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087章 谁是他心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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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身为办公室主任的吴晓桂必须及时赶到现场。她这也这么做了,她制止纠纷扩大,安抚那对小夫妻,赔礼道歉,鞠躬,一直赔着笑脸送走对方——不管如何,她只能将原因归咎于自己。

    第二天她没有回家,因为李家湾鞭炮爆炸出现两例意外死亡,死者安置在殡仪馆,殡仪馆要配合有关部门安抚家属。

    第三天她也没回家,因为第三天应该她值班。

    到她回家的时候,她忘记了问宇晨要送她什么礼物,她完全忘记了这件事,“这件小事”。她太累太疲倦。她也没有问儿子和丈夫在除夕夜和正月初一、初二、初三是怎么过的,她太疲倦了,她需要补充睡眠。

    后来,在儿子跳楼自杀后,他的初中班主任郭老师来找她调查时,她才蓦然想起宇晨曾经说过要送她什么礼物。

    她去问丈夫。

    “你以为他想送你什么礼物你应该去问他。”丈夫沉默了许久,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到底,宇晨那年的除夕夜要送她什么礼物呢她永远不知道了。她和儿子之间咫尺天涯,再也说不上一句话。

    宇晨的心门,在他决定从高楼一跃而下时,已经对所有人关上。

    人总是这样,当失去的时候才知道那失去的有多重要。

    现在,儿子既不会送她礼物,甚至,也不会叫她一声妈。

    儿子活着,行尸走肉般,生活在另一个恐惧而痛苦的世界里。

    吴晓桂深深地叹口气,视线转移,注视着前面不远处。那里,在陆一鸣的陪伴下,宇晨慢慢走在花园小径。

    宇晨,你便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答应你,只求你好起来。吴晓桂走出女贞树下,朝儿子和陆一鸣走去,但刹那,她又止住了脚步。

    透过高大的女贞树缝隙,在蜿蜒的半人高树篱中间,吴晓桂看见陆一鸣在小心翼翼地说着话,并且弯腰做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

    陆一鸣从旁边的树篱摘下一片树叶,树叶刚喷过水,叶尖水汪汪绿油油地,他缓缓地,慢慢地触挠着宇晨的手背。

    ——那是他们儿时玩耍的一款游戏,相互挠痒,看谁能坚持得更长久。

    宇晨低头,歪着脑袋看挠他手背的陆一鸣,以及那片绿叶。

    吴晓桂的心咚咚跳起来。情不自禁地,她身子前倾,脚向前移去。

    她面露欣喜之色,渴望地看着儿子。

    陆一鸣仍然在小心翼翼地说话,“宇晨,你还能坚持吗你认输了吗”

    ——那是他们童年时的对话。

    说话啊……吴晓桂的心怦怦直跳……儿子,你说话!你说一个字也好啊!

    宇晨还是歪着头看那片树叶。

    “那……我认输。现在该你了”陆一鸣面带微笑,将手中的树叶递到宇晨手里,伸胳膊到宇晨面前,“挠我吧,我不怕。挠我。”

    宇晨歪着头看着陆一鸣,突然笑起来,傻傻地笑,但蓦然间,他的笑变态,他将手中的树叶扔掉,头往旁边的女贞树撞去,双手紧抱着女贞树,如野兽般地嘶吼,一次又一次猛烈撞击,似乎想将自己的头撞破似的。

    “不……不!”吴晓桂惊叫起来。

    陆一鸣紧紧地环抱着林宇晨,大叫:“宇晨,是我,我是一鸣啊,我回来找你了……”

    撞得头破血流的宇晨拼命挣脱陆一鸣的双手,在花园小径上奔跑,嘴里凄厉地惨叫:“魔鬼!魔鬼!”

    这是宇晨那天说的唯一两个字。

    当医院护工跑来将宇晨护送回病房后,陆一鸣转过身来看到泪流满面的吴晓桂。

    “在他还没跳楼的那年春节,他就是这么说我的。不带任何一丝笑容,甚至没看我。”泪水从吴晓桂脸颊流下,她轻轻说道。

    陆一鸣点点头,步履沉重地朝医院大门走去。

    “你就没有原谅我吗”吴晓桂跟上陆一鸣的脚步。

    “姑,”陆一鸣悲哀地发现才五十多岁的吴晓桂,竟然如同六十岁的老人一样,走路蹒跚,一头花发,眼角皱纹密布。

    “姑,我们要原谅我们自己,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陆一鸣叹口气,停下脚步,这话是说给吴晓桂听,也是说听他自己听。第一

    一老一少沿着街边慢慢走,小叶榕树荫下是两个踌躇的影子。

    “这些年,我一百次一千次地检讨自己。如果没有宇晨这件事,我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一个合格的妻子。”吴晓桂喃喃地说,“可是自从宇晨的事发生后,我才蓦然惊觉,自己根本没有关心过儿子。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工作,都给了那些死去的人,而对一直依在我身边的儿子,却缺乏陪伴,甚至忽略了他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我不记得他是如何上的小学,如何升的初中,又是如何决定读哪所高中,我是一个失职的母亲。”

