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遗梦》玉山遗梦分节阅读7

    幽冥王将千年铃兰放在琴馆的青瓷瓶之中,落座在桐木琴边上,心思却全不在琴上,手指划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弹晴风霁月,淡然一笑,真的是没人能够听见,能听见的两个人,一个走了,一个不愿见自己。手指轻轻扣着琴案,思绪飘忽,昆仑只是希望由他们来控制潜音,且他有缚仙索,必不会再伤害他,又何必有此之虑。就算伤害了他,于己,又有何损,为什么会固于这个问题。……难道是天音阁琴谱真的蛊惑了心智,乍然停了琴声。

    过了两日,幽冥宫的桃花仍是处处春风,落英缤纷,本来是给一场骗局的设置的背景色,天音阁琴谱也已经到手,却好像忘了恢复幽冥宫的原色,还是,不经意间竟然习惯了这个场景。不止主人习惯了这个色调,连丫鬟的鬓发间也多了一些珠翠,衣袂间也多了一缕暖色。这不,连管家,以前只喜欢黑色,现在也竟然穿了天青色,“管家你穿天青色并不好看。”幽冥王心里默念着,却看见管家的神色有些不对,难道是幻风又回来了,不,不会这么快,那就是……

    “启禀大王,仙界的上仙来了。”

    “来了多少人?”

    “只来了一位。”

    幽冥宫正厅之内,还是一样的清冷色调,根本看不出这个正厅后的庭院,有树树春风。

    气度恢弘的正厅,三丈开外,站着一个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负手而立,衣袂飘然,仿佛随时都可以随风而走,或者,这个背影,根本不想在这个幽冥宫的正厅之上多做停留。远远看着他,即使看背影,幽冥王也知道是谁。幽冥王轻轻挥手屏退左右,拾阶落座在正座上,只静静的看着那个背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了屏,不作一声言语,似乎就愿意在这个距离中一直这样静默下去。

    过了一会儿,那人微微侧转身,面容清俊,沉星入目,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犹自低声说道,“潜音,我来晚了。”

    幽冥王心里一愣,难道已经知道潜音去了昆仑,那又何必来幽冥地界,还是,只是一番自责。却见他须臾抬头,回转过来,看到幽冥王,目光怔了一怔。幽冥王微笑说道:“适才见上仙似有沉思,未做打扰。”

    明岫面有疲惫之色,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并不愿意与他良久对视,明岫浮了一丝笑容,直明来意:“请幽冥王带我去看潜音。”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幽冥王嘴角一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此时此刻,他很想引着明岫去琴馆,或者,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是这样一想,此时他能去的地方,是很久之前就想好的,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容身之处,容心之处,乌语台。御风而行,穿云过山,一直去向天空最墨蓝的尽头。

    乌语台,不在幽冥地界,或者说,它不在任何一界,乌语山尚在幽冥地界,乌语台是单独延伸出去的一块悬崖峭壁,平整锋利的悬在无界之地,外界之人不会来这个悬在幽冥界边上的孤台,幽冥界的人,更不会来此偏远高冷之地,“难道是潜音被关在这个地方。”明岫看了身下群山,这片群山他以前从未涉足,也不知道幽冥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幽冥界有不见天日的幽冥河,也有群山环绕的外域,等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悬崖险壁。”幽冥王回头看了一眼明岫,“你跟着我,再有几座山便到了。”说着脚下瞬时疾风,加快了速度。

    明岫跟紧了幽冥王,落在一处小小的悬崖平台之上,这平台虽小,却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凳,一株梨树灼灼而立,仿若一处悬崖上的世外桃源。

    幽冥王立于悬崖边上,慢慢说道,“乌语台是界外之地,任何声音,都会封闭在这个平台之上,不为外界所知。”明岫环视四周,果然,山峰之上疾风阵阵,树木摇动,而这株梨树却没见一个花瓣飘落,斜枝之上,花瓣如雪耀眼,仿佛被时间固定住。这是一个隔绝的空间。

    “幽冥王可是有什么想说?”

