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名字,是寂寞》第一章 苍空下的我们,强颜欢笑(1)

    第一章 苍空下的我们,强颜欢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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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在脸上装满笑容,就不会有眼泪存在的空间。──罗尹登?米斯崔《微妙的平衡》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我猛然睁开双眼,按掉闹钟,时间定格在5:30。我怔愣地望着钟面上秒那一栏快速变换的数字,心跳彷彿跟着起鬨似地愈发快了。

    期待与退却掺杂在空气粒子当中,就像是催化剂,令我马上把方才的梦境摒弃了几里远,顺便将我拉回现实。

    梦境,谁理它呢,记忆早已模糊了。

    现实。今天是新生训练,是该好好搭理它。

    于是我下了床,打开衣柜,为的是找我那套新制服。

    米白色的短袖衬衫,不仅在衣上两边有打摺,左胸的口袋还缝有波浪图纹的校徽,口袋上缘绣的是蓝色的班级学号姓名;薄荷绿混天空蓝的百褶裙,看起来俏丽可爱。

    我穿上那套青春的制服,待梳好了那头颇喜乱翘的长髮后,我便走到客厅,桌子上有一小罐的药,底下垫的是一张便条:「记得带喔!」外加一枚笑脸。几不可见地微勾唇角,我拾起药瓶放入裙子口袋,背上深蓝色的侧背书包,在玄关穿好了鞋,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走到校车接送区只需要五分钟。由于学校离得很远,理当会有校车专门接送。

    我走上校车,选择一个靠窗的座位,过了十五分钟后,司机大概也察觉到这区只有我一个人上车,于是启动引擎。

    我专注地享受一个人的车厢,以及专属于一个人的宁静。

    直到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学生上了校车后立刻与旁人聊了开来。而一幕幕擦略车窗的景象,从泛着金属色泽的高楼林立,逐渐变作了依山傍海的蜿蜒公路。

    头轻倚着窗,我凝眸注视窗外。一半是因为头痛发作,一半是因为纯粹想欣赏窗外美景。

    墨青色的山峦在右方起起落落,左边的海岸线一沿紧偎着公路。我坐在靠左的车窗旁,眺凝浪群拍打着礁岩和消波块,激绽开的一朵朵白花,不过一瞬就凋萎在海潮起落之间。

    属于北海岸的色调,并非你想像的热情明朗的湛蓝,而是那种阴郁的灰,瀰漫在人心上的,不散的灰。

    海与浪,蓝灰色洋裙与滚边白蕾丝,恍惚间彷彿想起了什幺……

    纯白色的洋装在海风中翻飞。

    『妈咪!』

    脑海里忽地迸出一声软糯的童语,我瞪眼震慑了一下,这是……

    『爹地什幺时候会回来?』

    然后,眼前是一张泪痕斑驳的容颜。眼泪很烫,那个她……站在了悲泣女人的面前……她是谁……她第一次领会到了绝望的热度──一点一点的泪水滴在小小的手上……我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臂的某处传来了迟来的温热。

    宛若全身神经导通了电流,我浑身狠狠一颤,头脑是疼胀得更厉害了。隐约能从窗上投影看见邻座的女孩瞪着我,好像在看癫痫病发的患者。

    我赶紧找到口袋里的药罐,啵地一声将之打开,含了一粒,硬是不把它吞下去,纯然的苦涩袪去了脑海的火烫,只言片语也渐趋无声。

    我选择闭目养神。药效发作,身体逐渐在毫无头绪之中找到一丝安稳平静之所。

    「……同学,到学校了!」不知过了多久后,那声音直震得我耳鸣,我于是睁开双眼,揉去惺忪,看了眼不耐的司机大叔,又望着空无一人的车厢,抿唇不语地背着书包起身下车。

    立于山丘上的学校便在眼前,我望着校门口的牌匾,听着远处传来的海潮之声,缓缓地和渐稀的人群走进了校园。

    □

    执起一只白粉笔,吱吱嘎嘎地在黑板上写上我的名字。「我是何雨泱……呃我……」由于按笔划数决定座号,我是5号,理应第五个上台自介。没有充分时间準备台词,我完全措手不及,尴尬地面对一众同学,气氛沉滞得令我快要窒息。

