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131章 无声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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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主任,我都已经提醒那位客人几次了,可她不走啊。这都快凌晨了,她还是不走。我给我们处长打电话请示,处长说密切关注。我们两人就一直在这里‘关注’。都‘关注’好几个小时了。”

    公墓值班保卫是两位五十多岁的退休职工,返聘回来坚守岗位,穿着保安服,原本也是雄纠纠气昂昂的角色,毕竟,守护着好几万人的冥城呢,可这大夏天要一直在外面“关注”,也的确很辛苦。两人提着电筒蹲在旁边远远的“关注”那位特殊客人,见伊永浩到来,立马起立保持站姿。

    殡仪馆和公墓两家原本是同一家单位分割开,老组长自然认得伊永浩,苦着脸向伊永浩汇报工作,以证实他履行职责没有脱岗。蚊虫虰上他的老脸,他甩手啪一声打在自己脸上,脆响。

    依山而建的公墓绿树成荫,层层阶梯,环环相扣。在半山坡一排公墓中间,凌然然坐在季若蜀墓前,双手抱膝,埋头于膝盖上,对汗流浃背跑到跟前的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众人大喘粗气。

    季心凌慢慢蹲下,声音有些哽咽,伸手去扶凌然然,“妈,咱们……回家”

    凌然然似乎这时才惊觉眼前的众人,她抬头凝视,微笑,“你们……是心凌的好朋友。”

    这里有意外之音,她认得所有人,李悠清,柯健强,伊永浩和米惠,但在与他们相处时,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真相。

    所有人,都无形中成为谎言的帮凶。

    大家尴尬地沉默着。

    “不关我的事……”米惠往旁边的伊永浩身边躲,小胖手摇摇,声音越来越低,“真的不关我的事。”

    “阿姨,现在很晚了,你应当回家休息……我明天来看你”伊永浩也蹲在季心凌身边,暴露出身后的米惠,米惠再往旁边的柯健强身后躲,个子高的人总是方便为别人挡子弹。

    伊永浩温和地对凌然然说话。

    “是啊,我正要回家。”凌然然疲惫不堪地站起身,伊永浩和季心凌双双伸出手想去扶,但凌然然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身子,闪开两人的手。

    季心凌呆呆地看着母亲从众人身边穿过,一脸落寞地走在一排一排的公墓中间,然后转身下石阶,对周遭的其他人不闻不问。

    不管怎么说,凌然然身体无恙,大家舒出一口气,各回各家。

    现在,谁也帮不上忙了,只有季心凌自己去面对狐狸尾巴暴露后的尴尬。

    回到香逸楼,凌然然从进屋那一刻起,就没正眼看过女儿一眼,她换了拖鞋,径直去卫生间冲澡,冲去一身的尘土和汗水味,默默无语地走在屋里,脸色如霜。

    季心凌埋着头坐在沙发上,给母亲倒好白开水放在茶几上凉着,等待向凌然然坦白的机会。

    但凌然然对女儿始终视而不见,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又径直走进卧室。

    季心凌起身去敲门,“妈,对不起……”

    屋里没有声音,然后,季心凌听到一声落小锁的声音。

    母亲对她锁上了门。

    这是母亲第一次对自己关门落锁。季心凌站在凌然然卧室门前,眼眶里慢慢涌上泪水。

    在她成长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在父亲季若蜀逝世前,她很任性甚至有些胡作非为,只要不高兴,她就会跑进自己的卧室,咔嚓一声关门再落小锁,以此抗议或反抗父母对她的“压迫和统治”,直到第二天早晨她必须开门上学。至于在她关门落锁后父母是如何担心如何忧虑,她从没有去体谅过。

    季心凌吸吸鼻子,强咽下涌到眼眶里的泪花,转身去卫生间。

    花洒淋漓,温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汗渍和内心的沮丧。

    从卫生间出来,她穿好睡衣,青春的**曲线婀娜,脸上又恢复自信和主见。她走到客厅,双手捧着已经冷却的开水,再去敲母亲的门,“妈,你喝点水”

    凌然然没有回声。读书楼

    “妈,”季心凌咬咬嘴唇,她知道母亲能听见她说话,不管怎么样,这是她必须坦白的,不管母亲是否给她机会,她都必须面对真相。

    “妈,我也没想这么一直骗你。开始我只是想图个新兴,殡仪馆的美容师是一门旁人根本不可能了解的工作,我对这门工作很感兴趣,当然,收入也高些,那个吴晓桂馆长说我的收入会很高,我想攒钱给换套低楼层的房子,还想着带你去全国旅游……你一直在还房贷,省吃俭用,你老了,爸也不在,我得替爸管着你的后半生……后来我也一直不确定,我好几次都想着离开,这离开了也就不用告诉你了是吧,就这么拖下来了……”

    季心凌靠在门框上,手里捧着给母亲的凉开水,一滴泪水从她眼眶里悄然滑落,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听得自己眼泪滴落的声音。