    明岫猜测过幽冥王和幻风一族的关系,难道他是有什么不希望幻风知道的东西,不然,不会如此避讳。

    幽冥王看着他,面前的人眉目舒朗,映在那一树梨花下,更觉得光华流转。幽冥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缓缓说道:“自那日你走了之后,我多次饮酒入梦,但都不复见你,后来,终于在碧霄宫找到了你,也许你醒了之后已经记得不多,我只想问你,你还记得多少。”

    明岫听了此话,顿时怔住了,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心念一转,他自袖中取出细丝竹环,放在桌上,说道:“没有记忆,只想把这个东西物归原主。”说着话,便把竹环推到石桌的另一端。

    幽冥王拿起竹环,手中摩挲着,目有泫光,“白珠说的没错,我永远不可能明白,因我出生后便在斗争与计算中求存,有些事情,要我去相信,除非他死了,澈山死了,我开始相信一些东西,纵酒入梦,我得遇……便想再一次遇上你。后来每每饮酒但求快快醉倒,可以见到你,但是,那一次你走后,便再也寻不着你……你每次来去无踪,还化了相貌让我看不清你,你叠了荷叶,我一层层打开,却是永远也打开不完,我知道,你始终不愿意说。我盼了多日,就像今日一般,你站在我面前,身边再无二人,就在这乌语台上,我可以亲自问你一句,你也可以亲自回我一句。”

    说到此时,声音中竟然有几分黯哑,只是这乌语台隔了外界的声音,再黯哑声音也是一字一语,清清楚楚,如珠玉落地,只是将那话者的情绪都一丝一毫听了进入,心中除了震惊,更是有几分不忍。

    明岫听他这番言语,听得到是肺腑之言,心下渐渐澄明开来,自己只道是这一个竹环有来历,本打算见机行事,承了这竹环的情,或可不动一兵一卒救下潜音来,他的这一番突如其来剖白,忽然让自己觉得盗了别人的心思一般,脸上微微一层绯色,额上渗出细汗,颇有愧色。

    幽冥王只当他认了这竹环,心里不禁自喜,只是看他形容,以为自己说的急,他脸上受不住,便不再言语,只斟了一杯酒,放到明岫面前,又给自己缓缓斟上。

    明岫本来心中几分尴尬,不得言语,左右说不出一个字来,此时便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冥王见他饮酒的样子,恍若梦中一般,情不自禁要伸了手牵他的衣袖,手指微抬,又僵住了,立时收了回来,只顺势擎住自己的酒杯,端着仰头一饮而尽了。

    却听见幽冥王继续说道:“那次你醉了还未清醒,我问你从何而来,你便说竹风有径,平湖无痕,我猜到你也是醉了方可入梦,我找遍了法子,才看到你是醉梦中又回到碧霄宫……”

    明岫垂目不语,细想一遍,琼林仙的一壶酒,醉倒整个仙界,如果自己确定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幽冥王,那曾在碧霄宫醉梦界外的,只有另一人,念头一闪而过,心中一片阴霾。

    幽冥王犹自说道:“既然找到了你,我便想清清楚楚的问你一个应允。”

    明岫听到这里,不知他还会说出些什么,忍不住喝了一声,“幽冥王!……”

    “渊九涯。”幽冥王截断他,“你在竹林中未曾知晓我的身份,只唤我的名字,九涯。今日在此三界之外的乌语台,你为何还以幽冥王相称?”

    “幽冥王就不怕认错了人?袒错了心意?仙界与幽冥界尚未停战,我仙友潜音仍在你们界域,传说幽冥王与昆仑早已有意结秦晋之好,就算身处乌语台,幽冥王也不怕被巡游三界的人听了去?”

    明岫知己非其意之所寄,但看以前心思清冷诡异的幽冥王,竟然今日如此坦陈,着实令他另眼相看,这番不加保留的心意交底,明岫莫名为他有一丝担心。可明岫的一席话,听在幽冥王耳里,却犹然是对他不信任。渊九涯此时微微有些动怒,说道,“你我既得相遇,我珍其视为所有,便也不在乎其他,我千方追寻,方有了今时此刻,此时不讲,又待何时,明岫,我既倾心于你,便不再问你是仙界或是它界,此情既生,悦然相对,朝之暮之,无论在梦在醒,光明昭然,磊落于心,有何不可,又为何避之?”

