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褪佛记》第一百一十二章 名为天生

    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林。

    大隐之士隐的太深，以至于人们会怀疑其存在的真实。可小隐之士，从来不缺。

    深山之中，多是豺狼虎豹、瘴气沼泽，可这些并不真的能展现出深山之景。这里，有一处山谷，谷中鲜花遍地，绿草盈盈，清澈的溪流边筑有一间茅舍。

    一位大夫居住在此二十年。在起初进入山谷时，大夫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奶娃。

    大夫用兽乳代替母乳，抚养小奶娃长大。

    自小，小奶娃便与虫鱼鸟兽、鲜花绿草为伴，加之大夫口传身教，小奶娃习得一身好医术。

    到了十岁时，小奶娃气鼓鼓的对大夫说“师父，我要一个名字我已经十岁了”

    “小奶娃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大夫已近耳顺之年。

    “我给山中的野猫、山魈都起了名字，可是没人给我起名字”小奶娃鼓着腮帮子，“师父要给我一个名字”

    “嗯”大夫沉吟一会儿，抚着长长的胡须，“你就叫天生。”

    “天生”小奶娃对新名字充满了疑惑，“为什么不叫地养”

    “那你想叫地养吗”大夫揭开陶土茶杯的盖子。

    “还是叫天生吧。”小奶娃有了名字。

    天生屁颠屁颠跑了几步，又回头问“师父有名字吗”

    “有啊。”大夫一脸笑意，“弥海。”

    谷中岁月悠长，时光缓慢。

    可再慢也有个限度，终不会停止流动。

    于是，又十年。

    “师父。”天生长的很结实，皮肤黝黑，“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出去”大夫年近七十，可五官之感依然灵敏，“去哪”

    “去外面啊”天生忙把一筐子药草交给大夫，“您答应过的”

    “那你告诉我”大夫检查着药框，里边全是药材，没有一根杂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去。”

    天生喝光大夫茶杯里的茶水，深吸口气，“悬壶济世，疹病救人”

    大夫放下药筐，“你准备救多少人”

    “救全部的人”天生豪气冲天，“我已可医治世间一切疾病，可以出去了”

    大夫却摇了摇头，“你只可医治身体上的病痛，这才刚刚第一步呢，有些病痛是医术救治不了的。”

    “我不信”天生瘪着嘴，“怎么还能有不能医治的病偏不信医好了身体，便能医好一切”

    大夫拗不过天生，便让天生独自出山了。

    “师父，我不用带什么吗”天生临走之前疑惑的看着大夫。

    “什么也不用带。”大夫如是说。

    天生走出两步，而后回头，“您真的不跟我出去吗”

    大夫摇了摇头。

    “那我能带走小黑吗”小黑是一条狗。

    大夫摇了摇头。

    待天生走后，大夫呵呵笑了起来，“反正都要回来的，何必又要带出去呢”

    大夫负手而回，步履缓慢，身后跟着一条黑狗，“当年，老夫也是这么豪气干云的吗”

    天生很害怕，师父和自己说过很多人情世故，那些好像都不是自己擅长的。因为和野兽相处并不需要人情，更不需要世故。当然了，也不能出事故。

    天生运气很好，走出山林之后便看见了一个村子。

    “亡目村”天生感觉这个村子的名字很奇怪，“亡目眼睛没了不就变成瞎子了吗”

    天生走进村子之后便理解了那个怪异的村名，村子里全是些盲人。

    震惊之余，天生心头掠过一丝快意，“终于到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天生要让所有的盲人重见光明。

    当村长知道有人要为村民们治眼睛，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奋。

    “可能老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吧”天生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他也总是这样，不会很开心也不会很悲伤。

    天生觉得这样不痛快，开心了就要大笑，悲伤了就要痛哭，这样才好嘛

    “你试试吧。”村长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天生开始为每一位村民探脉疹病，极尽心力。天生虽然淘气了些，但一身医术极其精湛，尽得师父真传。

    “奇怪。”天生住在村长为自己安排的一间木屋内，为上百位村民诊脉用掉了一整天，“症状怎么都一样”

    上百位村民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有些细微差别也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造成的。然而，这并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村民们的眼疾并不严重，甚至都称不上疾病，只要随便找个大夫瞧瞧就能治好。

    多疑，是大夫的通病，也是学医之人必需的心理。可天生的多疑并不是师父教的，而是山中的一只灰毛狐狸教的。天生很想抓住那只狐狸，并不是为了吃食，而是因为它的眼睛很美。

    可因为那只狐狸的疑心，天生种种的陷阱和计谋尽数付诸东流。

    天生想着那只灰毛狐狸，想着那双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天生找村长拿了药筐和小锄镐，匆匆忙忙的跑进林子里了。

    药材并不难找，可所需的量非常大，天生凭借着灵敏的嗅觉穿梭在林子里。虽说师父能靠气味分辨数百种药材，可天生的嗅觉却是小黑教的。

    “他们的眼睛像是被某种烟尘烧坏的，内服清凉之药以润之，外敷辛辣之药以刺激，一个月内必然复原。”天生信心十足。

    结局如同天生所料，八成的村民恢复了视力，只有些年迈的老人因为身体原因导致药效缓慢。

    村民们的反应出乎了天生的预料，他们忧心忡忡。

    天生去问过村长，村长只是摇头。

    “一群古怪的人”天生有些讨厌这个村子了，以往救助一些野兽都会得到或多或少的回报，怎么这些人如此“不知好歹”。

    虽然心中不忿，但天生还是坚持为村民治疗。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变化。在那些年迈老人逐步恢复的同时，之前痊愈的村民再次失明了。

