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第二十二章 平静之后

    六御司之变震惊天下,庙堂江湖均是不曾想到这个庞然大物竟然在一夕之间就倒下了。

    韦先生依然身陷皇宫,数月之间未传出半点消息,人们便不得不猜测这位天下第一人是不是已然遇害。

    至于六御司其他人等也是树倒猢狲散。

    右督府巡使聂离抗旨乱上、不知所踪,现下已经是刑部通缉的天字一号重犯;左督府巡使郑天河调任京都卫左军统领,依旧是从三品,自然是无以前的风光,但好在不似聂离那般无容身之处。

    大都督府、刑部、兵部等等将六御司一顿瓜分。

    刑部拿下了右督府,新设绣衣郎,专门负责追拿不尊朝廷的江湖中人。

    大都督府与兵部本来是想全盘接下六御谍网。但陛下却是立了文忧阁,专司情报之职,直接对陛下负责,涉军务谍报抄送三份每日送入宫里和大都督府、兵部各一份;江湖情报则是送往宫里和刑部绣衣郎指挥使各一份;其他事涉百官之情报只送入皇宫。

    自此,这场从朱雀楼聂离一战八道剑神而始的六御惊变终于落下帷幕,六御司彻底退出了大恒舞台,今后也只能在史书中看到寥寥数笔关于它的记载。

    它从出生一刻就潜藏在最黑暗之处,守护过这个帝国,伤害过这个帝国。

    太祖陛下希冀它成为自己一双最冰冷睿智的眼睛,用来与深渊对视。

    但他的子孙都拥有着无论的智慧,那只是您的眼睛,能驾驭它的只有您,我们需要自己的眼睛。

    皇帝坐在御书房那张金丝楠木椅之上,摩挲着扶手之上那个栩栩如生的龙头。阳光照射在陛下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他双眼眯着,很是享受这暖烘烘的感觉,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又赢了。但很快陛下那双英眉皱起,似乎是想起了不快之事。

    皇帝的眼睛缓缓睁开,扫了一眼太子送上的奏章,那双眼睛忽而深幽若无边暗夜,忽而又广阔似万里碧空。

    突然皇帝开始轻咳起来,每一声都很小,但是都很艰难,他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身体,以至有些微微颤抖。

    咳声终于停了下来,皇帝眼皮微垂,低声自语:“绝灭王还是未死,那真是太可惜了,是不是啊先生!您才是算得最远的那个。”

    原本轻握扶手的那只手渐渐用力,皇帝抿着双唇,眼中既有犹疑和不安,又有着无限杀机,而最深处,似还有一丝淡淡的不舍。

    绿柳园当下已不在那么苍翠了,树梢上的叶子微微打起卷来,泛起黄边,无精打采的。那些奇珍异花坚持得久些的,也是骨朵微微垂下,好似个斗败的将军,它赢了所有的对手,但战胜不了天道变化,枯萎的归宿终究是要迎来。

    但好在园子里种了不少金桂和秋菊,那花骨朵现在也是冒出了头,想必不久之后就是满园金黄了。

    聂离此时换了一身月白长衫,少了几分戾气,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正与安平郡主在园中漫步前行,但两人皆是低头不语,各有心事。

    今日荣舒芸穿着一袭紫色罗裙,金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着朵朵盛开的梅花,一根玄紫色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一头黑发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又插着一根白玉簪子,远远望去便似那画中仙子走入凡尘。

    “郡主,这些时日多谢照拂,不过当下我不得不走了。”

    聂离忽的停了下来,轻声说道。

    “嗯!”荣舒芸轻声回道。

    如今绣衣郎已经盯上了天合、长衣二街上的贵人,荣王府及其所属各处宅院自然在探查之列。没有人比聂离更清楚这帮人的能力,早晚是会查到这里的。

    自己这位天字一号的朝廷重犯躲在荣王的绿柳园子里,怎么说也是要牵连荣王府。

    聂离会躲在这里近两月,已经是荣舒芸的各种威胁利诱加形势所迫。如今情况,估计那位荣老王爷看着满街跑的绣衣郎,一颗心早就悬到了嗓子眼。

    不见王府的管家这几日几乎是一天来三次,没事就问:“郡主您何时回府啊王爷想您想得身子都消瘦了。”

    “郡主您还不回府王爷说您再不回,我也不用回了!”

    “郡主!王爷说要把绿柳园给卖了!”

    烦的荣舒芸直接把管家关进了绿柳园,当然还是要好吃好喝的伺候。所以那位管家现在也不是特别着急,总之这日子比回王府被王爷骂是要强得多。

    但聂离不傻,他当然不傻,这是荣王在下逐客令了。

    自己现在在荣王眼里怕就是个勾引人家女儿的登门恶客,老王爷没直接领着京都卫和绣衣郎上门赶客已经是大恩大德了,自己可不能这么不识趣。

    这位王爷当年和先帝下棋都敢悔棋,少年时更是和当今陛下拳脚相向过,这般狠角色如此忍让,全凭着是安平郡主的面子,

    想至此处聂离心中念动:“荣王府在京中屹立几十年,当今荣王也是位权谋老到的高人,京城之事,其必有所察觉,不妨可以一问。”想到这里不由看向身旁的女子,见荣舒芸白颈若雪,一张侧脸俏丽无双,便立时打消了这念头,暗道荣王府之事到此为止。

    他突然想说些什么,今日一别,二人不知还有无机会重逢,若说他心中对安平郡主无半点情谊那是假的,但聂离自幼与人疏离惯了,若非际遇使然,恐怕便会养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性子。

    至于与这安平郡主,聂离只道自己福薄缘浅,眼下生死不定,又何故连累旁人。

    聂离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郡主!告辞了!”

    留下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双足微点,绿柳园中便是再无他的身影。

    留在原地的荣舒芸一偏头,俏脸愕然,而后双眉一皱,那双水一般的大眼睛怒火难掩,气冲冲一掌挥出,掌风之下路旁一片林子哗哗作响,霎时间落叶飞舞,漫天飘散。

    “哎呦!郡主,发这么大脾气!”王府的管家悄然出现在一旁。

    “哼!就让这家伙被绣衣郎抓到刑部大牢里受大刑吧。父王这就高兴了吧!你们都开心了吧!”荣舒芸理也不理管家,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却是对聂离如此告别气愤难消,柳眉踢竖,俏脸之上满是愤然,转身急步离去,一路上秋风扫落叶、砂石乱舞,那般景象颇为壮观。

    看着老管家一阵哆嗦,一张老脸皱得让人心酸,满脸苦笑,心中直叫王爷误我啊!还有这个聂离,哪里有这般和姑娘告别的,怎么不得送个离别礼物啥的,现在的年轻人啊!

    而后猛地一拍胸口:“呸呸呸!”暗道这要是王爷知道,还不扒了我的皮。

    落日余晖之下,上京中心那座巍然皇城被一层淡淡光晕覆盖,朱墙黄瓦,光辉夺目。

    朱雀楼的第八层已然被修缮一新,聂离独登高楼,负手而立。从这里正好可以眺望到此番夺魄惊人的场景。

    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迷茫。你们都以为万事已休,可惜,我还活着。

    人只要活着,事情就没有结束,而有些人就算死了,事情也不会结束,聂离没有那么光辉的梦想,他也不想成为那般伟大的人。

    他只是一名剑客,有剑则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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