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159章 曹小毛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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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门大开，屋子里聚着大群人，但却没有人戴孝——季心凌潜意识地以为是丧家还没有来得及料理丧事。

    “来了，来了。殡仪馆的来了。大家让让。”楼上楼下的人见遗体转运车，便大声嚷嚷起来。

    一大群人涌出屋子。

    “真的来了啊殡仪馆真给收尸啊”有人小声议论道。

    屋里有人纠心地哭喊，“小毛啊，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啊”

    季心凌站在屋门口，浅浅鞠躬，轻声说道：“我们是松亭殡仪馆的，请问——”

    人群让开一条路，季心凌看过去。

    卧室门口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泪流满面，双手拦在门框上，捶胸顿足地哭喊道：“我不要你们送走她啊，不要啊，我的小毛啊——”

    一位中年妇女脸色有些异样：“你们……你们真给收殓吗”

    季心凌来不及辨别中年妇女声音里的走调，引领转运车进屋。

    “我是新月小区社区干部郝涂然，”一位嘴巴边有颗大痣的男人迟疑着，撸撸滚圆脸上的汗水，指指老人双手拦着的门框，说，“曹小毛上午就死了，现在停尸在曹婆婆卧室。如果殡仪馆能帮我们说服曹婆婆葬了她的幺妹……”

    刚才那位中年妇女走过来，扯下口罩小声说道，“我妈一直不让我们葬曹小毛……我叫曹可洲。”又指指旁边一位满脸怒气戴着口罩的漂亮少妇，“她是我妹妹曹可鑫。我们接到郝叔的电话就赶来了，这半天都呆在这里，好不容易才说服我妈同意送走曹小毛。她指名要你们松亭殡仪馆的来收殓，还说要那个网红美容师亲自来——要不要加价”

    两个有着男人名字的女人，一个歇斯底里的老年丧女的母亲。季心凌点点头，向丧家致意，“我是松亭殡仪馆服务中心主任季心凌，我们殡仪馆提供上门服务按物价部门核准的价格收费，不会多收一分钱。请旁边人让让，我们开始吧”

    亲人骤然去逝，家人伤心过度肝肠寸断，不愿意送走逝者——这种情况季心凌遇见过多次，每次都能顺利处理下来。她吸口气，朝伤心欲绝哭得肝胆寸断的老人略微鞠躬，抬眼的刹那，她认出了眼前的老人。

    那天，在从十字口红绿灯转道殡仪馆那段没有斑马线的乡村公路时，有两位婆婆并排过马路，其中一位还牵着一条慢腾腾走猫步的老狗，觉得季心凌惊吓了自己的老狗，还着着实实教训了她一顿：“你慌什么呀你买了过路费没有啊买了几份车保险啊”

    曹婆婆没有认出穿着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她，但看见推着遗体转运车进屋的殡仪馆职工，勃然大怒：“你们轻点行不搞得像地震来了一样！我家幺妹都死了，你们还要闹着她吗”

    “对不起！”季心凌再次弯腰低头，直上前，在曹婆婆让开挡着门框的刹那，睃见那躺在卧室里的遗体，眼神直了，傻傻地说不出话来。

    那里——曹婆婆口中的幺妹，曹家姐妹和社区主任口中的曹小毛，众人围观的逝者，是……当初蹒跚过马路、坐在马路上看她的那条老狗，一条普通的哈巴狗。

    季心凌嘴角轻轻扯扯，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条死去的老狗，呢喃细语：“是它……”

    “我家小毛陪我十七年了，比我亲生女儿都对我好。我平时都叫她幺妹……她看家，从来不乱跑，我走哪都跟到哪，连我上厕所也跟着……养女不如养狗！我生了两个女儿，她们哪管过我呢这小毛死了，她们就跑回来分家产了……”曹婆婆一脸老泪，边哭边诉。

    站在季心凌身边的曹家姐妹脸色有些愠怒，却也无可奈何。

    “请问，是要我们收殓……它吗”季心凌愣愣，退后到曹婆婆看不见的地方，小声问曹可洲，再次确认。

    曹可洲戴上口罩，尴尬地点头。

    “要我说，就扔进垃圾桶得了……或者就让这死狗陪我妈住这屋，看能臭几百里。”曹可鑫气极，一把扯下口罩，露出一张原本化过淡妆却因愤怒而扭曲的漂亮脸蛋，指着她妈的位置低声骂道，“什么养女不如养狗啊一整天都这么骂，弄得我们多不孝似的。我们那是电梯公寓，说过多少次接她过去住，她偏要带小毛。我们就说给小毛找户好人家送了，她不乐意，成天作妖作祟，把我们家也变成了狗窝……我老公都和我闹离婚。我还要怎么做这狗死了，连我们也一起骂，她是解气了，我们还作人不还要脸不”

    季心凌很疲倦，她可不想再掺和家庭矛盾，叹气苦笑，“我们殡仪馆，向来是收殓逝者，这没错……是人，不是狗。这个还真不是我能做的——”

