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一鹤排云上》凌霄一鹤排云上分节阅读2

    第3章

    对方现如今无法人语,不能为他解惑。

    沈钧天知道它来历后,不知对方哪日能恢复,纠结过了仍如原先对待,但捉弄自然没了。

    掐指算来,自养这妖藤将将快三月了。

    近来落雨仍没停,他起先觉得雨声恼人,听多了却想哪日没了这声怕会不习惯。

    昆仑不事生产,再大的雨于他而言,仅是有些不便。

    山外百姓却要遭殃。房屋毁损,良田被淹,决堤洪涝,件件样样绝人生路。只是这些有各处神灵看护,昆仑这等仙道是不管的。

    但神力浩荡如泰山府君都结局惨淡,再看这绵绵不绝的雨,不详预感更浓。

    这天本也寻常,沈钧天甫睁开眼,却觉出不对。胸腹间有什么压着,以他警觉程度,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看去黑鸦鸦一片,一摸顺滑如流水,自指缝里淌落,而乌发下素面如玉。

    见他醒了,那人撑起身,一时长发委地,道不尽的风流旖旎,神态却一派纯然稚气。

    沈钧天见着这人身上的玄衣朱裳,猛然醒过神。

    “府君?”

    对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俯下身,拿自己的脸孔贴上他的,极缓地蹭了一蹭。

    “望舒。你说的,要叫望舒。”

    他语调柔软而平匀,似是字字斟酌,说话时与对方双目相对,一眼不错地凝视着。

    若是平常人,被这么瞧着必定不适,但沈钧天乃是持无象剑的昆仑大师兄,自然不会有这感觉。况且,对方容颜清逸,周身气息平和,即便神态微有古怪,也足以叫人忘却了。

    ******

    沈钧天从前是见过他的,但未有看得这么清楚。

    约莫百年前,他的师父尚不是昆仑掌门,他也不是大师兄,手里的剑也还不是无象,正云游在外长些见闻。

    当世神道昌隆,除正统神祇外,骗得一二信徒的野神也不在少数,淫祀屡禁不绝。与神灵庇护百姓攥夺愿力香火不同,仙道于洞天福地避世隐修,双方互知而少往来。

    沈钧天不喜静,入昆仑小两百年,再待不下去,离山看点新鲜的。

    三年之后,正好到泰山。

    泰山自古便是帝王封禅之地,沈钧天一路为避麻烦,拜会过几位神祇,到了此处也当去烧炷香。

    白日买了香,趁夜他入了府君庙,燃香祝祷。

    仙神不相往来,因而不是每位神祇都会露面,况且泰山府君身份贵重,现身可能小之又小。

    待烧完香,果然毫无动静。

    他不仅不失望,甚至悄悄舒了口气,掸去袖上香灰。

    转身要走,忽有人道:“你是从哪来的?”

    循声看去,泥塑神像变作血肉之躯,玄衣朱裳,冕十二旒,庄严无匹。

    “昆仑沈钧天见过府君。”

    泰山府君侧头,引得冕旒微微晃动:“……昆仑在哪儿?”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沈钧天多半要恼至拔剑。

    昆仑乃大派,神祇或是修道之人少有没听过的,这一问怕是故意挑衅。然而这位府君外表端庄,令人敬畏,言行却有不知世事的天真。这天真毫无矫饰,沈钧天一点火气也生不出,甚至细细与对方说了昆仑方位。

    听后,这位古怪的神祇道:“那么远,我是去不了的。”

    他口吻平静,并不惋惜,沈钧天心中一动,想到了别的。

    这些神祇享凡人香火,才得的神位,而在此之前,原身是人是鬼是妖,没人知道。

    想至此,于深夜空寂的神庙里,他闻见一丝奇异的味道。

    比妖物精怪清冽,比修道之人浓些,像花香,甜蜜醉人,夜风过檐,又散了干净。

    沈钧天回神后,不知如何应对这话,忍不住望向对方。

    冕旒之后,泰山府君的容颜隐隐绰绰,看不真切。即便如此,他也明显感觉到那目光穿过阻隔,停在自己身上。

    时间长了,竟有种灼热黏缠之感。沈钧天垂眸,略微有些不自在,隐约还有几分不安,却也说不清楚。

    对方又开口了。

    “你与平时那些人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沈钧天心道,他乃修道之人,与普通百姓自是不同。

