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前的午后, 天际垂笼着大片的灰白, 南卡端坐在案前, 沉沉吐息了几次。
距她手边不远的位置, 那只趾高气扬的金雕正在来回踱步,而它背上缠着的正是白无络送来的最新情报。
这只金雕有个不太好听的名字叫阿翔, 阿翔跟在白无络身边已有数年, 这数年的范围, 略小于南卡离开西蕃的年头, 故而南卡跟它不怎么熟。
倘若半刻前锁儿没有离开寝阁, 南卡就不必坐在这里, 单方面的和阿翔培养感情。
但锁儿没离开寝阁的话, 估计南卡此刻已经动身前往西苑探望迦罗了, 她一动身, 就没办法及时收到白无络的情报。
由此观之,凡事有舍必有得, 但能否将这舍化为得,就得看阿翔给不给给南卡面子, 让她能顺利取下它背上的信函。
想到这里, 南卡忍不住仰头朝一旁看去。
从前迦罗惯会站的位置上, 如今立着一道陌生颀长的蓝色身影。
“阿弥……”
“土司大人, 我叫桑弥。”
南卡皱了皱眉,阿弥似乎不太喜欢这个“阿字辈”的别称。
“小弥?”
“我叫桑弥!”
他挑眉, 精致漠然的脸上, 乍现出一丝愠怒。
贵族近侍相当于唐国的四品官员, 南卡让迦罗做近侍时,就明确表示过,奴隶做近侍和贵族做近侍没有什么区别。
而今日她才意识到,没有区别这四个字,她说了不算,曲丁说了不算,得由西蕃的民情说了才算,所以桑弥也好阿弥也罢,即便他是个细作,但他仍有拒绝南卡的权力。
仅从这点上来看,想让迦罗和贵族近侍受同等待遇,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现在不是考虑差别问题的时候,南卡要做的是尽快把话题扯到金雕身上,让那个什么弥帮着取下信函后,再赶着过去看迦罗。
“桑弥,你家中养过金雕么?”
桑弥略微偏过头,一双杏眼里满是不耐。
“若想让我帮忙取下信函,大人直接吩咐便是。”
南卡倒是想直接吩咐他,但每回看他都是那副生人人勿近的样子,她又怎么好意思,破坏他辛苦营造出的“我跟你不熟,我只是按上面的吩咐过来监视你,再顺便打听点消息,所以你有事别来找我”的氛围呢?
南卡想了想,便转头直接问他。
“你会将此事告诉曲丁么?”
桑弥一声不响来到她案前,漠然道:“心知肚明的事,问出来,有意思么?”
这年头,做坏事的人天天有,敢这么直接承认的,南卡还是头一次见。
虽不知,他是想以破罐破摔的法子来打消她的疑虑,还是他受老式贵族思想的荼毒颇深,打心眼里不承认她是土司,所以也无惧同她挑明身份。
但无论他是怎么想的,南卡都挺佩服他的。
比起那些个面上谦恭,背地里却和曲丁同流合污的人,这个桑弥至少还算诚实。
“你能帮我把那只金雕抓过来么?”
如果桑弥拒绝了南卡,南卡就准备将刚才那句夸他诚实的话给收回去。
“听说,大人跟白巫师私交甚好,既是私交甚好,不至于连他养的金雕都会害怕吧?”
桑弥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但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揶揄南卡。
南卡不清楚她和白无络私交甚密的传闻,是谁传出去的,更不清楚传闻里他们的关系已经“密”到了何种程度,但南卡是个有骨气的人。在这一番冷嘲热讽过后,她不仅打消了请桑弥帮忙的念头,还偷偷将他列入了“他在我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的名单中去。
越过跟前的桑弥,南卡小心翼翼的走到阿翔面前蹲下身来,用如炬的目光直视着阿翔豌豆大小的眼睛。
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我跟你的主人很熟,你要敢在我取下信函之时趁机啄我,我今晚就炖了你喝汤”的威胁,手也缓缓朝阿翔伸了过去。
就在她的手已经够到信函,只要稍用力那么一扯,再往后那么一退,便能顺利将信函取下来的时候,阿翔却突然很不给面子的转过身,仰着脑袋就朝南卡扑了过来。
就在南卡考虑着被阿翔啄伤后,该问白无络要多少赔偿费的时候,桑弥赫然冲过来,用力将她推到了一边。
片刻后,对面的阿翔不屑的瞪了倒地的南卡一眼,随后便振翅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阿翔!你回来!我的信函还没拿呢!”