    季心凌转身要带着员工离开，郝主任一脸苦相，拦住她，低声说道，“殡仪馆同志，你就变通变通，给收走曹婆婆的小毛这她这只狗，我们社区可不是第一次上门调解啊。楼上楼下都找过我们，我们社区容易吗我们今儿早晨，听说曹婆婆的幺妹死了，我立马放下碗筷就跑来了，督促她妥善处理，她不让葬。后来我们才辗转找到她的两个女儿，陪在她家里，百般劝说，听她骂一天人哭一天丧，好不容易同意葬了……你们要不收走，她也不让我们给拿走，这夏天啊，臭得……”

    的确，这屋里有一股怪怪的臭味，是尸臭。

    季心凌摇摇头，“你们社区干部也在，家人也在——这个的确不是我们殡仪馆的业务范围。你们还是尽快说服婆婆妥当解决。我们走。”

    季心凌对两名推着遗体转运车的男员工招招走。

    曹可洲无奈：“我们多给钱行吗”

    “不是钱的问题。”季心凌转身走出屋子，刚欲扯下口罩喘气，一声尖锐的咆哮在她身后响起。

    “什么不管我家幺妹！不为我们小毛收殓我们不是答应给钱了吗殡仪馆是干什么的不就是烧死人的吗”曹婆婆原本一直在卧室门口哭天哭地，这真见季心凌要带人离开不给收殓，又蓦地变脸发作。

    “凭什么不给收殓我们给了钱，你们就要收殓！”婆婆跑到屋门口挡着，不要遗体转运车出门。

    站在门外的季心凌也没了好脾气，直接怼回去：“老人家，你那是狗，不是人！是人的话，我们立马拉走，我一分钱也不多收你的，给收殓得好好的，送到殡仪馆冷冻，等着遗体瞻仰呢！”

    “这……这是什么话！”婆婆气得脸色铁青，“是咒我早死吗”

    “不是。是说狗。”旁边的男员工顶撞道，“我们季主任在说狗的事。”

    这是越描越黑。曹婆婆跌坐在地，呼天号地，啪啪拍打着地板，“这是咒我啊！他们咒我啊！我给钱还受气啊！这殡仪馆都什么人啊这！”

    一群人冲过去扶起曹婆婆，曹家姐妹拉季心凌退到一边，陪着笑脸说好话。

    曹可洲：“美女，甭怪我家老人，她就那个德性……就算是狗，这也不能不收殓是吧”

    曹可鑫：“我再给你们一千块钱，求求你们将那狗东西拿走！”

    郝主任：“既然来都来了，就收走吧啊”

    季心凌：“我们说不收就不收。”

    男员工坚决站在季心凌一边，推着转运车要下楼，曹家姐妹忙拦住转运车，七嘴八舌求情。

    现场一片吵闹。曹家姐妹与郝主任结成统一战线，说什么要求都答应，只是希望收殓曹小毛。

    “我妈好不容易答应了，你们就收走吧啊”曹可洲请求道，“我们给双倍钱也行啊。”

    “三千！三千行吗”曹可鑫叫道，“只要谁把那个狗东西给拿走，我给三千！”

    曹婆婆爬起来，从众人的搀扶中脱身而出，如一只愤怒的河马冲向曹可鑫，甩手一巴掌搧去：“你有钱是吧老娘今天就不加一分钱，就要它殡仪馆给收殓，用最好的棺材，最好的美容！还要那个什么先进标兵网红小姐！换人都不行！我就她！就要她收殓小毛！”

    “妈，你疯了！”曹可鑫躲闪开，咆哮如雷，“你又打我！你从小就会打我！你对一条狗都比对我更好！我在你眼里不如一条狗！曹小毛死了你又哭又闹，可上次我出车祸，你来看过我五分钟转身就走，我可没见你掉一滴眼泪！说你是我亲妈，其实我就不如捡来的！”

    “你多长时间回过家一次曹小毛可是天天都在家呢，还每天陪我买菜呢！你这几十年陪我买过一次菜吗那次小偷来了，要不是曹小毛，人家就砍死我了。你们姐妹呢我打电话给你们，你们连回家都不愿意！”曹婆婆双手叉腰，气势如虹，一点都不顾虑女儿的面子，“你离婚，出车祸，哪一桩不是丢人的事，我干嘛要为你流眼泪！”

    “你为老不尊，是非不分！”曹可鑫跳脚，“我离婚不丢人，出车祸不是我的全责！”

    “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曹婆婆也跳脚骂回去，“你不要脸，你滚你！”

    “你们好好说行吗不要吵啊!”曹可洲拉开如斗鸡眼似的母亲和妹妹，“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在看着咱们呢！”

    “看就看，我长七十岁还怕人看吗”曹婆婆骂死人不输气。

    “还是先收殓曹小毛吧，这天气热，再耽搁不行啊！”郝主任搓着双手，额头上直冒汗水，“我还是请防疫站的同志来一趟更好些。”

    ……趁曹家母女争吵时机，两名男职工推着遗体转运车火速溜下楼，季心凌也逃跑开溜。三人下到巷道里。

    扯下口罩，她捂着胸口喘粗气。

    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这一家子是疯子。”男职工恨恨说道，“要我们给狗收殓！”

    “殡仪馆的同志！”郝主任追下楼，踉跄着几乎摔跟斗，“等等！等等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