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89.这就是让她背锅的原因

    
    晌午, 烈日当空。
    土司府寝阁内, 家奴们进进出出, 一盆接一盆殷红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南卡僵硬的坐在床边, 两眼一瞬不瞬的凝望着躺在床上的迦罗。
    迦罗失血过多暂时还不会苏醒,南卡之所以这么看着他, 是想让他在睁眼时, 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上药包扎过后, 年迈的御医面露难色, 迟疑着是否该出声打扰此时正陷入沉思的土司大人。
    “咳咳……幸而止血止的及时, 上过药之后, 他大概还会再睡上几个时辰, 不过这是正常现象, 土司大人不必担心, 我已按照您的吩咐,给他开了特等的对愈合伤口有奇效的藏药……”
    两眼用力的盯着迦罗看, 生怕他突然醒过来,南卡头也不回, 只拧眉微微点头道:“会落下疤么?”
    老御医为难的皱了皱眉。
    “他身上, 有几处较深的伤口会留疤, 至于他左脸上的伤口, 深是深了些……但只要好生休养,按时服药, 再配上一剂涂抹外用的药, 应该不会落下疤。”
    “嗯, 我对你的医术很有信心,我记得,我爹还活着那会儿,你就已经在司药房了。”
    南卡面无表情的抓着迦罗的一只手,终于缓缓回头来,看向老御医。
    “不过,他脸上若是落了疤,我一定会去找你,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老御医只是见南卡如此关心床上的那个人,故而换了种委婉的方式告诉她,会留疤的可能性虽小,但不是没有。
    从南卡平淡的语气里听出,若是出事便会找他问责的意思,老御医心下一惊,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有病先找巫师,这几乎已成了西蕃贵族府上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所以御医负责的事,很大一部分都会由巫师越俎代庖。司药房的人,好不容易被土司叫来医治伤者,却不想,什么都没捞到好处不说,还摊上了事。
    艰难的报出自己的姓名后,老御医带着司药房的几个下属,用逃命一般的步伐慌忙离开了寝阁。
    “益西边巴……”
    南卡低声将老御医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这是个在西蕃随处可见的名字,重名的几率很高。好在新土司继任之后,司药房内的御医,已进行过一轮更新换代,而这些御医中年长的并不多,所以就算他名字再常见,南卡还是有把握找到他。
    找他,倒不是真的为了问责,只是觉得固定由一个人来负责替迦罗治伤的话,之后若真出了什么问题,走弯路的可能性也能降低不少。
    “你别多心,其实你脸上有没有疤,我都不在乎,反正你怎么样,我都觉得好看。”
    明知昏迷的人什么都听不到,南卡仍是执拗的斟酌着继续说道。
    “我只是……只是怕你自己太介意……就像从前那个疤似的,不论我说多少次不难看,没关系,你都不肯信我,你总爱跟自己过不去……”
    对着昏迷的人说话,并不是因为无聊,南卡只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吵醒迦罗。
    醒来就好了,虽说吵醒昏迷的人有些不道德,但醒来的话,他就是真的没事了。
    这么想着,南卡缓缓将手移至迦罗完好的右脸上,轻轻摩挲着。
    …………
    “还是不肯吃东西么?”
    南嘉换了身淡青色的长袍,抱着胳膊,斜倚着栏杆。
    锁儿下意识的垂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嗯……
    南嘉这身衣裳的颜色和她身上的颜色,有些微妙的契合。
    一定只是碰巧,碰巧罢了。
    锁儿不自然的稍稍扭过头去:“小姐端着饭菜在迦罗鼻子附近晃了一圈,之后便说她现在不饿,打算等迦罗醒过来和他一块儿吃。”
    南嘉若有所思的颔首,“真是难得,她都当土司了,你还是管叫她小姐。”
    南嘉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锁儿不由发了怔,她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后脑勺。
    “是小姐让我这么叫的……我想,她大概是怕年纪轻轻就被人唤作土司大人,时日久了,就会忘了自己的真实年龄。”
    “是我的错,不该……”
    知道南嘉接下来要说什么,锁儿立即出声打断他。
    “我没有要替小姐责怪你的意思,已经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你当时……你当时肯定也有自己的难处。”
    南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一直认为,南卡比我更适合做土司。小时候,我和她在林子里迷了路,碰到了老虎,我吓得很没出息的躲到了她身后,是她面不改色的站着,用眼神吓走了老虎……”
    这个故事有点耳熟,似乎听南卡提起过。
    若是锁儿没记错的话,南卡说的版本,和南嘉说的……完全就是两个故事嘛!