    「同学,介绍一下妳是哪所国中毕业的?」在旁的班导看不下去了,替我找了台阶下。

    暗自鬆了口气,我佯装平静道,「我毕业于a国中……」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不止。我思忖着,自己一定要早点习惯,尤其我们学校是男女同校不混班,而我身处的是纯女生的普通班,女性生物的舌头长度总是甚于男性。

    「好,换6号!」语声一落,我立时从讲台上大步踱回座位。从小便知道讲台并不是我所熟谙的世界,我不懂得戴上世俗的面具,乔装成众人愿意接纳的模样,他人的漠视却仍然教我心塞。现在我回到了小小的靠窗座位──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落,反而有安抚心绪的熟悉感。

    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积习,真不知自己是太过自卑,自卑到不想引人注目,抑或太过自负,自负得不愿让人漠视。

    「不好意思,等一下去活动中心是要带新生守则吗?」

    前座的同学忽然转头问话,突如其来地,于是怔了一瞬才强自牵起友好的笑容,回道,「嗯,是啊。」

    「谢了。」她的脸庞面对我滞了半晌,眉梢几不可见地微蹙,似是催促我还能再与她聊多一些。我莫名地反感。

    佯装不明白她的暗示,低首继续在新课本上写下名字。眼角余光瞥见她神色一滞,继而唰地一声,讪讪地把头转了回去。而此刻我执笔的手是颤抖的,她一定不知道,比她更难堪的是我。如果我应了她,又不知该和她搭什幺话?与其思索这些,不如冷酷地不予理会,也免去了寻不到话题时的尴尬。

    「雨泱……是雨泱吧?妳想选什幺社团?」左边那个同学这样问着,我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于是略带一丝探究地侧首瞥向她,是个脸型圆润的女孩,其实她的脸蛋算得上清秀,只不过……略显福态。

    我甫发觉她展颜时,编贝小齿从殷红的唇瓣内露了出来,很是可爱。

    而那样明媚自然的笑靥,彷彿怂恿着我吐出哽在喉间的字句。「我还不知道耶。」只好如实回答。

    她双眸里似是住着一个年轻的灵魂,鲜明地跃动,我想,若是养老院里的老人家看着如此红颜,大抵也会泪流满面地恨此生不可复返吧。

    「妳要不要看各社的宣传单?」

    理智上,我应该要回答「没关係不用了」,惯于客套的我此刻却意外地说了声「好啊」。

    她笑盈盈地从书包内拿出资料夹,社团的宣传单全都夹在里面:吉他社、手语社、热音社、电算社、国乐社、自科社、生研社……无奇不有,整整至少有五十多张,她将之陈列桌上,多到需要借用我的桌子才摆得完,于是默默地想起了那些被我的冰冷眸色拒于千里之外的学长姐,多少有些懊悔。「我一向是来者不拒啦,所以学长姐排队在大门口发传单的时候,我全拿了。」看见我的神情,她笑着解释。

    我脱口问出一句话,「妳到底想加哪个社团?」

    她的笑容咧得更大了。「我们学校就是社团玩出名的,我还想说要不要地社。」

    「妳一段就打算炸了?」玩社团和成绩呈现反比关係,这是不变的定律。

    她吐吐舌头。「我的一生也只有一次高中,考试的机会将来多得是。」

    我思索着她的话,缓道,「也是。」话落后沉默了良久。

    彷彿自知我俩的话题将尽,坐我前面的同学忽然回过头来和那个微胖的女孩谈笑,我被冷落在一旁,唇上仍衔着一丝无所谓的淡笑,无所谓吗?反正我早被冷落惯了。依稀听见她们相约去看明天的社博,而届时的我只能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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