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透过绯红的木窗, 依偎在稚粉色的衣裙边缘, 蜿蜒的光线将南卡心心念念想要穿在身上的颜色, 照得通透明澈。
“小白, 你和朗仕珍是旧时吧?”
诺大的司衣房内焚着浓郁的藏香,无论是藏服还是这身刚做出来的唐服, 皆沾染上了一股清心寡欲的气味。
拿着沉香色腰带的手微颤了颤, 白无络伸出双臂, 缓缓环住南卡的腰。
“算不得什么旧时, 只是几年前, 我师傅去了南境奉游山修行, 朗仕土司花重金找到他, 请他医治朗仕珍。师傅应了下来, 那之后他便去了趟康城, 将朗仕珍留在了奉游山。毕竟是拿人手短,他走前吩咐我, 每隔一月到山上给朗仕珍送药,一送便是一年。
朗仕珍是土司家的小姐, 即便是入深山治病, 身边也跟着四五个照顾她的人, 除送药之外, 我与她并无过多接触,那山上的天气着实怪异, 盛夏之际也时常刮阵阵阴风, 所以每次送完往药, 我便会立即下山,一年间,同她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白无络纤长的手指引着腰带,又在南卡腰际缠了一圈,远远看过去,这姿势就像他从身后搂住了南卡似的。
“原来如此……先前听她提及你,我还当她是听多了传闻,似其他少女那般仰慕你呢,但看她适才见了你,吓得脸色发白的样子,便知是我想错了。小白,那一年间,你一定没少欺负她吧?”
只是帮着看看,司衣房新制出的衣裳如何而已,邀朗仕珍同往也未尝不可,可白无络却抢在南卡开口前,对朗仕珍说:“我与土司大人还有私事要处理,朗仕小姐不妨先回偏殿歇息,我记得朗仕土司现下也在偏殿。”
白无络见了谁都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有出众的相貌摆在那儿,他的笑怎么看都不属于吓人的那一类。
但不知为何,在他盛满笑意的目光注视下,南卡分明看朗仕珍脸色倏然发白,像是受了惊的样子,慌慌张张点了头,便垂首跑开了,也不知她最后去没去偏殿。
“我笑脸相迎,言语中也未曾唐突了她,你怎就认定我欺负过她呢?你一个土司,随便让外人看你更衣,总归不太妥当。”
白无络说得合情合理,让南卡挑不出一丝错。
但话虽如此,白无络对朗仕珍的态度仍有些奇怪。
当初他告诉南卡,迦罗要找的人便是朗仕珍时,也未曾同她提及他与朗仕珍是旧识之事。
他唤朗仕珍为朗仕小姐,可朗仕珍的眼神却不像和他只认识到称呼他为“白巫师”的程度。
转念一想,许是白无络生性冷漠的缘故也未可知,从前他将心下的冷漠全都写在面上,而今他学会了用笑来掩饰冷漠,但不代表他就不再是那个冷漠的白无络了。
南卡缓缓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白无络笑道:“今日这一对比,才发现是我误会你了,小白,你待我果真是很好的。”
白无络的双手利落的在南卡身后打了个结,他用力的程度让南卡吃了一惊,笑意倏然凝结在嘴角。
“嗯,你的反应是有些迟钝。”
他信步绕到南卡跟前,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力道和给她系腰带时的一样重。
“我说小七怎么张口便要打我,原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
南卡嘟囔着,绕过白无络来到穿衣镜前。
系好的腰带将她的身形衬得玲珑有致,稚粉的衣裙更显她肤白胜雪,墨玉般的长发只挽了一半,其余的松散垂落至肩后,上头只别了一支镶嵌着通透翠玉的发簪。
望着铜镜中的身影,南卡蓦然怔了怔。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身影,可不知怎地,卸下华服、首饰的自己,却让她觉得份外陌生,这陌生中隐约掺杂着一丝窃喜。
这身命人赶制出衣裙,和她此时,如此少女的打扮,都是特意为迦罗准备的。
“小白……”南卡怯怯的转身,心下祈祷着,白无络能给她一个中肯且不伤人的评价。
许是应了审美与容貌成正比这句话,她周围就数白无络眼光最好,若是白无络觉得她这番打扮还不错的话,那迦罗肯定也会喜欢。
“甚好,只是夜里风大,你若想穿给他看的话,最好加件斗篷,以免着凉。”
白无络勾唇一笑,给出了出人意料的评语。
南卡不能置信的看向他,“此话当真?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在迦罗面前出丑,所以才说好看的吧?”
