来着,但一看到护卫队里那些唐国将士经风吹日晒后黑里透红的脸, 她就莫名多出了十倍的耐心。
    还好, 唐国派出的使节虽是来迟了些, 但好歹还是来了。
    八月初五, 是西蕃历上的吉日。
    晨光微熹,着玄衣的带刀护卫站在道路两侧, 将拥挤的人群隔在了那条殷红的西蕃毯之外。
    辰时九刻, 沉厚的铜钦声响彻云霄。
    一百零八名红衣上师喇嘛, 齐声诵经为新任赞普开道,身穿绀青色藏袍的南卡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在锁儿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鲁宗寺。
    南卡头戴着镶有十九颗红宝石的银冠珠,胸前挂着绿松石八角回旋纹嘎乌,腰间还垂着六条纯金蝎子链。
    在出发前,锁儿对南卡这副打扮做出了如下评价。
    “乍一看,你像是将全部家当穿在了身上,仔细一看,便会有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南卡听后皱了皱眉,怕自己走着走着就累死在半道上,因此强烈要求力大无穷的锁儿搀着她走完全程。
    这一路上,鼻尖缭绕着碎柏根焚燃时的清香,耳边回荡着年迈上师嗡嗡的诵经声,如此走了不知多久,南卡终于沿着汉白玉砌成的石阶走上了玉蚌台。
    其实,古往今来各种登基大典的主要目地,无非就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往后他们脚下这块土地会由谁说了算。
    先前的土司继任仪式,因着那些先人留下的规矩,南卡不得不按部就班的走完整套流程,今时不同往日,作为西蕃分划四境后的首个赞普,南卡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制定整个登基大典的流程。
    在翻阅典籍研究了数日后,她尽可能的简化了大典的步骤,可就在她登上玉蚌台,并满心以为登基大典必会比继任仪式容易得多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很快,那个喜欢猝不及防送人惊喜的老天爷,就会送她一份毕生难忘的“大礼”。
    ……
    乌泱泱的人群将整个布萨广场塞得满满当当,而广场正中,为此次大典新建的观礼台上,各国来使与西蕃贵族已悉数落座。
    不多时,一袭绀青的身影登上了高台,四下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那件略显厚重藏袍穿在身上,令南卡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不少,她踱步至中央站定步伐,朱唇微启正要说话,蓦地,一支利箭“嗖”的一声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直朝她射了过来。
    等观礼台下的迦罗惶然狂奔过去时,南卡身侧的锁儿已飞身扑过来,一刀将那支箭砍成了两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下的人群顿时陷入了恐慌。
    被锁儿和一众侍卫护在身后的南卡,侧眸时恰好瞥见了正朝她跑来的迦罗。
    负责在大典上近身保护她的,是迦罗安排的那五十个侍卫,掌管着整个护卫队的他,不先去控制局面,却急着朝毫发无损的她跑过来,倘若再出什么状况,在旁人眼中他就有玩忽职守的嫌疑了。
    南卡抿了抿唇,微微摇头示意迦罗不要过来,而迦罗身形一滞,站在原地似在踟躇。
    转过身背对着南卡往回走的那一刻,他心下突然闪过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很快就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眸光一冷,不自觉捏紧拳头。
    “包抄过去!别让他们跑了!”
    赤烈这一喊,他猛地回神疾步冲进了人群。
    正欲逃窜的数名刺客,很快就被护卫队按倒在地,而观礼台两侧的守卫,早已拔刀护在了各国使节与贵族们席前。
    四下静了须臾,南卡面色如常,凝眸望着高台下方的人群若有所思。
    此时恰好有几只老鸦在她头顶上方盘旋。
    “哑……哑……”
    嘶哑的悲鸣一阵接着一阵。
    上师喇嘛们吓得面色惨白,他们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而南卡只勉强听清了其中的一句。
    “老鸦叫凶,乃是不祥之兆!”
    ……
    “赞普,你没事吧?”