    渊九涯的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说得明岫心中一震,诡谲清冷的幽冥王,竟然是言之切切,心之情情,明岫见他眼中满是恳切,明亮澄静,对视而看,一时忘了移开目光,渊九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以为终于动转了他的心思,便安抚说道,“潜音之事,你不必担心,他现在身在昆仑,十日之内,我必然送他回仙界。你自可静待佳音。”

    明岫此番前来,本来是说服了仙界一干要举兵伐幽冥界的人不必血刃,在仙尊面前费尽言语,说可以凭自己晓以利弊说动幽冥王放了潜音回来,故而携了竹环只身前来。他原是猜测这竹环必有事端在里面,想是可以借用一二,即使不成功,再伐之,也无不可。哪里晓得此番前来,被带到乌语台,听了这个醉梦奇会的故事,还得旦旦许诺,十日必返潜音。得此一句,明岫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欲再与之周旋,只想早早离开,他站起身,斟了一杯酒,道了声多谢,便欲转身御风离去,

    待得流云飞至脚下,忽而想起什么,又从袖中取了一块墨绿的玉佩,系着冰色祥云穗子,交到幽冥王手中,说道:“他未必信你,你便拿了这块玉给他看。”幽冥王接过来放在掌中,却是墨色流动中碧霄宫三个字,夺人眼目。

    明岫看他神情,轻轻叹一口气,将手指从丝绦中抽出,脚踏流云乘风而起,凉风拂面,融身于群山,此刻心方才静了一静。隔着乌语山已经有些距离,明岫过了一片薄云便停了下来,驻足云端,回身看着莽莽群山,墨黑的山峦之中,唯有乌语台在那株梨树的辉映下,如明灯照耀璀璨。悬崖之台,渊九涯静静坐在石桌边,身形说不出的落寞,明岫屏了呼吸,却在同时,渊九涯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到了薄云之上的明岫,二人隔着墨黑的山谷对视,一时间唯有茫茫山谷的风声簌簌作响。

    渊九涯看他在云端驻足,站起身来,默然衣袖一挥,便见那株梨树枝头,雪白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合着那花瓣轻轻一拢,便拢成了一个莹亮璀璨的灯笼,渊九涯抬手将它送了出去,那梨花灯笼便越过浮云轻飘飘飞至明岫身边,乌语台没了照耀,顿时陷入群山墨黑之中。

    梨花灯笼在明岫身边轻飘飘的飞着,明岫执了它,那灯笼便识路一般,引着他出了乌语群山。

    明岫微微一笑,又是轻轻一叹,渊九涯,你竟然担心我不识路,走不出你这幽冥外域,撵了这盏灯来送我,得你倾心相待的这人,可惜仍不知你这般款款心意。

    ☆、第 11 章

    第十一章昆仑

    昆仑常年冰雪覆盖,茫茫一片白色,唯有山峰南麓却是得了暖风和雨水,草木润泽,一派葳蕤之气,山上雪水融化,顺着山涧冲出沟壑圆石与大小溪流,在森然茂密的林中蜿蜒流转,林中深处,逢着峰回路转,悬崖陡壁,便跌落缕缕白瀑飞流,当真是外人见不着的好景象。

    幻心不似她哥哥,有着仙界的渊源记忆,她生于斯长于斯,昆仑便是她的故园,南麓的飞鸟掠林,走兽相嬉,便是她从小的记忆。她自己居住的那一处,不在昆仑山顶的云天宫,也不拣花木繁华盛的平原低谷,却是山崖上凿出来的一出洞府,因是依了南麓山脉起伏之势,从窗外看去,山涧翠林连绵,谷底绿茵旖旎,尽在眼底。洞府中庭院几进,并没有雕梁画栋,也是花木扶疏,雅致开阔。

    最里面的一处洞府,只幻心的贴身丫鬟入得,幻心依在窗边,看着窗外南麓一片大好风光,从窗外吹进的风将她的衣袂掀起,层层绛云薄纱翻飞,腰间的一条斑斓宫绦随风飘着,穗儿反着夕阳的光辉,煞是好看。比起那个在外界只会一身白衣素然的幻心,这番装束,方看得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的气息。

