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名字，是寂寞》第一章 苍空下的我们，强颜欢笑(2)

    第一章　苍空下的我们，强颜欢笑(2)

    蝉声千啭，海风轻拂。

    次日新生训练的午后，高二学长姊办了社团博览会，我看着渐渐熟稔彼此的新同学们，只觉得心中无比孤单。许多人相约一起看社博，欢声笑语迴荡走廊与楼梯，自己却只能孤伶伶闲晃这偌大校园。

    我走到了一楼，漫无目的地在四周游蕩。先是晃到二栋的漫研社那里，看见可爱的动漫人型立牌，还有学长姊cos女僕充门面。

    看久了觉得无聊，我就折返回去，往校门口的方向踱去。那里也同时摆了很多摊位，有合唱团、管乐社、康辅社、吉他社、魔术社、国乐社、生研社……各种千奇百怪的社团：我看见魔术社学长的魔术帽中一只白鸽翩翩飞出，停在他的手臂上歪头看人；生研社的社兔阿宝到处乱蹦，有个迷糊学长摔了好几跤都捉不着兔子；国乐社那长相清秀的学姊阖目吹箫，古雅之极；康辅社的社员戏演得声泪俱下，一下子便好多学弟妹们鱼贯入摊位……

    在往体育馆那里行去，是天文社、溜冰社、桌游社、热音社。

    天文社的摊位只草草立着「欢迎来顶楼看星星」的海报，旁边的学长显然是天文社社长，他眼观冷落的摊子，颜上多添烦忧。「唉，如今的学妹怎幺就瞎了眼呢？没看见我这个帅炸的公关社长……」

    「高翔。」这时一个漂亮的学姊走过来叹口气。「你觉得要不要让佳瑜他们找人充场？」

    名高翔的学长摆摆手。「不用啦，有我这个立体人型立牌就够了。」我觉得好笑。

    就在此际，突然一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狠狠地撞了我的右肩，硌得骨头生疼。

    「学长，我要加天文社！」那个脸蛋圆润的女孩大声疾呼，无惧众人的侧目。

    高翔一见有人热切地大喊，便扭头对社员自得地说，「看吧？毕竟不是每个人眼睛业障都很重啊。」

    我暗暗摇头，匆匆离开。对于这个有着自恋社长与疯狂学妹的天文社不敢苟同。

    往里延伸，体育馆前的空地有乐团表演，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黑色社服，奏着我没听过的歌。主唱染一头金髮，背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他的音质颇佳，声音时而宏亮浑厚，时而亲切温煦，与场地产生了共鸣；鼓手的过门招式百出，毫无违和地融入这首半抒情的歌里；bass手的技巧令人钦佩，他快速地在弦上按出不规则的连续双音；键盘手的手指灵动快速地在黑白之间旋转舞动，声声敲打在我的心尖上。

    我觉得新奇，跟着三五个人坐上阶梯看演出也顺便歇脚。

    一直以为摇滚乐是吵杂而不规律的，是金属敲击而刺耳穿脑的。原来摇滚可以宛如微风拂动水面，涟漪清泛。

    听得心旌随之鼓动，我突然很想问问他们社团有没有木吉他教学，我家有把旧吉他……

    霎时，有个身穿制服的男孩背着黑色吉他袋从我眼前掠过。他走得很快、很急，步伐却有若残微的风，轻盈而病弱，又像双脚根本未踏至地上，未闻一丝杂沓声。

    他的侧颜一如他的行止，虚弱苍白，了无生气，却精緻如俄罗斯的陶瓷娃娃，冰雕般的五官，彷彿一触即灭的沫影，即使它湮灭之际也会在脑海中蕩漾余波。

    那双幽然的阒寂之眸，黑得如宇宙虫洞，折合了时与空，扭曲重叠，剎那之间，我竟然有一种徬徨他境的错觉。

    「等……等一下！」好不容易自喉间挤出声音，却喑哑得令我惊诧。

    其他人则继续听乐团的演出，有几个人因为我突如其来的叫喊，不耐烦地瞪着我，彷彿我长出第二个头。

    那人的动作顷刻凝滞。

    有一瞬息，我以为他会回头。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踱到一扇门前，旋身走下楼梯，地下室泉涌的黑暗很快就吞没了他高瘦的形体。

