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作伴》黄泉作伴分节阅读13

    施天宁闻言,脸色大变,气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说完,一溜烟便不见了。

    三人连忙跟上。

    乱葬岗是个野山坡,葬着许多无家可归无坟可入的人,大部分人死后魂飞魄散,少数人成了厉鬼作恶,还有些人懵懵懂懂入了轮回。剩下的,皆是些贪恋红尘的执念人,遗恨未消,心愿未了,守着一抔黄土不肯走。

    这里死人多,阴气重,一般人不会到这里瞎晃。

    杨锦书认识许多在乱葬岗来来往往的鬼,有善有恶,有留有走,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里的鬼也会惹上麻烦。

    他们还未走到乱葬岗,便听山野间百鬼呜咽凄嚎,似乎被什么所困,不得解脱。

    匆匆赶到山岗上,便见几十只鬼困在一个紫气氤氲的圆形法阵里拥挤挣扎,丑态毕露,吐舌的、断头的、肠穿肚烂的、面色发紫的,比生前还凄惨。而闵悦君一笼墨色道袍立于半空,睥睨而视,对这一切毫不在意。

    施天宁看了许久,没发现菀娘的踪迹,顿时拔剑冲上前,怒视他:“菀娘呢?”

    闵悦君淡淡问道:“谁?”

    “一个女鬼,穿着素色罗裙,长得很漂亮。”

    “哦,你说她么?”闵悦君摊开手,掌中悬着一枚金光闪闪的铃铛,铃铛中空,菀娘缩成一小团,倒在铃铛里昏迷不醒。

    施天宁大喊:“菀娘!”

    铃铛中的菀娘幽幽醒转,茫然地看着铃铛外。

    施天宁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什么,问她些事情罢了。”闵悦君微微侧过头,看向远处撑伞而立的杨锦书,幽幽道,“他们说乱葬岗三年前来了个神棍,杨公子,不知你认不认得那位道长?”

    杨锦书咬着牙不说话,虽然他也对闵悦君有些畏惧,然而禾棠在侧,他不敢露怯,只能答道:“老邻居了,自然认得。”

    “哦?”闵悦君扬起声调,“那他人呢?”

    “不知。”

    闵悦君抬起手,五指微转,菀娘便在铃铛内痛得打滚,凄厉的叫声被铃铛掩着,只能发出微弱的碰撞声,施天宁登时大怒,拔剑而去,浑身戾气缠绕,竟是要与他硬拼。

    闵悦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拂尘轻轻一扫,万重雪光飘然而至,生生将他挡在虚空之外,手中长剑瞬间化为碎片。

    “我再问一遍,他人呢?”

    禾棠抱着杨锦书的胳膊大惊:“卧槽这特么哪里是得道高人这特么的是魔教教主吧!”

    杨锦书双手颤抖,这些邻居与他经年相处,早已感情深厚,此时却遭遇无妄之灾,实在可怜。可见识过闵悦君曾经对神棍做的事,他又不忍把神棍交出去,左右为难。

    “你找你的人,拿这些无辜生灵撒气算什么?”施天宁恨声道,“亏你还是修道中人,手段之下作令人齿冷!”

    闵悦君凉凉瞥他一眼,继续看着杨锦书道:“我本可以在这里招魂,但招魂术于魂魄损伤太大,我不愿伤他。你让他自己出来,我便放了这些孤魂野鬼。”

    杨锦书冷着脸道:“当初是你杀了他,将他的尸体扔在乱葬岗喂狗,如今又找他回来做什么?”

    “那是我与他之间的事。”闵悦君缓缓走到他们面前,盯着他的伞道,“既然你们认识,想必知道我与他是师徒,我们师徒之间的事由我们自己解决,杨公子还是不要插手了。”

    杨锦书捏紧了伞柄,坚持道:“青荣道长是我朋友,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闵悦君皱眉:“谁跟你说我要将他打得魂飞魄散?”

    “这种事你又不是没做过……”禾棠在一旁嘀咕着,“再来一次很合理呀!”

    杨锦书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别火上浇油了行不行!”

    禾棠翻白眼,但还是乖乖闭上嘴,眼前这个闵悦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浑身散发着鬼畜的气息,他可不敢惹祸上身。

    闵悦君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咽回嗓子里,转而道:“让他出来!”

    施天宁一直盯着他掌心的金铃铛,催促着:“你先把菀娘放出来!”

    几人对峙,周围弥漫着凄厉的鬼叫声,闵悦君不为所动。

    神棍在伞中窝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从伞里钻了出来,落在闵悦君面前,色厉内荏道:“行了行了,我出来了,你找我干嘛?”