    丫鬟珠儿扣了门,端了茶水进来,看出主子今天心意甚好,抬头看了看这洞壁,都已然莹然五彩,熠熠生辉,珠儿笑着搁下茶水,走近幻心身后轻轻拍了一拍肩膀,“姑娘今日真是难得的好心情,看着洞壁,这水晶岩片触到了你的心意,竟然这般五彩好看,映得地上都是光彩,莫不是,有人念着,有人要上山来了。”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幻心平时待珠儿形同姐妹,珠儿也和她打闹惯了,幻心喜欢这个洞府的水晶岩壁可随心意变幻颜色,时常故作喜悦气恼看那岩质缤纷变换,也不避珠儿,今日却被珠儿看个真心,还讲了出来,脸上倏的一红,便举手佯装要打她。珠儿眼尖,避开身逃脱了,幻心不依,两人便绕着中间一张檀木桌追着转,打闹了一会儿,珠儿气喘吁吁的停下了,靠了水晶岩片喘着气说:“姑娘饶了我吧,我可是跑不动了。”幻心也乏了,端了桌上的茶水喝了,本想训她几句,珠儿乖巧的过来先赔了不是,把幻心要训她的话自己先拣了训了自己一遍,直说的幻心面色温柔下来,这才直直的看着幻心说道:“姑娘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只是姑娘心性骄傲惯了,你就是有这番心意,我料得你未曾有丝毫流露,那人又怎生能知道。虽说以姑娘的才貌,谁人不见了喜欢,只是你这清清冷冷的性子,任谁都是退避三舍的,姑娘要是真的有这个心,要我说,便不能这样的冷漠样子,姑娘是个冷面热心的人,只是除了昆仑山的人,别人看不到罢了……”还要说什么,又觉得没有想好,自己一时也无从说起,便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直看着幻心,只是千万无语,都写在眼睛里了。

    幻心看了珠儿这个样子,一言不发,挽了她起来,珠儿瞅了一眼水晶岩片,见是冰莹一片,知她又沉了心思,不愿外露,便不敢再提,又陪着幻心话了一会儿各处的闲事。

    过了两日,临着昆仑王母的寿宴近了,幻风和幻心正筹备寿宴事物,听得下人来报,冥蝶传话,幽冥王不日即到昆仑山。幻风听了心下一笑,那日下了贴请他,他虽然答应的爽快,但他一向不喜欢热闹场合,想着他或者后来再找个理由做推脱,没想到倒是真的来了。幻心看着幽冥王的拜帖,眼中突然多了一丝光彩,幻风并未留意,只打趣着说道,“两家联姻之事已经说了很久,我现在守着我这妹妹,守一日便是一日,以后就看不到啰。”说着揽着幻心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幻心推开他的手,扭过头瞪着他,幻风赔笑说道:“好了好了,你我都知道,联姻之举只是策略,你放心,将来定然找个让妹子你称心满意的,只是这联姻的名头让你顶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幽冥王念着对明岫的承诺,早早让冥蝶送了信,便起身前往昆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至昆仑地界,便被识人的门仆迎了上去,在云天宫拜了昆仑王母,奉上了贺礼,与幻风幻心互鞠礼盘桓片刻,便被安顿在云天宫后面山谷的厢房住下了。

    这山谷算得上是云天宫的后花园,昆仑王母在仙界时与玄音天女关系甚好,只是离了仙界这许多年,便于音律上再也没有如此知己好友,故而幻风于幽冥王所说的那番邀请之话,并非只是托辞,而确有宽慰王母之心。

    潜音被缚仙索在手腕处束缚着,常人根本看不出,只抚琴时手腕露出来银丝亮泽,方会显露。他随了幻风前来,便客居于此,倒是时常在后花园中陪伴昆仑王母弹奏天音阁琴谱,颇得王母喜爱,幻心也时常牵了梦貘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那只梦貘似乎愿意与潜音亲近,时常去舔潜音的手腕。潜音的手腕每每被梦貘触到,便觉得手腕处一阵松动,仿佛那缚仙索没有那么紧了,不过自此,脑海中便莫名的会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竹林,湖水,荷叶……清晰如触手可碰,但又闪电一般消失了。潜音手里抚着这梦貘,那神兽便扬起头,眼里仿佛尽是笑意,看的潜音心生欢喜又若有所失。

    寿诞前夜,幽冥王正在房中准备歇息,却听得门外轻轻的叩门,不待答应,吱呀一声,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又转身缓缓关上门,掀开斗篷的风帽,皎若明月的面容,却是幻心。