    他们被剜掉了双眼。

    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医术的范畴，天生害怕极了。

    到底是谁这么残忍，生生剜掉了上百位村民的双眼，而且只是在一夜之间。

    天生机敏的开始探查，在村子的每个角落。不管是谁行此恶毒之事，总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这种机敏是一只山魈教与天生的。

    可还没等找到那些蛛丝马迹，天生就被驱逐出了村子。

    村民把天生视作恶鬼，如果不是他非要医治眼疾，说不定日子还会一如往常。

    天生在村外幽幽的看着村长，村长只是摆了摆手。

    天生不愿意放弃，这是自己出师以来的第一次作为。如若以后还想以医术行走天下，这个坎是绕不过去的。

    天生在开始在周边打听，打听这个“亡目村”。

    得到的消息并不多，只知道这个村子并不是氏族，而是村民们自发聚集在一起。除此之外，再无了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答案要从谜题中寻找。于是，掌灯决定潜入“亡目村”。

    掌灯想笑，进入一个都是盲人的村子，那里用得着“潜入”。

    结果第一次潜入没多久，天生就失败了，因为口音和气味。

    “这个难不倒我”天生有的是鬼点子。这些个鬼点子是山谷里所有兽类共同教与天生的，其中还包括那些沼泽和瘴气。没有些小聪明，在山林中可说是寸步难行。

    天生依靠自己精湛的辨别能力，用药材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和气味。

    第二次潜入，天生成功了。

    “村长，你就告诉我吧”天生只能去找村长。

    “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不可”村长也是为难。

    “因为我真的想救你们”天生觉得村长好像认出了自己。

    “哎”村长叹了口气，“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天生听后点了点头，而后意识到村长看不见，又急忙“嗯”了一声。

    “当有人在街边饿死的时候，却有人因为饭菜不合口味而倒掉喂狗。”村长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愿意看到吗”

    “不愿意。”天生摇头。

    “当有大批难民连树皮都吃不上，却有人还在烧掉那些发霉的稻米。”村长深吸一口气，“你愿意看到吗”

    “不愿意。”天生只能摇头。

    “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就快些走开吧”村长摆摆手，“切莫再来了”

    天生听懂了，但是天生不明白。

    这些个事情和眼疾有什么关系既然不愿意看，那就选择不看不就行了吗

    于是，天生又和另一位村民攀谈上了。起初，这位村民也是不愿意多说，奈何多吃了几杯酒，话匣子便打开了。

    “之前呀，我们生活在一个镇子，极乐镇。镇子由一个妖怪治理，妖怪吃很多东西，也吃人不对，应该说那妖怪吃很多人，有时候也会吃些其它东西。”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走走不掉的，我们身上有诅咒，去哪都一样，照样会被其它妖怪吃掉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有人替我们死了”

    天生觉得这位村民肯定是疯了，尽胡扯些神魔鬼怪的事情。天生想细细追问一番，这位村民却坐在桌边睡着了。

    天生问的第三位村民是个老妇人，老妇人点着昏暗的油灯，手里缝补着衣裳。

    “看不见还点灯”掌灯觉得这油灯在为这屋子里的某些东西照明，反正不是老妇人自己。

    “以前呀，我们生活在一个镇子里，冠霞镇。镇子由一个妖怪治理，妖怪喜欢收集年画。没有年画的时候呢，也收集人皮不对，应该说那妖怪喜欢收集人皮，偶尔也收集一些年画。”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走走不脱呀，我们身上有恶咒，去哪都一样，还是会被其它妖怪吃掉的。”

    “那你们怎么还活着”

    “因为有人替我们死了”

    掌灯皱着眉头走出老妇人的家，“又疯一个”

    而后的几天，掌灯听了很多有关于妖怪的故事，喜欢看人排队的怪物，喜欢男童女童的怪物，喜欢看戏的怪物虽然爱好不同，但他们都会祸害性命。

    天生害怕了，逃也似的回到了山谷中。

    “师父”天生跪在大夫面前，“我治不好他们不光是治不好，我还让他们失去了眼睛”

    大夫摸摸天生的头，“师父早就说过了，有些病痛是医术治不好的。”

    天生之前不信，此时笃信。

    “那我该怎么办”天生依然不想放弃，“就这样扔下他们了”

    “你这不是已经扔下他们了吗”大夫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因为被他们说的鬼怪吓住了”天生面颊一红。

    “不要怕”大夫神色坚定，“越是吓人的东西就越是真实，那些虚假的鬼怪是吓不住你的。”

    天生不懂，但是天生觉得这句话很重要，因为师父居然也会有如此极端的神情。中庸平和，这可一直是师父奉守的礼数，二十年间不曾出现过纰漏的。

    “娃娃。”大夫还是习惯如此称呼天生，“再去吧，去弄清楚。治病救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诊断病源，弄清楚来头。”

    天生还想再问，却被大夫摆手压住了。

    大夫喊来小黑，“这一次你把它带出去，也许在你迷路的时候它会带你走回来的。”。

    “迷路”天生摸摸小黑光滑油亮的皮毛，“这是家，不会迷路的”

    大夫并未多说，只是让天生赶紧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