    叮——

    原来,落泪是有声音的。她想。心疼的时候落泪,原来是真的有声音。

    “妈,请你原谅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一直让你失望,我知道我让你多次失望。我知道你喜欢苏柏,苏柏是在听到我从旺达辞职到殡仪馆去的时候离开我的;我也知道你喜欢伊永浩,伊永浩是我们松亭殡仪馆的办公室主任,我们是哥们,当然,我也知道他喜欢我。如果我把他也领进门,我怕你更会崩溃——主要是,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殡仪馆工作一辈子,一辈子很长,也不确定是否喜欢伊永浩。可是这么一犹豫,我也就在殡仪馆工作三年了。”

    母亲是怎么度过这几个小时的

    “我开始也不愿意去演讲去比赛,可是……我去了,我站上了舞台,稍后,我还要参加全市演讲和比赛,再参加全省演讲和比赛,我是代表松亭殡仪馆全体职工去的,他们全都盼着我赢得这场比赛。甚至,有些人是一生都在促进这次成功,我是说吴晓桂馆长,她老了,她要退休了,她没什么盼头了,她唯一的期望就是有人能代表她,能代表她工作了一辈子的松亭殡仪馆站上最高演讲台……”

    “我害怕你反对,我担心你想不通,我一次一次地推迟向你解释和说明的机会,我……我骗了你,还伙合我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小柯,小伊主任,李悠清,米惠,我让他们为我保密,我很多时候加班都让李悠清伙合欺骗你。开始欺骗你的时候,我觉得理由光明正大,不希望你担心我,不想别人非议你。后来,就习惯成自然了,找到各种理由和各种借口来骗你,并且还自鸣得意,和朋友们拿成功骗过你而洋洋得意……”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妈,”季心凌垂头,再甩甩头发,同时甩落噙在眼里的又一滴泪花,“你要多喝水。今天天热,如果你中暑了就喊我,你得去医院——茶几上给你备着藿香正气水和凉开水……我去睡了,你自己出来喝点水吧。就算你恨我,你也得有力气来恨我啊!”

    季心凌吸吸鼻子,拿着水杯到厨房倒掉,再换了一个大杯子倒大半杯水回到客厅,将藿香正气水打开插好吸管,将客厅的大灯关掉,摁亮小灯,叹口气,回到卧室。

    卧室门如常地留了八公分门缝。

    疲倦和睡意袭来,躺在床上的季心凌强自撑着眼睛,她要确定母亲是否会打开卧室门。但人实在太疲倦,上下眼皮打架。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母亲卧室门打开的声音,季心凌遽然从迷糊中清醒,她侧着身子,紧盯着门缝外的世界。

    凌然然步履蹒跚,慢慢从卧室里出来,如梦游似地,在开着小灯的客厅里缓缓行走,她走进书房,这才伸手摁亮壁灯。然后她打开电脑,电脑响起开机启动的嗡嗡声,她伸手阖上书房门,眼神漠然。

    电脑启动完毕,她点开自己的日记,盯着前些天写的,嘴唇颤抖,打下一行字,“我是谁这屋里的人又是谁”

    她看着这两个问题,怔怔良久,又打出第三个问题:“若蜀,你说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咱们家是慈父严母,一定会教出一个别具一格的好女儿……你!你教的好女儿啊!我教的好女儿啊!”

    凌然然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视线有些糊糊,但她没掉眼泪,她移动鼠标,将日记关闭,再移动到回收站。

    一切,都这样无可挽回。

    她,凌然然,一个小学高级老师,真的很失败,教出的是一个大骗子,可以骗过半个成都的大骗子。三年,她居然没有察觉出这个骗子的可耻行径。

    要知道,她在学校,只要看着学生们的眼睛就知道那学生有否撒谎,只要听到家长的电话,就能判断出学生家长是否在无原则地以谎言袒护孩子。

    她最引以为自豪的,就是最失败的。

    她老了,退休了,没有工作了,没有丈夫了,她只有一个自以为成功的女儿,实际上,她只有一个骗过她身边所有人的大骗子女儿。

    肖淑英会怎么在背后传这件事豆油婆婆会在一天内让整个香逸楼的老住户们家喻户晓。

    凌然然扶着书房门出来,手指自然地摁熄书房灯,踌躇着走到沙发前坐下,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藿香正气水和凉开水,她伸手,却是拿起电视遥控器,在电视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她将声音摁到了零。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豫剧《花木兰》里的花木兰字正腔圆地唱道,凌然然眼睛盯着电视屏幕,长长地叹口气,伸手拿过插好吸管的藿香正气水一口喝了,头靠在沙发靠枕上,闭上眼睛。

    在有灯光有人影的客厅里,看着无声电视,她可以睡会儿。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一条八公分宽的门缝后面,还有一道心疼的眼神在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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