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加更)第086章 女贞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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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一鸣特意穿了一件半新的洗过几次的衬衣,没有打领带,想想,他又把手表啥的摘下,对着镜子把头发弄弄,把原本没有一丝褶皱的衬衣揉揉,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一本正经的假正经”。

    一本正经的假正经。这话是那个河东狮说的。

    对着镜子,陆一鸣扯扯嘴角,如同换衣服一下,他强迫自己换下训练经年的面质表情,而代之一副悠闲而轻松的表情。

    柯健强在面对季心凌的真实工作环境和状况后,对自己的人生三观有了颠覆性的改变,在后来连续的两三次咨询里,柯健强的表现完全不一样,他反思自己的敏感和自私,内省自己对压力的承受力太低,他越来越变得大方、开朗,积极而健谈,他叫陆一鸣为陆医生,叫季心凌为姐,他拥有了许多新的朋友。

    柯健强的逐渐好转,让陆一鸣第一次有了去面见宇晨的信心。

    郭老师夫妻本来就是有知识和文化的老人,只因郭老师长期执念于林宇晨的跳楼自杀,导致家庭矛盾,妻离子散。郭老师在陆一鸣那里找到知音,他们探讨林宇晨的问题,陆一鸣总能耐心地听他阐述和分析,而这些,仅仅是这些,郭老师便满足了。

    陆一鸣所做的,除了一次次地重复不是他的责任外,便是听他倾诉。

    郭老师的执念慢慢释怀。

    郭老师的妻子对丈夫虽然充满埋怨,毕竟旧情未断,眼看时光不多,两人倍感珍惜,总是一起双双来到咨询室。他们在咨询室找到相互之间曾经有的深情,找到曾经有过的理解。

    小郭老师对陆一鸣充满感激,他说,父亲现在这种状况,如果情况好转,或许可以多活一年,如果再恶化,或许半年都活不了,他做儿子的,当然希望父亲多活一天快乐一天。

    他请求陆一鸣允许父母每周都定时来咨询室。因为,父母亲把每周来咨询室当成一桩大事来完成。

    “直到……”小郭老师难为情地请求陆一鸣,直到他父亲走的那一天为止,“希望陆医生你都能抽时间陪着我父亲。他的后半生太苦了。现在除了你,他是再也不会相信别人的了。”

    “陆医生说的……”这话成为郭老师夫妻的口头禅。

    小郭老师总是提前来付咨询费,同时他对巩小莉认真负责地接送父母深为感谢。

    柯健强和郭老师夫妻的情况好转,让陆一鸣也增加一份自信,一份可以面对宇晨的信心。

    他决定去看宇晨,他要面对宇晨。无论如何,他希望宇晨能记得他,哪怕,只是宇晨那空洞的眼里偶尔闪过一抹失望,他也要面对。

    他开车来到精神病院。

    吸口气,陆一鸣平静地下车走进精神病院。

    早晨的阳光金灿灿地闪耀在人行道两旁的银杏树枝头、树叶上,滤到行走在树荫下的陆一鸣身上。树叶婆娑。大自然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只待有心人去品鉴。

    陆一鸣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吴晓桂正匆匆而来。

    吴晓桂看见前面的陆一鸣,怔怔,没有招呼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陆一鸣走出银杏树树荫,进入精神病院,沿着一排女贞树漫步。

    他到底在想什么吴晓桂放慢脚步,也尾随着陆一鸣走进精神病院,隐身在一排高大的女贞树下。

    精神病院的绿化景致很美丽,如同小公园,处处小桥流水,绿柳垂荫,花园长廓。从来都来去匆匆的吴晓桂第一次观察到了精神病院的夏季美景。

    陆一鸣从北京南漂成都,吴晓桂知道她这个侄子是因何回来。但是陆一鸣回成都半年多,只来看过她一次,和她吃过一次饭,其他的时间,他们就偶尔有微信、电话联系一下。

    ——他们无法平静相对,因为他们只要相视一眼,都会在对方眼里看到宇晨的影子。

    吴晓桂心痛这个沉默寡言、又极有思想的侄子,她希望他能在成都生活得开心一些,而不是一味地纠缠于过去。宇晨是她的儿子,她也心痛,但残酷的现实逼迫着她向前走,十多年来,她早就接受了儿子的现状。

    她知道儿子生活在黑暗深渊里,却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侄子也深陷进去。

    执念,偏激,或许就是一个人痛苦的根源。

    她在社会上没有过多的朋友,毕竟,她生活在郊区,每天与死人打交道,而把殡仪馆打理好,井井有条,不出纰漏,这才是她的第一重要。

    她把她认为最好的姑娘介绍给陆一鸣,和所有的长辈一样都会情不自禁偏心眼一样,尽管她知道伊永浩在喜欢季心凌。她不会同意伊永浩与季心凌在一起。不管怎么样,她都会阻止这种状况。

    季心凌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对母亲又有大孝,出身于教师家庭,这不是很好吗至少从家庭教育方面来说,她认为这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婚姻。最重要的是,她爱着侄子,又欣赏季心凌。