    闵悦君初见他的脸,面上一怔,掌心的铃铛瞬间掉落。

    施天宁猛地一扑,将铃铛接到手里,却发现这小铃铛如有千斤重,狠狠将他砸在地里。

    神棍死时刚过而立,一副江湖术士的打扮,浑身血污看不清面貌,然而死了之后,魂魄清明,脸上点的痣没了,画出的抬头纹没了,露出原本清俊的五官,虽然仍旧吊儿郎当,瞧上去却年轻了许多,有了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气韵。

    与闵悦君记忆中的师傅很不一样。

    ☆、第十二章

    神棍捡到闵悦君时还未出师门,那时他还叫清蓉,为了摆脱这个女气的名字带来的恶劣影响每天穿得格外吊儿郎当,规整的道袍偏偏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拂尘纠结成团塞在背后,腰上挂着几个符袋到处跑。

    他喜欢到山下玩,听镇子里酒馆的小曲。

    那年冬天,他摆了个小摊给人算命,赚够了酒钱便去常去的酒馆要了一壶梢上俏、一碟花生米,坐在角落里听曲。

    弹琵琶的老伯在酒馆角落里压着嗓子婉转地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明明是个五旬老汉,曲子却唱得凄清婉转,引人遐思。

    清蓉提着剩下的小半壶酒,优哉游哉地回山去,路过一片山坡,隐隐看到地上倒着个人。他那时还以为是什么失足昏迷的路人,寻思着救人一命讨几个钱花,便走过去查探。然而走近却发现,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满脸脏污,四肢瘦弱,破烂的衣服下露出红肿淤青,不知是受了伤还是中了毒。

    清蓉犹豫半晌,还是将那小少年捞起来一路背回山上。他那时长得瘦弱,背着个半大孩子爬山累得气喘吁吁,拂尘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师兄弟们嘲笑他还未下山历练便捡了个拖油瓶回来,嘻嘻哈哈闹着要扔掉却还是帮他救了人。

    小少年半个月后才醒来,睁开眼只看到头顶贴着歪七扭八的黄符,自己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色里衣,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暖烘烘的。他不知身在何处,掀开被子坐起来,光着脚下了床,四处查看。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桌子上摆着奇怪的八卦镜、黄符纸、桃木剑和铜钱,他有些疑惑,却不敢乱动,僵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看着。

    清蓉顶着一头雪回来,掀开帘子便看到小少年光着脚丫背对着门站在桌边,顿时惊讶:“你醒了?”

    小少年一惊,吓了一跳,趔趄着后退两步,撞倒了椅子,呆呆地看着他。

    洗净脏污换了干净衣裳的小少年仍旧干巴巴的,青白的脸色也有些吓人,但一双明亮的眼睛却很引人注目。

    清蓉低头看到他的脚丫冻得通红,连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哎呀你怎么站在地上,不冷啊?脚丫子都肿成猪蹄了!”

    他这一动作,头上的雪便簌簌地掉,冷冰冰地滑进少年的脖子里,冻得他瑟瑟发抖。

    清蓉将他放在椅子上坐好,伸手握起他的小脚丫拢进怀里,皱着眉道:“你身体还未好,怎么到处乱走?受凉了怎么办?”

    少年尴尬地看着他把自己又红又肿的脚抱在怀里,脸瞬间涨得通红,呐呐不敢言。

    清蓉看出他的紧张,微微笑了笑,问:“你叫什么?”

    少年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然而轻轻摇头。

    清蓉又问:“那你姓什么?”

    “闵。”少年低低回答,因为太久不说话,这个字听起来干巴巴的。

    “哦,姓闵啊……”清蓉歪了歪头,笑着问他,“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他穿着灰紫色的道袍,头发乱糟糟的,半融未融的雪压在脑袋上很是狼狈,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冬雪消融,让少年有了片刻的分神,呆呆地点了头。

    清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捡到你的那天听了首曲,曲子里有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觉得这句子妙极,叫你悦君好不好?”

    少年懵懂地问他:“悦君是什么意思?”

    清蓉哈哈一笑,捏着他的脚丫调戏道:“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呀!”

    那一瞬,半吊子道长在少年的眼中爽朗而温暖,眉目都带着临近的融融春色,仿佛屋外的漫天飞雪都有了温度。

    闵悦君想起初见的场景,又看着面前梗着脖子和他对峙的人。

    神棍已经不再是他少年时熟悉的模样:清俊的五官、不合身又难看的江湖术士袍、装神弄鬼的八卦镜,还有梳理得整齐的头发。爽朗的笑容不见了,变为警惕与抗拒的神色,天生便有的暖意消失了,浑身散发着阴森森的暴戾气息。

    这是他不熟悉的清蓉。

    “师傅……”他低唤。

    神棍浑身一僵,魂魄快过思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禾棠替他说出了心中感想:“卧槽……真有脸叫。”

    杨锦书好想打他,这不是讨打吗……然而鉴于他说得很有道理,杨锦书忍住了,只能把他护在身后,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禾棠扁扁嘴,觉得自己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真诚。

    闵悦君却没有理他,眼睛一直盯着神棍,换了个称呼:“清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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