    良久都不见南卡露出什么表情,锁儿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
    仰头朝刺眼的上空望了望,南卡语气平淡道。
    刺客被五花大绑着,压到玉蚌台上,南卡垂首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
    打头阵的刺客射出的箭被锁儿砍断后,隐在人群中的其他人便都生了退怯之意,不敢轻举妄动。
    “赞普,要不……先将大典暂停一个时辰,待处置了这些蛇虫鼠蚁后,再继续吧。”
    锁儿和迦罗交换了一个眼神,低下头向南卡提议道。
    南卡像是没听到锁儿说的话,只凝眸看着这十个身背弓箭,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刺客,随即轻笑道:“奴隶。”
    听南卡语气笃定说出“奴隶”二字时,迦罗呼吸一窒,纵身跃上高台沉声道:“末将失职让赞普受惊了!请赞普先回鲁宗寺稍作休息……”
    “观礼台……”
    南卡仰头打断迦罗的话,伸手指向观礼台,“迦罗,你过去替我转告各国使节和贵族,让他们受惊我很过意不去,请他们稍待片刻,稍后我会亲自为他们奉上一场好戏,以表我的歉意。”
    “末将领命。”
    迦罗黯然垂下眼睑,浓密的眼睫翕动了几下,他脸色虽不大好看,但仍照着南卡的话去做了。
    当初在继任仪式前遭遇行刺,而今又在登基大典上遭遇行刺……南卡心想,她和这种突发事件还真是十分有缘,有缘到她都能觉出上天对她做土司、做赞普的极大不满。
    不满么……
    她直起身,自嘲的笑了笑。
    对她不满的上天喜欢拼命的给她制造意外,说是来瞻仰她风采的人,实则是想看她在登基大典上出丑。
    可是怎么办呢?
    她偏偏坏心眼的不想让他们如愿。
    “将刺客留下,别松绑,其余的人都退下吧。”
    在南卡身后站成两排的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其余的人都退下意思是……”
    南卡顿了顿,从离她稍近的那名刺客身上取下弓箭,面无表情的接着道。
    “除了我之外的人,都可以退下了。”
    语毕,她抬眸扫了眼被护卫队拦到了一丈外的人群,随即转头道:“赤烈,让百姓们站回原位吧,离得太远,我怕他们什么都听不清。”
    高台下方的赤烈神色陡然一紧,若是南卡出了什么事,只怕还没被压到刑场,他人就已被迦罗剁成了肉酱。
    “回禀赞普,迦罗大人有令,在大典继续举行之前,不得让人群靠近。”
    “我几时说要暂停大典了?”
    南卡笑着叹了口气,“好,那我宣布大典继续举行。”
    赤烈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示意护卫队让人群靠近。
    摩肩接踵的人潮缓缓向玉蚌台移动,趁着此时,锁儿凑上前低声问道。
    “小姐,你没事吧?”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遍了。”
    从南卡情绪难辨的脸上觉出一丝凉意,锁儿蹙起的眉间隐带忧色:“适才我问的是赞普,这会儿我问的是我家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出了这种事,你就是将大典延后几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未几,只听南卡深吸了一口气,“小白说,今日是西蕃历上千载难逢的吉日。”
    她背对着锁儿,语调平缓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和煦柔软的阳光,徐徐爬上她灵动的面庞,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笑看着有些勉强,还有些苦涩。
    ……
    “我想知道,你们因何要在今日行刺我?”
    轻缓的语调,却引得人群一片哗然。
    靠前的那名刺客挣扎了几下,仍是没能挣脱捆住手脚的绳索,旋即,他仰头怒目瞪着面前正在垂首把玩弓箭的南卡。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不配做我们的赞普!!”
    离玉蚌台最近的那些奴隶满目惊愕,不约而同的倒吸了口凉气。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劳烦你再说一遍,说大声些。”
    “我说!你不配做我们的赞普!!”
    刺客扯着嗓子嘶吼出的这句话,不仅布萨广场上的奴隶们听见了,连观礼台上的使节、贵族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连细碎的交谈声都没有了。
    “你们,听清他说的话了吗?”
    南卡勾唇浅笑,仰头将目光投进了黑压压的人群中。
    她在等他们给她一个回答,而他们却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最讽刺的是,否定她一切的,正是这些连看都不敢都看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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