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夜色浓稠爬上树梢。
而迦罗站在那里, 暗沉的眼眸一瞬不瞬望向前方。他颀长的身形, 郁然自地上倒出一条弯曲冷清的影, 看着就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只花了半刻不到的功夫,便来到了后门, 但提步走过去这件事, 却让他斟酌了很久。
等他终于鼓足勇气, 朝着南卡的方向走过去时, 疾行的步子却滞然僵在了离她仅有几步的位置。
几步开外的冷杉下, 白无络垂眸看着南卡, 他伸手按在南卡额间, 动作亲昵, 而在他手腕上那只紧扣住他不放的, 便是南卡的手。
空气一时凝结成冰,此刻的迦罗, 就像一只试图在深海呼吸,却没有肺的动物, 周身被彻骨的海水倾没后,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却只能任由自己喘不过气, 一点点继续往下沉。
“我就说这小土司怎么这么厉害,原是她身边有这么一位千金难买的军师啊!”
金?是在迦罗之后追上来的, 她生平最喜欢凑热闹, 尤其是这种空气中充斥着酸味的热闹。
“虽说他们看着的确挺般配, 不过,你真的不打算过去看看么?”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越离越近,直到白无络凑在南卡耳际低声说着什么,直到他们间的距离,近到白无络一伸手便能拥住南卡的地步,迦罗才又蓦然往前迈了几步。
但也只是几步,他便又停在原地止步不前了。
柔和月色笼罩着的一对璧人,即便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会觉得这种画面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他过去做什么……
突兀的闯进本不属于他的画面,然后再惹她生气么?
等锁儿赶到后门时,就见到了这样一副诡异的场景。
桑弥和阿哲抱着胳膊,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后门边上。迦罗站在远处一动不动,身边还跟着个金?;而最远处的冷杉下,南卡和白无络看上去似乎正在进行某种过于亲切的交谈。
在正义感驱使下,锁儿疾步冲过去拽上迦罗:“愣在这儿干嘛?还不快跟我过去复命!””
而此时冷杉下的南卡,就白无络适才提出的要求,给出了严肃而诚恳的答复。
“小白,对不起……虽然我也很想帮你达成这个心愿,可你也知道我大业未成,若就这么把我自己送给你,让你拿我去炼药的话,我死的未免也太亏了……不过,你要是需要我的血液、头发之类的东西,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白无络此刻,有种想以头抢地的冲动,他原本就没对南卡的回答抱太大希望,但她的回答竟能离题到这种程度,这还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南卡眨了眨眼,可怜巴巴的回望白无络:“其实……要牙齿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年纪轻轻就镶金牙的话,好像有些不太雅观,若你不急着用,等我四十岁之后就可以给你,总之……总之,你不能拿我去炼药……”
白无络勾起唇角,耐人寻味的笑道:“你真是……”
“小姐!抓到了么?”
然而,他的手还没伸到南卡的脸上,就被锁儿一嗓门给打断了。
“嗯嗯,抓到了,不过不是我抓的,是小白。”
回头指了指白无络,南卡眯着眼,笑得合不拢嘴。
定睛看清了锁儿身后堪堪走出的人影,南卡边笑便快步走了过去。
“迦罗,你也来了!”
其实将这个“也”去掉,才是南卡想表达的意思。只因锁儿在迦罗之前出现,她不好让别人觉得她重色轻友,这才勉为其难的在前头加了个“也”。
就在南卡又朝迦罗迈了一步之时,迦罗却垂首迅捷向后退了一步。
也许是风太大,把他刮得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南卡这么安慰着自己,失落却止不住的涌上胸口。
继而想到,果然女子太过主动,便会令对方产生退却的念头。
这么想着,南卡连退了数步,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白无络走了过去。
…………
回前庭的路上,走在最前头的白无络和南卡,低声讨论着新近侍的问题。
“你能用巫术帮我算出他的性别么?”
“能,而且我已经算过了。”
“那他……”
“我也不知他到底是男是女,因为算出的结果既不在阴面,也不在阳面。”
“这么说……他是雌雄同体喽!”
敲了敲差点失声惊呼的南卡,白无络抿唇道:“若真是雌雄同体,那我还费劲算他作甚?直接派人去查不就好了?你与他有些缘分,上回你在鲁宗寺遇刺时,若是锁儿来晚了一步,他便会和他的同伙一道现身救你。”
这算哪门子的缘分?
