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枪炮灰演绎录》躺枪炮灰演绎录分节阅读35

    赵简之出现在阿魉面前那年,阿魉已经在斩风堂里待了很多年。虽然阿魉年仅九岁,也已经完美具备一名杀手的特质。他斩掉了一批又一批和他一样从小受训的同龄人,踩着尸山血海,成为了斩风堂当仁不让最有潜力的一个后起新秀。

    他在斩风堂年轻一辈里资质从来是最好的,无人能及。万年老二和他实力差了一截,常年都很难在他手里讨到便宜。鉴于这遥遥领先的实力,阿魉虽然不曾如何表现出来,内心多少也会视旁人如无物一些。不够好的就会被淘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斩风堂排名第一的杀手,获得斩风堂代代传承的孤枭称号,并为此每天刻苦习武,力争更好更快地向上,从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过。

    不练剑,不学各种刺杀、隐蔽、逃跑、反追踪等课程的时间不多,每旬会有一日,在这一日,每个人都能去做他们喜欢的事。阿魉从来没有多少爱好,他不像老二那样喜欢去附近的镇子上听说书,也不像老三那样喜欢去后山的河里摸鱼往地里埋叫花鸡。每到了这一日,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能看着桌上的沙漏细细漏沙一整天。老二和老三都对此表示不解,阿魉也很少同他们解释。沙漏具备特别柔软优美的美感,它总是温柔得像时间的抚慰。

    赵简之就像一个粗暴的时间侵入者,在他细细欣赏沙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用砰的一声,打断了沙漏的漏沙频率。

    他被头领提着领子,明明反抗不了却还不甘心地大叫大嚷,空拳打赤脚,浪费自己一身精力,也没伤到头领分毫。头领把他丢到了隔壁床上,撞得床板嘎吱嘎吱响,像要断了。头领对阿魉说:“新来的,看住这小子,别让他晚上乱跑。”阿魉静静地听着,没有明显的回应,但头领对他很放心,交待完就转身出去了。

    那个新来的愤愤地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擦伤明显,血痕哗啦都好像没发觉。他捶了一下床板,就蹦下床,还没跑两步,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已经不知不觉地横到了他脖子上。

    “逃跑,我就杀了你。”

    新来的瞪圆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阿魉,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小半寸,长剑还是纹丝不动,无情地横亘在过道上,冷冰冰抵着他的脖子。新来的终究是不敢冒险,踮着脚一步一步退回去了。阿魉见他老实了,才收回了剑,继续转头去看沙漏。

    但实际上新来的一点也不老实。他不但不回他那张床上去,还十分胆肥地跑到他身边,一会儿问他在看什么,回答后他又问这有什么好看的,阿魉没有理他,他就也坐到了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左歪一下头,右歪一下头地看,然后还拖长了音说“没什么好看的嘛……”弄得阿魉生出了想要直接给他一剑送他去轮回的冲动。

    但他知道这个新人必定是头领看中的新一批里最有资质的。他不能真的杀了他。刚才也只是吓唬他。

    在那之前,还没有人能和阿魉睡一个房间。其他人,包括他们这一批里的老二都不行,而赵简之是一个只比他矮一个头的新人。斩风堂很少收这个年纪的新人,因为最好的开始习武的年纪是四五岁,到了赵简之那个年纪,资质再好也有点晚了。除非他的习武资质非常好,好得让人无法放弃。

    就像自己拥有的领域突然被侵入一样,他开始用隐晦的、审视的目光观察这个新人。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穿一身细棉衣,衣裳没有多少花哨纹路,但针脚细密精致,可见不是糊弄出来的。他皮肤虽然不白,也不黄不黑,是一种太阳晒多了的均匀小麦色。

    斩风堂收资质好的孩子一般是从穷人家里、人牙子手里和街面上的孤儿里挑,这些孩子刚来的时候一般都瘦骨嶙峋,但那个小孩看起来不像面黄肌瘦过不下去的样子,面目周正圆润,眉眼清明,调养得健健康康的。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当一个杀手,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极力抗拒着这个事实。

    阿魉曾经听前辈们说过,偶尔斩风堂如果遇到资质特别好不可轻弃的小孩,而那小孩的家人又没有把他交出来的打算的话,他们是会强行掳人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阿魉也没有遇到过被强行带来的小孩子,还是个已经十分记事的。