    “其实当时,我是吓得两腿发软,走不了路,才会站在原地不动。”
    出来如厕的南卡,刚巧就听到了南嘉的话。
    她一只脚还留在门槛内,另一只脚将出未出的抬起。
    南卡原本准备反问南嘉,怎么不说是他当时尿了裤子熏走了老虎,又或者是她几日没洗头,老虎一靠近便不想吃了,但事已至此,再去问这些,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估计南嘉也不希望,南卡当着锁儿的面,提起他当年尿裤子的糗事。
    终于跨过那道门槛时,南卡仰头冲南嘉笑了笑。
    这世上很多事,不会因它发生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就不发生了。
    命运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就在于此,说它复杂,它能复杂的,像是千万只蜘蛛网重叠缠绕在一起;说它简单,它能简单的像是一段路上的分岔路口,不走这边就是另一边,它像个时而纯情,时而妩媚的女人,琢磨不透便罢,还叫人抵抗不得,无可奈何。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是迦罗醒了么?”
    怕南卡一时间无法接受南嘉给出的原因,锁儿立即走过去,转移话题。
    “还没有,我只是去如厕。”
    说完,南卡便提步离开。
    南嘉愣了愣,随后,疾步跟了上去。
    “当年不仅是我,连爹也这么认为,他说你小小年纪,遇见猛虎却没有惊慌落泪,将来必定大有作为。只是后来,母亲突然出家,又以不将她出家之事上报给唐国做了交换,让爹将我们送到了唐国……她说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人留在唐国。母亲何其聪明,隐瞒出家一事,对她最为有利,而爹他,或许是对母亲心下有愧,又或是觉得女子做土司,定会吃很多苦,所以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只在我们离开西蕃之前,更换了家纹……飞鹰捕虎图便是爹曾想立你为下任土司的证明。”
    在南卡惊讶的目光中,南嘉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记得,你从前生病的时候,不喜欢吃藏药丸,你说那些药丸的颜色,看起来像是搓了几个时辰之后,揉成一团的泥垢,但说是这么说,服药之时,你不会对旁人道出不想服药的原因,只是支开身边的家奴,悄悄将药丸和切碎的梨拌在一起吃下去。影不影响药效先不说,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不是一味抗拒,而是试着将它,变成能接受的东西……你如今也是这么做的,所以时至今日我仍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土司。”
    怔愣了片刻,南卡淡然一笑,绕过南嘉直行往前走去,她边走便扬声说道。
    “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了。”
    ……
    一抹红,犹如吐着信子的蟒蛇,徐徐缠绕到身上。
    满目猩红间,他看到她娇小的身影,在不远处耸肩哭喊着,唤着他的名字。
    迦罗……
    那是她赐他的名……
    见她微微抬手,他声嘶力竭的求她,求她不要接旨,不要嫁给别人。
    他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她,绝望的神情须臾间便从她脸上褪净,如同看不见他那般,她欣然接过圣旨,而后,卸下重担似的,轻声笑了起来。
    “太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和他纠缠不清,再也不用见到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了!母亲,您不知道我见了他脸上的那条疤以后,有多害怕,怕得成宿成宿的梦魇……”
    说谎……
    她一定是在说谎……
    她说过,他是她此生非嫁不可之人,她说过,他是她心爱之人……
    她不会这么对他……
    一定不会的……
    四方天地间,赫然落下一面巨大的铜镜。
    他艰难的仰头,在铜镜内看到了自己正在腐烂的左脸。
    “南卡……”
    嘴里仅吐出两个字,便被接踵而至的痛意击倒在地,视线里绯红的衣裙起起伏伏,她越走越远,很快就与他目光尽头,那抹刺眼的白色交缠在一起,顷刻间,他身上所有被刀剑划伤的地方,也跟着开始腐烂起来。
    “妄想染指土司的奴隶,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可笑的人了。”
    尖锐的笑声,融合了他生命里出现过的所有人的声音,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刺鼻的恶臭,她冷漠的背影……
    他通体发寒,蜷缩着身体,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终究,还是被她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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