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堆碗套的南卡回到寝阁时, 迦罗正在看一本西蕃古语写的书, 从龙飞凤舞的封面上来看, 大概是本什么神怪故事。
“回来了?”
迦罗放下手里的书, 立即走下床去。
奇怪的是,这次南卡并没有和往常一样, 急着将迦罗赶回到床上去。
“嗯……”
应了一声后, 她用两手托着腮帮, 坐在桌边陷入了沉思。
“这些是……”
迦罗迟疑着伸手, 从桌上那堆碗套中拿出一个, 仔细看了看。
“是你的一生哦。”
南卡有气无力的回道, “一个碗套装一年的话, 我这里有这么多碗套, 足够装你一辈子了吧。”
她苦闷的垂眸, 像是自言自语那般低声说道。
迦罗一脸的茫然。
怎么出门前还兴致高昂的人,一回府脸色就不对了。
他皱眉紧盯着手上的碗套, 早知如此,便该拦着她不让她出门。
虽说眼下,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巡逻的护卫队, 可就算有护卫队, 也不能绝对的保证她的安全, 万一她吃坏了肚子呢?万一她碰到邪祟了呢?
事上有那么多不可测的危险,而他只有一个南卡, 所以下次, 若不让他跟着去的话, 那他就想办法不让她出门。
但话又说回来,南卡为何要对着这些碗套唉声叹气呢?
“怎么突然想起买碗套了?”
缓缓在南卡身侧坐下,此刻的迦罗已做好了安慰她的准备。
“这些……”南卡指了指桌上的碗套,随后转头看向迦罗,“都是给你的。”
随身带着碗套的人,要么是十分讲究的老贵族,要么就是在私底下偷偷效仿老贵族的高阶家奴,所以迦罗不需要碗套。
但对迦罗而言,需要和不需要之间,只隔了一个南卡的距离。
所以他现在忽然就需要碗套了。
“这些都是给我的么?我一个人用不了那么多。”
“怎么会呢,你看,你早中晚各换一个碗套,一日换三个,一月下来便能换六十个了,所以你一定用的了。”
南卡边说,边从桌上挑出三个不同颜色的碗套。
“你看,红的蓝的绿的都有了,每天带着心情也会好很多的。”
一锭银子就能买下一堆的东西,哪来那么多神奇的功效,南卡纯粹就是在胡扯。
因为,“迦罗,不好了!有个比我漂亮比我年轻的你的老熟人!打算将你的一辈子都装进碗套里了”这种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反正只要迦罗收了她的碗套,不收朗仕珍的,那就行了。
“送碗套的含义你知道么?”
听到这里,迦罗才恍然大悟。
碗套的含义他知道,什么女子送男子碗套,是想和他共度一生,或者更肉麻些,说这代表女子想将男子的一生融进自己的生命里。
人的一生,不会因为一个碗套就随随便便的和谁白首偕老。
就拿贵族男子来说,他们一生中要娶进门的女人不会少于三个,若是娶进门的每个女人都送他一只碗套,那他的一生到底是被谁给融进生命里了呢?融的分量到底均匀不均匀呢?
思及此处,迦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然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着南卡。
只顾着考虑南卡外出时是否遭遇了什么事的他,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南卡送了他一堆碗套!一堆女子送给男子,便是想和他白首偕老的碗套!
脑子里的碗套无用论,立刻就被迦罗抛到了一边。
“知……知道!”
他正了正神色,因为过于激动,说话时,舌头也情不自禁的开始打结。
接下来,南卡一定会说一些令他感动万分的话,所以他得准备好,准备迎接他生命中少有的充满意义的一刻……
“哦,那你这几日若是见到朗仕珍的话,尽量不要跟她说话,她若送你东西,你也千万别接。”
在迦罗怔愣的脸色下,南卡想了想接着说:“毕竟是府里的贵客,这么对她好像也不太厚道……要不,你走道时躲着她一些就行了……”
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南卡,用力摇了摇头。
迦罗听得一头雾水,“朗仕小姐有事找我么?”
南卡叹了口气,枕着手臂沉吟道:“嗯……迦罗,如果我说朗仕珍喜欢你,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迦罗皱了皱眉:“若她喜欢我,我会跟她说清楚,让她和你保持距离,不要总缠着你不放,还有便是,让她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迦罗对朗仕珍的印象比南卡想象的深,却不是因她那张娇艳的面容,而是在迦罗给她当临时侍卫的那一日里,她曾多次说漏嘴提到过白无络。
白无络将迦罗的信物错说成是玉佩,告诉他朗仕珍便是他要找的人,没多久,嘴里时常会提到白无络的朗仕珍,便张口跟南卡要他。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生怕迦罗真去找朗仕珍说清楚,会伤了她那颗纯洁无垢的少女心,于是南卡急忙解释道。
“我说的是如果,又没说她是真的喜欢你……”
但南卡想了想,又觉得迦罗说的实在太斩钉截铁,那可是来自西蕃第一美女的喜欢,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真的能狠下心跟她说清楚么?