    “还请幽冥王不要见怪,我若在门外停的太久,反而引人注意。”说罢歉意的一笑,幽冥王从未见她笑过,眼中怔了一征,随意笑道说:“幻心妹子这么晚前来,必是有要事,不妨直说。”

    幻心搁了灯笼,解了斗篷,虽是一身素色打扮,裙子却是百蝶穿花的浅浅纹路,束了一条碧色如意绦,乌髻上露出月牙珍珠簪,只看一眼便觉清雅无双,再端起茶盏浅浅一笑,更觉明艳动人。幻心举了茶盏说道:“此番前来打扰,乃是为了明心意。”幽冥王一听,不知她是何意。

    幻心接着说道:“幻心久居昆仑山,虽少时便随了兄长到处游历,但至幽冥地界见到幽冥王,仍是慕于幽冥王丰姿绝世,过目不忘,众人皆知,昆仑幽冥两族有联姻之盟。但我以为,即使世人皆以为此盟为金玉,若其人不觉如此,金玉也只是外象。幻心在幽冥地界时,观察良久,只觉幽冥王心中似乎心有所系,联姻本是兄长之意,幻心更不会强人所难,日后若幽冥王有心慕之人,幻心愿玉成好事,幽冥王切莫为联姻之事困扰于心,我兄长那边,我自会同他去说。”

    幽冥王断然不会想到幻心深更半夜跑来说这样一番话,更不相信自己的一番心思会被幻心看了去,淡然说道:“能与昆仑结盟乃是我幽冥大幸,又何乃强人之难一说。”

    “如果我说,我心中已然有他人,幽冥王当做何。”

    幽冥王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一惊,难道幻心是不堪这盟姻之累,自己先来说明心迹,看她的眼神,波光流转,竟然带着一丝恳切之意,只说到:“如若姑娘心中已有人选,渊某引为大憾。”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幻心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直至他把这句话说完。

    幻心顿了一顿,眼神迷离,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得君此言,多谢成全。”便起了身。

    幽冥王送了她出去,只见那一袭黑色斗篷穿了院门,掩映在茫茫夜色之中。

    幻心走出幽冥王视线,穿过几处游廊,过了一处庭院水榭,走到了一个书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幻风负手而立,此刻见她进来,便急切问道:“怎样?”

    幻心说道,“如兄长所料,我骗他我已心有所属,在那片刻,我看着他的眼睛,用镜心咒读了他的心念,当真心无波澜,却是半点遗憾也无。”

    “你可读到他心意是谁?”

    “怕被他发现,只须臾施了法便收回了。”

    幻风略一沉吟,“天下之人,若说对我妹子没有一点心动,也是难得,你竟然连他的一点遗憾也没有读到,可见……如果之前所传琴馆一事属实,这次不能再依着他!”

    幻心在旁边轻轻说道:“也只有兄长如此看重我,幻心哪有那般能耐。”

    在走回洞府的路上,幻心想着兄长未出口的话,可见,可见从一开始,他便从未上过心,她未告诉兄长的是,镜心咒的一瞬,她读到了幽冥王脑海中的三个字,碧霄宫。兄长猜得不错,从一开始,他就未放在心上,本来盟姻就是一个说辞,谁又会为一个说辞交付真心,况且见面也不过那么几回,又当真是什么绝世风姿,过目不忘,不过是诓人罢了。想罢,嘴角一弯。

    到了洞府门口,推门进来,一口凉茶按捺住心里的千丝万缕。端了菱花镜,镜子里分明是姿容绰约,明艳不可方物。再看着水晶岩壁,翘起嘴角笑了笑,却还是看见细细的水流布满了岩片,幻心一怒之下,将茶杯摔向岩片,砸个粉碎,纵然脑中已经说服自己,却还是被这水晶岩片照个一清二楚,心里的泪流成河可以瞒过他人,瞒过自己,此刻却被这面镜子抽丝剥缕出来,避无可避。“你要我做什么?你把我心底照的如此清晰,连安慰自己的角落都不给我留一个?从一开始,他便无心于我,心里只有碧霄宫三个字,你又要我如何做?!”水晶岩壁更是水流蜿蜒,一发不可收拾。幻心化了一块湘色绫布,把水晶岩片全遮了去,推开窗,阵阵凉风吹的衣衫飘飞,夜色寂寂。