“别喊了,信函在我这里。”
还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只不过这次是从南卡耳边传来的。
她吃了一惊,立即扭头看过去,这一看,就看到桑弥用手撑着脑袋侧卧在她身侧,另一只手举着淡黄色的信函在她眼前晃。
他茶色的眼瞳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南卡周身一颤,忙不迭就爬起身来。
“桑……桑……桑弥,多谢你救了我,还帮我取下了信函。”
起身后的南卡,略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早爬起来,她是迅速爬起来了,可信函还被躺在地上的桑弥攥在手里呢!
“我的名字里,只有一个桑,记不住别人的名字还同别人道谢,是件非常不礼貌的事。”
呵!你一个细作竟还好意思跟我谈礼貌!
南卡眉头紧蹙,心下想着,倘若她今日不慎中了美男计,那白无络和他那只早晚被她拿来炖汤喝的金雕,就得负全责!
“我那是一时口误,不小心就多叫了几个桑,你名字这么好听,我怎么会记不住呢?现在可以把信函给我了吧?”
南卡敛神挤出一丝笑,看向桑弥。
桑弥勾唇玩味的笑道:“哦?是么?可是不巧,我的手被刚才那只笨雕给啄伤了,暂时没什么力气起身,想要信函,就直接过来取。”
虽然不爱笑的人突然笑起来,准没好事,但桑弥这一笑,南卡便知,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绝对成不了。
南卡肯为大事不拘小节的这个“节”字,所指代的范围要多广有多广。
倘若桑弥能将准备工作做的再充分一些,多了解了解南卡的话,就不会冒然对她发动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攻击,因为这种路数在南卡心里,根本连普通攻击都算不上。
于是南卡蹲下身,半真半假的笑道:“其实……你躺着的时候,五官比较狰狞,反倒不如你站着的时候好看。金雕应该没有一并啄伤你的脚吧?你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扶你一把,或许你站着色/诱我,成功的几率还能高些……“
对桑弥这场还未开始,便已被扼杀在襁/褓中的色/诱行动,进行了一番善意的指导后,南卡忍不住在心底偷笑起来。
不过片刻,桑弥猝然反手一扯,便将她整个人都给拉了下去。
原来“乐极生悲”是这么个意思……
当南卡顺着他手上那股力,扑倒在他身上之时,她才深刻的体会到,何为“乐极生悲”。
不过悲,有时候也是件好事,譬如此刻,这点悲就将南卡临危不惧的优点都给发挥了出来。
“就算你把我拉过来凑近看,也改变不了你躺着不如站着好看的事实!”
也许因为桑弥长了一张叫他一声姐姐都不冤的脸,所以南卡除了没有感觉到半点紧张之外,还有了多余的勇气,冲他那张皱成一团的脸打趣:“诚实是种美德,我不能因为你站着的时候看着挺好看,便对你撒谎,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你!”
桑弥一张脸气的通红,伸手一把扣住南卡的手腕,一个翻身,就将她按在了地上。
做完这些,他咬牙切齿的盯着南卡:“你以为,你躺着的时候很好看么?”
南卡倏然一愣。
嗯?
他费力将她按在地上,难道就是为了告诉她,她躺着的时候也不好看么?!
奇怪……
白无络是西蕃公认的美男子,迦罗是南卡心里最美的美男子,这两个人在长相上半点不输桑弥,却从不见他们这么在意过自己的脸蛋。
反倒是南卡和锁儿这样的人,像是怕错过自己突然变美的时刻一般,一日三顿的抢着照镜子。
想到这里,南卡倒吸了口凉气,堪堪凝眸朝桑弥脸上望去,而她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朝桑弥脖子以下腹部以上的部位伸了过去。
“主人!!”
如果世上真的有老天爷这号人物存在的话,南卡猜,他一定是个爱开玩笑的小淘气。
若非如此,他在这个时候安排迦罗进来做什么?!
“啧啧,刚想对我上下其手,心爱的近侍便突然出现了。你说,我是立即亲你一下好呢?还是说几句甜言蜜语,让他以为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好?”
在不确定桑弥脖子以下腹部以上,长没长东西之前,南卡不能冒然照锁儿教的那样,一脚朝他裆部踢过去。万一那里什么都没有,她一脚踢空还不幸抽了筋,那就太不划算了。
“你可以亲我,也可以对我上下其手,只要你对你的武功有足够的自信,确信待会儿不会被迦罗打死的话,这些你都可以试试。”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南卡心下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她还没见过迦罗吃醋,万一他醋意大发,紧接着就对她表白的话,她是该适当的矜持一下,还是马上点头,并且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抱住他呢?
桑弥鄙夷的看了眼正神游天外的南卡。
“身为土司竟好意思喜欢一个奴隶,你也真够可歌可泣的了……”
南卡回过神来,还未听清桑弥说了什么,就被他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
他将信函塞回到南卡手中,然后扭头瞥向将将踏进里间的迦罗:“你别误会,我们什么也没做。”
说完,他便敛神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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