“不过……她长得那么漂亮,就算我只是假设,你也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她漂亮么?”
迦罗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我没仔细盯着她的脸看过,所以不清楚,而且,她喜欢我,我为什么要觉得高兴呢?”
世人都是一样的。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都有着一副会衰老的皮囊,因他们寄居在躯壳内的灵魂,并不会轻易让人碰触,所以在迦罗眼里,男人、女人,不论是美是丑,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除了南卡。
她和别的人不一样,她四周发散着炙热的光,看起来似月光清冷,但他只要一靠近到她周围,便能觉得温暖,这是一种不必依据容貌,便能辨认出的特点。
她就像个巨大的藏宝库,她的存在即是上天给他最好的恩赐,其余的,像是她走路时的身姿,微笑时弯起的眉眼……这些都是在探险过程中,额外附赠的恩赐。
在还没找到南卡之前,迦罗的五感全用来找南卡了,找到她之后,他的五感又全用来感受她的存在了。
想记住她露出的每一个细微神情,想竭力再靠她近一些,最好能近到和她之间,再没有丝毫缝隙的程度。
光是想做到这些,迦罗就已经很忙了,所以他再无暇分心去为了不相干的人喜欢他这种事,而浪费情绪。
而且,其实继任大典那日,在见到朗仕珍时,迦罗便觉出她不是他要找的人,主动问她是否去过七年南境的群众大会,也正是因为他觉察出自己找错了人。
脸会随着时间推移发生改变,可感觉却不会骗人。
本想跟告诉南卡,朗仕珍喜欢的另有其人,可看着误以为有人喜欢他,并因此而苦恼的南卡,他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甚至有些自私的想,一直不说出来的话,在她知道实情之前,他便有更多机会,能感觉到她对他的在意了。
……
翌日清晨,就在南卡去到鲁宗寺上香之时,朗仕珍便趁机去了寝阁看望迦罗。
晌午时分,南卡和南嘉、锁儿、魏遇他们一行人,才迈进土司府的大门,就见朗仕珍疾步朝南卡跑过来,一脸委屈的向南卡控诉,她去看迦罗时,迦罗是如何捂着眼睛,不搭理她的。
知道是昨日的谈话发挥了超出预期的作用,南卡忍笑安慰了朗仕珍几句。
其实昨日,“她好看还是我好看”这种蠢问题,差点就从南卡嘴里蹦出来了。
还好后来她以这是怀疑迦罗,侮辱迦罗智商为由,劝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迦罗定是察觉到了南卡对朗仕珍的介意,才会用“管她好不好看,反正除了你我谁都不看”的实际行动,来回答了南卡想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
让她不安的人,同样可以给她无限的勇气和自信,来抵御这种不安。
软肋即是铠甲,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南卡心情大好,笑吟吟的牵着朗仕珍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站在走廊拐角处的白无络。
一身醒目的白袍,将白无络慵懒的身姿衬得恍若天人,他噙着笑望向南卡,看上去像在晒太阳。
没想到白无络会那么早就过来,南卡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盯着白无络的脸仔细看了看。
写信邀请白无络前来赴宴,为的是向他道歉,但道歉之前的过场话,忙着照顾迦罗的缘故,南卡还没来得及想。
几日不见,白无络既不见清减也没有发福,所以原本打算用“你瘦了”或是“你胖了”当开场的计划,便落了空。
扭头瞥见白无络身后的那个小孩时,南卡顿觉眼前一亮。
“没想到,小白你是这种人……”
蹲下身,南卡诧异的盯着瑟缩在白无络身后,约莫六、七岁大的男童。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情,瞪着南卡时眼里的不屑……
这孩子,分明就是童年白无络的翻版嘛!!
“我早就劝过你,沾花惹草时要点到即止,看,这下出事了吧……而且孩子都这么大了才领回来,小白,你也太没有责任心了吧。”
那孩子听到南卡的话,立即拽了拽白无络的衣角低声道:“师傅,我能打这个大婶么?”
“小七,不得无礼,这位便是土司大人,乖,叫她一声师娘。”
白无络和颜悦色的揉了揉身后的小脑袋,“他叫白七,是我新收的徒弟。”
大婶?南卡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看上去真的有那么老么?
“小七,姐姐跟你说,用暴力解决问题是不对的……”
听到白无络让自己的徒弟唤南卡师娘,一旁的朗仕珍,神色立刻暗了下来。
她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目光却偷偷投在白无络身上,像是要将那一道白影看化似的,她看得认真专注,所以自然也就注意到了白无络无视她的存在,将满目柔光投到南卡脸上的样子。
南卡蹲下身,几次试图将白七抱到怀里,却都被白七给躲了过去。
对这个长得分明像是白无络私生子的小孩,充满了好奇的南卡,并未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朗仕珍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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