“最多,再有一年,你便会和我在一起,只是留些美好回忆的话,我并不介意。”
他语气笃定,听得南卡不禁皱了皱眉。
“今日是我生辰,这种不吉利的玩笑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让迦罗听见了。”
“对,我是在同你说笑。”
白无络脸上的笑意倏然褪去,他定眸望着铜镜中的南卡,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小白,谢谢你劝我不要接旨,谢谢你派人给迦罗送药……我从前不懂事,总以为世人眼中的好人才是好人,而今才知,不论是恶贯满盈还是臭名昭著的人,只要待我好,便都是好人。”
“我几时臭名昭著,几时恶贯满盈了?”
心知南卡必定又要苦口婆心的劝他放弃她,白无络上前无奈的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好了,我做这一切皆是为你,他不过是沾了你光罢了。”
白无络沉着温和的神情,令南卡觉得,她想说的道理,再过不久他便能自己悟出来了。
他是能参透天机的人,他的思想境界必定与她这种普通人不同,接下去的话,若是真说出来,倒显得有些尴尬了。
“嗯,那我便谢谢白无络老爷,愿意来赴我的生辰宴好了。”
南卡笑着,从桌上拿过一条明黄色的哈达,毕恭毕敬的躬身挂到白无络颈上。
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南卡,白无络的眸光骤然沉了沉。
…………
一入夜,土司府便门庭若市。
各方贵族们,自土司府正门鱼贯而入。
门外站了数十名护卫,垂首仰头间,仔细检查着宾客们递上前的请柬。
正厅内,锁儿和曲丁各占了一张桌子,埋头奋笔疾书。
前头的家奴缓缓打开装着贺礼的匣子,扬声念道,“施茸土司,天珠十八对、金、银二色碗各一百八十只、蓝宝石十八颗、红珊瑚念珠十八对、热巴舞女十八名……”
入席的吉时还未到,已穿戴整齐的南卡趁此时,先回了趟寝阁。
本想偷偷潜进去吓迦罗一跳,但南卡头上戴的红色冠珠、颈上戴的的银色项盒、腰间挂的珍珠腰链,一点面子都不给,仅走了几步,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南卡?”
听到动静的迦罗,疾步来到屏风外,却见南卡撇着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上前走了几步,在看清南卡穿的是土司服之后,迦罗脚下一滞。
“难得正经穿回土司服,你便吓成这样,那我还是不进去了。”
从康城回来之前,南卡还不是真正的土司,所以她穿土司服的样子,迦罗也只在继任大典时才见过一回。
“别走,不是吓得,是……是不习惯……”
拉住转身欲走的南卡,迦罗垂首支支吾吾的解释道。
“不习惯?那……那你多看几眼就会习惯了,可是,你不抬头怎么看呢?”
看到这身衣服,更觉出他和南卡之间的差距有多大,迦罗想着,这样的话若是说出来,必定会惹南卡生气,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迦罗,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穿这身衣服啊?”
南卡试探着问道,心下已猜出他迟疑着不肯抬头的原因。
“不是。”
“好呀,那你过来抱抱我。”
迦罗吃了一惊,猛然抬眼看向南卡,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肯么?那算了,我走……”
话没说完,就被迦罗上前一把抱住了。
按他往常抱她的力度,此时的南卡应该觉得胸口的项盒正在嗡嗡作响才对,可她此时只感觉到感觉他的怀抱有些僵硬。
“迦罗……”
她仰头闷闷的唤他,伸手将项盒转了个方向。
“我忘了你身上有伤,膈人的东西我已经转到背后去了,所以你再重新抱我试试看。”
迦罗心下一颤,沉吸了一口气后,他抿了抿好看的薄唇,继而垂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你占我便宜!”
捂住泛红的两颊,南卡讶然退后一步说道。
像是为了掩饰红得滴血的两耳似的,迦罗偏过头,沉声道:“你可以占回来。”
就在这一来一回间,南卡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样,她在察觉迦罗的心思后,厚着脸皮软下了态度的同时,迦罗也将原本的她要求的拥抱,改成了吻。
不论是迦罗还是她自己,他们都在为对方做出尽可能多的改变。
伸手勾住迦罗修长的脖子,南卡低声笑道:“不急,容我先攒着,等晚宴结束之后我会来接你,到时,再让我慢慢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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