    但是显然两个年轻人都看不中对方。

    也罢,或许真的是她老了,不了解年轻人了。

    当然,从学历上来看,或许季心凌配不上陆一鸣……吴晓桂思索着,但或许自己可以帮帮季心凌提高——地位

    背靠着银杏树,吴晓桂轻轻叹口气,现在是殡仪馆的旺季——对很多老年人来说,太过冷或太过热,都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季,而今年的成都,已经出现好几次橙色高温天气预警。殡仪馆很忙,每天都在忙,但再忙,吴晓桂也会抽空来看看儿子。

    哪怕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一眼那面色呆滞毫无表情的儿子,她才会放下心来。

    丈夫早就不来看儿子了。但这并不等于丈夫不爱儿子。她知道。

    因为丈夫每次来看过儿子,回家后都会一言不发,整夜整夜地不睡觉。139中文

    吴晓桂履行着她作为母亲最后的职责——只要儿子没死,只要她还活着,她都会来看他。

    这是她欠儿子的。一辈子,她都欠儿子。

    虽然儿子永远不知道她是多么后悔。

    那年春节前,十三年前,不,十四年前,那时她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组织上将她从服务中心主任提为殡仪馆办公室主任,也就是从部门主任升职为馆里中层干部。

    她很高兴地告诉宇晨和丈夫,今年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都不会值班。大年三十是馆长值班,正月初一是副馆长值班,公墓由公墓主任值班。

    而在前几年,作为一个服务中心主任,她无法将临时工班组长排在值班最艰难的两天。她只能排自己。她年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都在服务中心值班,部门值班。

    儿子上高中了。她说,她得陪陪儿子。馆长说行,你值初三吧。

    这是吴晓桂第一次以儿子为理由要求特别照顾。

    有她在家与儿子守岁,丈夫放心地出夜班车。

    当新年的钟声还没敲响的时候,郊区已经是热闹的鞭炮声声,大年除夕,爆竹声中辞旧岁,人们习俗用燃放鞭炮来欢送旧岁,迎接新年的到来。

    她和儿子吃过汤圆守在电视机前,她不喜欢看春节联欢晚会,但是儿子看。儿子因为他表兄陆一鸣没来成都过年很不开心,打了电话到北京和陆一鸣煲电话粥,问候了舅舅和舅妈。在礼节方面,儿子总是做得很好。

    “妈,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儿子笑着说。

    才刚进入高一学校的儿子哪能有钱准备什么新年礼物呢不过就是一些贺卡之类的玩艺吧。

    她没多想地点头,好啊,谢谢。她说。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但两部手机却端正地摆在茶几上——虽然她没有参与值班,但是她总是担心有什么事。

    新年,万家团聚的时候,大家放假的时候,正是殡仪馆最忙碌也最紧张的时候——许多从外地赶回家团年的人们,都会在新年里去祭祀他们逝去的亲人。

    殡仪馆存放着数十具没有火化下葬的遗体,那时候还属于同一家单位的公墓也安葬着数千个骨灰盒。殡仪馆和公墓全体职工都在春节期间实行两班倒,任何人不准脱岗。

    吴晓桂一直看电视,一直守着手机,甚至上了厕所回来也会立马看看有没有漏接电话。

    从来没有在除夕夜休息过的吴晓桂,在她第一次在除夕夜休息的时候,却总是魂不守舍,意念无法集中。

    怕出事总是会出事。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就是那么巧。

    一对从外地打工回家的年轻夫妻到公墓祭祀逝去的父母,燃放鞭炮,公墓职工上前劝阻,两两发生纠纷。盛怒之下的年轻人把公墓职工推下坡坎,导致职工跌伤。

    这是一桩很小的纠纷。

    如果放在平常时候或普通单位,也就是送伤者去医院检查,如无大的问题,几百块钱便可解决。当然,是由引发事故承担相应责任的肇事者赔偿跌伤的职工。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吴晓桂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极快地拿起手机。

    “馆长呢”她问。馆长是大值班,这事应当通知馆长。

    “李家湾发生鞭炮爆炸事故,有人死亡,馆长带人到李家湾去了。”对方说道。

    “公墓主任呢让他马上到现场!我立刻赶来!”吴晓桂说。

    除夕夜发生纠结,不论怎么说都会对殡仪馆和公墓不利,因为习惯就是如此,舆论和民众会不分是非地完全偏向失亲者,而政府虽出台了在公众场合禁止燃放烟花和爆竹的公告,但是……在死亡面前,在死者面前,殡仪馆和公墓职工是弱势群体。

    “主任……请假回老家了。馆长同意的。”公墓值班人员无奈地说道。

    吴晓桂在那一刻几乎暴跳如雷,但她还是拼命克制自己,在馆长外出、公墓主任回老家的前提下,公墓职工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找馆办公室主任,这是一种制度潜规则。

    “我马上来。”

    放下电话的时候,吴晓桂看见儿子在旁边站着看她,他一直在听她说话,他平静地等待着她的……决定。

    “你知道,这出了意外,我需要马上出去。”吴晓桂尴尬地给儿子解释:“一会儿你爸就收工回来了。”

    “我以为……”宇晨喃喃地说,“我以为我们一家可以过一个团圆年。”

    “当然会。”吴晓桂勉强笑,“把这事解决了我就回来。”

    她穿上大衣,拿着手机走出门,边走边打电话。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呆呆站在屋中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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