    翌日乃是昆仑王母大宴,云天宫宾客熙攘,觥筹交错,潜音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即使宴乐大作时,他也只在纱帘后抚了两首曲,便退到了下首。幽冥王坐在上首,不管潜音在何处,眼角始终挂着他,这一幕幕,皆被幻风,幻心看在眼中。那梦貘不知何时,又从幻心身边溜了过来,在潜音身边舔着他的手腕,潜音看着这头神兽打趣道:“你是打算帮我解了这缚仙索吗?”却又顿时失神片刻,仿佛置身一片竹林荷塘之中。待定了定神,眼前仍是乐宴,耳边仍是宾客笑谈,而梦貘,也已经离开了。

    一宴即至天色将晚。幽冥王宴毕便想将人连夜带回,片刻不想耽误。瞅了机会对潜音低语道:“上仙可还记得青冥珠一事,此次既来,便是要带你回去,方不负一师之恩。”幽冥王未曾将明岫的玉拿出来,只想自己收了,心里想着本来就欠潜音一颗青冥珠,如若将来还有什么要紧关头,再拿出碧霄宫的玉也不迟。

    潜音未曾想幽冥王一念至今,言之凿凿,心下不曾疑他,反倒多了一丝感动和愧色。

    幻风见宾客刚退,幽冥王便携人来做拜别之意,心中忿忿,又想到自家妹子,更加火上心头,虽不曾脸上堆笑,却也是客气挽留,直说是昆仑王母要留他二人多小住几日,推来说去,便定了两日后离去。

    入了夜,四下静默无声,潜音房中尚未熄灯,只念着那梦貘神兽,伸手试图揭开缚仙索,却不见半点松动,又觉得那银丝圈下,似乎还有别的疼痛,正欲伸了手指去探,忽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在门旁问了谁人,外面答道,渊九涯,便闪身进入。

    幽冥王一身玄衣无饰,不复雍容,却是先吹灭了烛火,携着潜音的手说道:“此地片刻不宜久留,宴尾我便遣了随从离开昆仑,现此处只余你我二人,我们先回幽冥界,再自幽冥河至天河,你自天河便可回到碧霄宫。”潜音心下一怔,“为何要回碧霄宫。”幽冥王只念着要把他交回给明岫,明岫必然在那头接应,因才说了碧霄宫三个字,哪里又去想潜音实为昭文宫人,也不便与他托出乌语台一事,便说道:“嗯,凌霄宫,仙界凌霄宫,起战之地,也是你回归之地。”

    潜音问道:“那缚仙索如何解得?”

    其实困顿他这么久的,无非是那一条绳子,虽然先被囚禁,后来又以客待之,说到底,不是自由身,又迟迟未见明岫有动静,且不说什么由冥河至天河的漫漫长路,只要解了缚仙索,恢复两日,哪里又需得如此麻烦。

    手腕上的一条银线在夜色里也熠熠闪闪,看得分明。幽冥王想想自己对他多番欺骗,青冥珠好端端的留在幽冥地界,那日也不过是诓他,昆仑哪里又在觊觎这青冥珠,又想到乌语台上应承了明岫,心中万念丛生,不禁用手抚了那缚仙索化作的银色丝线。潜音顿时抽了一口凉气,这一触,竟然是手腕钻心之痛,直透到心里去。幽冥王见他面色不对,只当是银线太紧的缘故,牵了他说道:“快走吧,幻风心思多变,我当心天一亮他又有别的心思,到时候,想下昆仑也不能了。缚仙索你不必担心,它本是幽冥河的鲛绡所制,鲛人的血即可解了它的封印。”两人在暗处已待了一时片刻,此时一丝光明也无,却借着夜光,也看得清彼此的面容,二人陷此囧境,客居他所,本都顾虑幻风心意翻转,又无人可以相助,忽然觉得距离近了些,他看他不再是幽冥王,他看他也不再是仙界之人。却只是此时此刻,各有心思,又是唯一可以互相扶助的人。

    幽冥王字字在心,目光也异常清明,潜音收了所有的质疑,也不多言,随了他便走。

    这云天宫周边布了结界,如幽冥王云运风,必然被昆仑发现,少不得按了来时路,一路极为小心的穿廊过院,好在白天寿宴众守兵都领赐喝了几杯,现在的昆仑仍然是红灯红绸一派喜气洋洋,巡夜守兵也没有平日警惕。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