    陆一鸣挨近吴晓桂,“原谅自己吧。”他轻轻地说。

    “不,我无法原谅自己。”吴晓桂摇头,“宇晨从小胆小,五岁时,我第一次带他到殡仪馆去,殡仪馆的职工们没有恶意,他们拿死人来吓他。从殡仪馆回来后,他连续几夜恶梦,高喊魔鬼,要大人陪着他才能睡着。后来我以为他变得胆子大了,从来没有过问他对看见死人的感受……”

    陆一鸣点点头。随着年龄的增大,许多人会把他们童年的恐惧掩盖起来,而男孩子更多的是要按照大人们的希望变得勇敢而坚强,哪怕他们本身很害怕,哪怕他们天生不适合看见鲜血和死亡的场面。

    包括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初中毕业那一学期,学校开家长座谈会,宇晨希望我去,哼哼唧唧地没说明特别原因。我答应了。可我却没有去。我甚至忘记了原因。直到几天后的某天晚上,我回家时发现宇晨没有回家。我和丈夫找到学校,才发现宇晨被留校了。”吴晓桂回忆道。

    “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陆一鸣问。

    “他的班主任郭老师说,他想知道我们这些作家长的,到底要怎么样才到学校去一趟,孩子都初三了,为什么不可以抽半天时间去学校”吴晓桂喃喃地说。

    姑父开公交车长期三班倒,很辛苦;而答应了去参加家长会的吴晓桂却没有去,宇晨最后干脆不请父母去了,直接在外面请人开会。郭老师很生气,宇晨一直拉着脸站在老师办公室,听郭老师批评父母。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一家人都没有说话。丈夫不想再说话,宇晨也不想再说话,吴晓桂也很难过,无论什么原因在那时都不是原因,她没有得到丈夫和儿子的谅解。

    “那时候我应该和他好好谈谈。”吴晓桂后悔莫及,“也许,那时候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我总是忙,总是告诉自己以后吧,以后吧,就这样,我失去了以后……”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是所有的人都让宇晨失望了。

    郭老师在生病时拒绝宇晨的探视,或许那时宇晨只是想找郭老师说说话母亲连续失约,将自己置于工作和所有事之后,漠不关心;而自己,在宇晨最需要关心、最需要朋友的时候,竟因为一场考试失信于他……

    “不是你的错。”陆一鸣轻轻地说。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如果真要划分责任,而且可以挽回宇晨的花样年华的话,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来。

    一切都无法重来。

    “不是你的错。”陆一鸣平静地说,伸手挽着吴晓桂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不是我错的人。”吴晓桂苦笑,“虽然我明知是自己铸成的大错。他是我儿子,他现在这样,当然是我的错。但你能这么说,我还是很欣慰。”

    “不是你的错。”陆一鸣坚决地说,“姑,你当时是身不由己。如果你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知道,就算是死,你也不会伤害宇晨的。”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伤害了宇晨。”吴晓桂很难过,“这就是我的悲哀,就算是错,也不知道错在哪里——你觉得,宇晨心中的魔鬼会是我吗”

    “……”陆一鸣摇头,“或许是我。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失信于他,背弃了他。我就是他心中的魔鬼。”

    “郭老师说的二十五条。”吴晓桂喃喃地说。

    “我送你回家。”陆一鸣扶着姑姑上车。

    “其实我知道你经常来看宇晨。医院的来访登记上有你的名字。”吴晓桂艰难地抬腿,她发现自己的腿有些痉挛地痛。

    黑色私家车驶离精神病院。

    “你真的觉得……”看着窗外高大的行道树慢慢退后,吴晓桂不知为什么又旧话重提。

    “姑,我们下次一起来看宇晨。”陆一鸣说,却并没有回头看坐在后排座位的吴晓桂。

    “一鸣,你三十多岁了,不要把精力全部放在宇晨身上。我不愿意失去了一个儿子,再失去一个侄儿。我不想你爸妈再经历和我同样的痛。”

    “可是,如果宇晨没有好转,我又怎么能心安”

    “如果再失去了你,我又怎么活下去!”

    吴晓桂有点歇斯底里。

    两人默默无言。

    “姑,不会有那一天的。这十多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想着这件事。如果我不能看到宇晨的笑脸,我不会放弃,我永远不会放弃。”

    “那么多医生,那么多医院都无能为力,你又能做什么!”吴晓桂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真的要让我,还有你爸妈为你担心吗”

    “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陆一鸣坚定地说。

    “不是你的错啊!”这次,是吴晓桂对陆一鸣说,“不是你的错啊!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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