南卡定神理了理思路,也就是说鲁宗寺那回其实是两出戏掺在一起演的,一出叫“杀你之前一定得听完你的遗言”,而另一出则叫“委婉的安插眼线”。
“这么说……姗姗来迟的那两个人真是曲丁派来的?”
先前南卡也只是怀疑,可她觉得曲丁再笨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没头没尾,随便贡献出两个战斗力为零的人,给锁儿练手的事。可若是他想假意行刺,再派人去救她,好让他派去的人取得她的信任,那这事便说的通了。
曲丁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随便派两个人大约是因为,他并不想取南卡的性命,他未料到,会有另一批刺客出现,故而出现纰漏也实属正常。
“等会儿,等会儿……”南卡皱着眉,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我与他有些缘分,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查他的性别问题吧?”
白无络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也。”
这五个新来的近侍一旦露出马脚,南卡就不会将他们留在土司府,可若是桑弥隐瞒了自己的性别,那南卡不仅不能将他送出土司府,还得好吃好喝的将他供在身边。
白捡个把柄的事,谁都乐意做,更何况桑弥背后的巴措家还如此有实力。
事是好事,但想要弄清楚桑弥的性别,就只能对他实行突然袭击。
突然袭击的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发现桑弥是女子,然后他哭唧唧的对南卡叙述他悲伤的往事,再被南卡既往不咎的优秀品质所感动,继而成为她真正的近侍,要么发现桑弥不是女子,然后被桑弥给一刀灭了口……
思及此处,南卡怯怯启唇问道:“你预知的最近半年的消息当中,有没有一条是跟我的死讯有关的?”
白无络赫然顿步,转身蹙眉看向南卡:“你急着去死么?”
他咬牙切齿说出的话,却让南卡弯唇笑了出来:“这么说是没有喽?!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
回到寝阁内,已近丑时。
让扎格列在白无络面前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后,南卡便温言悦色的对扎格列提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愿不愿意做她小弟。
第二愿不愿意将自家的护卫队借给她。
扎格列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南卡会问他,家中有无子嗣,割下他一只耳朵会不会影响他听力之类的问题。
把柄在她手上,只要不取他性命,万事都好商量。
扎格列一脸虔诚的问南卡:“请问土司大人何时需要我的护卫队?”
南卡挑眉深思片刻:“随时。”
想着往后她来借护卫队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她即可,扎格列便立即点了点头。
南卡一面跟着扎格列点头,一面上前从他怀里掏出玉章,然后在那张写满他罪状的纸上戳了十下。
“若我不能随时调遣你府上的护卫队,我便会将这份盖了章的纸,轮流借给其他庄园主和你的夫人欣赏。”
“将我新制出的蛊虫,一并送给他如何?毕竟这年头,会对着白纸黑字反悔的人也不在少数。”
白无络脸上半真半假的笑,看得扎格列一阵恶寒,他忙不迭跪倒在南卡跟前,出声哀求道:“我绝对不会反悔!绝对不会反悔!还请土司大人饶了我这一回!是她!是她勾引我在先,并非是我自愿的!土司大人要什么我都给!只求您千万别让白巫师给我下蛊!”
白无络唱黑脸的效果,远比南卡想象的要好。
见扎格列吓得魂不附体,南卡也没再为难他,只是取出短刃在他手心划了几道口子,抓着他的手,在那张纸上按了几个血手印后,便命迦罗送他回府了。
白无络将玄色的锦帕递到南卡手边:“既是盖了玉章,有无血手印也无甚区别,你又何必让他弄脏你的手。”
南卡的眸光瞥向不远处,神色复杂的金?,半晌才开口道:“我不喜欢他的思考方式,没办法挖开他的脑子,割破他的手心出出气总是可以的吧?说什么不是他自愿,是金?勾引他在先……
他长成这样,谁没事会去勾引他?金?身材娇小,总不可能是她强行趴下他的裤子,强迫他与她发生关系的吧?他若真是坐怀不乱,在柴房墙上挖出那么大个窟窿做甚?这种将婚姻视作交易,将发妻当做筹码,出了事便将责任往情人身上推的人,拿刀划他手心,算是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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