    此次之后,他便回了山。又几十年,师父做了掌门,他因修行需借助地气,方出了昆仑。

    天下地气最充盈之处在八玄幽都,即泰山之下,沈钧天到得泰山地界,恰遇上几个百姓落难,顺手救了下来。

    当晚,他于房中休憩,府君穿墙而来,就白日之事致谢。

    准确说,其实是沈钧天多事,抢了对方活计,不恼已是幸事,道谢反令他尴尬。

    第4章

    不同于多年前的匆匆一面,沈钧天要采地气,在泰山脚下暂居。时间长了,与对方又有了几次来往。

    与一般神祇不同,泰山府君外表端庄,性情却柔顺,说话温声细气。熟悉之后,沈钧天放下原先担心,闲余二人常有交谈。

    对方从无避忌,几次当面降雨。

    从晴空明净至阴云密布,不过盏茶的事。神道束缚虽多,但在这方面优势太足,纵然是沈钧天,也拊掌赞了一句:“好手段。”

    泰山府君抬头望落雨如针的天空,没有说话。

    几日后遇了桩事。

    邻近的云台山神骄奢无度,起先只是求雨时候多要些牲畜酒水,后来竟索要美貌童男童女。他得了供奉,却腻烦了,一月间不止滴雨不落,还故意散了雨云,以致水干地裂,民不聊生。

    他一手把持整个云台地界的风雨阴晴,信徒虽起怨怼,只得咬牙认下。又过了阵子,有人受不住,举家迁来泰山。

    泰山府君平白多几个信徒,也不在意,云台山神被落了面子,上门讨要那几个逃来的百姓。

    对方来时,沈钧天与府君正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中,见这位云台山神样貌出奇俊伟,如日中骄阳令人不敢直视。与他从前见过的作恶之人不同,许是身份有差,对方神色坦荡,像个耍脾气的孩童,眼中干干净净,只有纯粹愤怒。

    若看外表,云台山神是个二十好几的青年,这种神色放在他身上,使得沈钧天心中寒意顿生。

    泰山府君面对沈钧天时,极好说话,这时却一口回绝。

    云台山神气冲冲喊道:“我哪里做得不对!得来不易,他们才会敬我畏我,乖乖侍奉我!你若不是泰山神,早被人拆了骨头研成粉一口吞了!”

    府君温声道:“你还记得自己最初是什么,又是怎么成的山神?”

    云台山神冷笑:“我只遗憾自己为何不是泰山神,否则今日哪由得你说这些!”

    他看见边上的沈钧天,笑里掺了恶意:“你竟还与凡人来往,好极,真是好极。今日若不把那几个叛徒交予我,改日这人入我地界,休怪我无情。”

    沈钧天伸手摸摸鼻子,觉得有些无辜。但他是修道之人,虽忌惮泰山府君,对这种小山神并无畏惧,根本不把这威胁放心上。

    泰山府君没有沉默,但也没有发怒,他道:“不落雨可以,但不能主动干预,散了雨云。”

    云台山神错以为他有松口意思,得意道:“我云台山的事,你瞎管什么。我爱下雨就下雨,不下你能把我怎么着?”

    泰山府君轻叹一声,挥袖把这不知好歹的山神打下了山。

    沈钧天本只旁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袖惊得抖了一抖。

    府君以为他是为了对方之前的威胁,宽慰道:“不用怕,那话是说给我听的,他不敢做什么。”

    被云台山神威胁时候,沈钧天不曾震动,得了府君这句话,心内却有种奇异感觉。

    对方大多时候堪称懵懂无知,少有这般明显的情绪表露,此时他面容虽仍影影绰绰,但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这般一个庄严冷淡之人,忽然放下身段,与你柔声细语,表示关心,任谁都要受宠若惊。尤其他们坐得有些相近,肩挨着肩,说话时泰山府君温热的吐息恰落在他耳畔。

    沈钧天耳蜗上细软的绒毛微颤,引得半张脸都热了起来。忍不住想看对方神情,却只见那冕旒之后的容颜如月光行于水上,空濛如梦。

    于是这晚,他当真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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