    门上的挂牌无风自摇曳，挂牌上用pop海报字体写着红色大字：

    热音社办，从此门入。

    我迟疑了一下，推开半掩的门，逕自走入寂黑之中。

    □

    地下室湿冷涩滞的空气凝寂在我的鼻腔和肺腑中，我感到死寂的窒息。

    而那唯一的明湛，便只有一盏灯幢然摇晃在彼端。

    彼端蔓开了柔柔的吉他声，共鸣箱扩大的声响却在不寻常的空气粒子间流窜，显得有些妖异扭曲。

    灯光投射在他美若陶瓷的侧颜，光与影在他脸上流溢，他羽睫的影子也投射在他眼下。就像个精緻的娃娃。

    他抚着木质吉他，像抚着雕花竖琴，抬眸，眸光流彩，宛如琉璃。「学妹，妳看着眼熟，我们有见过吗？」他淡淡微笑着。

    他的嗓音低醇温润，如歌似诗，其实很动听。而他的话语不似轻佻的玩笑，倒像是陈述事实。

    我没答话，脸上却蓦地绽开粉蔷薇，幸好在暗中不明显。

    昏黄的光映得他洁白衬衫有了复古的颜色，他眸中氤氲窜升的情绪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

    「学长，为什幺要在这幺黑的地方弹吉他？」我诧异地问，差点没说出「好像在演校园鬼片」。

    「安静的地方，才能听见最纯粹的声音。」他捻弦而奏，用我国中程度的乐理，听得出和旋都是以小调音阶组成的，忧伤而凄清的音色吟叹着，在暗中幽幽荡漾开来。

    「开个灯吧。」我蹙眉，在黑暗中摸索着墙壁上的按钮。这学长人还真奇怪。

    「不要开灯。」他又轻声说了一句，让我赫然僵住。

    「喔。」

    在片刻的静寞之中，我的恐惧终于油然而生，我想凭着微弱的光源走向学长那边，但学长疏离而冷寂的态度使我不敢过去。

    「……阿杰，刚才好像有个学妹跑下去了。」隐约的声音从楼梯传来。

    「干，真假？地下室又没人，很黑耶。」

    啊，这里该不会禁止新生进入吧？我有些担心，却见他从地上站起，转身走向更黑的一端。

    学长？我还来不及说话，灯忽地亮了。日光灯刺眼，我就瞇着眼睛往后一顾，只见方才在广场表演的主唱狐疑地看着我。

    「妳是小高一吧，怎幺一个人在这里？」

    「没有啊……」再转头，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刚才还有一个学长的。」

    「可是庭伟说他只看到妳走下去……算了，不重要。」他摇头，冲我无所谓地一笑。「只是学妹啊，妳这样乱跑真的很危险。」

    我有些困窘地垂下头。「对不起。」

    「欸……也没那幺严重啦。」学长咧开了大大的笑容，配上他一头金髮，宛如曜阳，暖和得人心都要似冰消融，新生训练两天以来的孤单委屈便慢慢化开，心中不再感到孑然寂寞了。

    「那、我们上楼吧。」

    「嗯。」

    「喔对了，学妹有兴趣加入热音吗？」

    我望着主唱学长拉开虚掩的门，灼目的阳光斜射入我的瞳孔，我下意识抬手挡着视线，而他的轮廓在明曦下像镶上了一层金边。「热音社也可以学木吉他吗？」

    他用身体顶着厚重的门，绅士地让我先行出去，自己随后才走出来，仍不忘对我友善微笑。「当然啦，虽然校内有吉他社，但我们热音也有木吉教学。」

    也许是瞧见我那双突然亮了起来的眸子，他又笑道，「不然学妹先留下line id，考虑考虑再告诉我要不要加？」

    「好，谢谢学长。」

    他口里说着「不用谢」，自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我，于是我飞快地在框内打上我的id，确定键按下后，跳出了正确的人名和头贴，然后我就迅速把手机还给他。

    由于放在口袋里，他的手机还有一丝余温，却滚烫得像火舌，要从我的指尖延烧到心脏。不然说实在的，我打字从没这幺快过。

    「加热音就在社团选填单上填56。」

    「嗯知道了，学长再见。」

    「雨泱学妹──」彷彿刻意拖长的尾音，我猛然望向他。「掰。」笑影在他唇畔清晰浮现，为今日烙上最深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