    虽说睡一间,但其实他和赵简之除了第一天,在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多少实际接触,他们练武的进度和学习的进度完全不同,而赵简之又是一个折腾人,他们很少有在同一个空间和时间里接触的机会。只有他的沙漏始终静守常态,等过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赵简之每天都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刺猬,让他扎马步他不干,被吊起来饿肚子,让他练剑他把剑弄断了,继续被吊起来饿肚子,给他赐名他不接受,仍然被吊起来饿肚子……屡教不改顽劣不堪,十分折腾。闹到后来,连水牢也关了一阵子。水牢是一个专门用来折磨让赵简之那种刺头服软听话的传说之地,阿魉没有去过,再次看到他,他就变成了虚弱骨瘦的模样,走几步也困难,他好不容易倒到床上,裹了被子,弱得只能不时轻轻咳嗽一两声。

    阿魉就知道,头领还放他回来休养,不是他妥协了,就是头领还没有放弃他。他把自己的剑架在剑架上,走到他面前,问:“你为什么死活不肯练武?练武有什么不好?”阿魉是真心实意困惑的,他从小就知道会武功,武功高强,是一件只赚不亏,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事。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了不习武这么折腾的。

    不会武功有什么好?就好比赵简之,自己要是想的话,轻轻递上一剑,现在就能结果了他。

    赵简之圆圆的脑袋一下子从被窝里窜了出来,皱眉说:“我不是不想练武,我是不要当杀手。”

    “当杀手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了!……咳,咳咳。”赵简之激动地差点蹦起来,一下子掀开了被子,好像想坐起来,奈何身体不支持,略动了动又气虚地躺回去了。“怎么能随便杀人!”

    “怎么不能?”阿魉反问。他走到床前,轻轻拨开赵简之的被子,低头俯视他。

    “杀人是不对的啊。”赵简之深深皱起眉,疑惑地打量阿魉两眼,问:“你杀过人吗?”

    “杀过。”

    “……杀了多少?”

    “不知道。”

    “……”赵简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被子,睁着一双澄明溜圆的眼瞪他,“你没有觉得这不对,不会觉得很痛苦吗?”

    阿魉稍稍侧了一下头,回想了一番,才转回来:“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没什么好痛苦的。”他的目光里依旧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又看着一脸震惊的赵简之。

    ☆、第61章 历经死亡

    赵简之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把被子一掀盖住脑袋,闷闷地说:“你们杀手的想法我不懂。”

    “你不想当,也可以先习武。”阿魉又说。

    “……习武也要和你一样杀很多人?”赵简之掀开被子。

    阿魉点了点头。

    “那我也不习武。”赵简之又一拉被子,蒙头蒙尾地盖住了自己。

    “这是你唯一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方法。”头领的耐心和容忍不会一直存在,这点阿魉实在太清楚了。像赵简之这样的刺头,如不是资质实在太好,绝不可能再从水牢出来。

    赵简之在被窝里久久不动。

    此后再无别话,阿魉只是陈述事实,赵简之听进去则罢,不听他也不会劝他。阿魉回到自己那床看了一会沙漏,时光静谧流淌,渐渐转至夜色清凉。阿魉熄了灯,躺到床上,没有立刻睡着。隔壁床断断续续的轻咳声终于在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后转变为绵长微弱的呼吸。

    阿魉睁开眼,目光无续地望着头顶天花板,上方只有依稀的轮廓可见,若是旁人,是很难欣赏这种黑乎乎的轮廓的。但阿魉不一样,他像观赏沙漏那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重新闭上了眼。

    赵简之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养好了伤,仍旧是屡教不改。头领对他的耐心也一点一点被消耗掉,但还没有到达他决定放弃的边界值。

    又到了旬休的日子,赵简之又被吊起来了,只不过这次,他是被吊在了他们房间的房梁上,阿魉也不能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他的沙漏,消磨他的时光了。赵简之总是很吵,一会儿问他:“今天你不练剑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怎么不跟那两个一样往外跑?你不去镇子里吗?”

    阿魉被他吵得静不下心,终于豁地一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赵简之又忙喊住他:“你去哪?”

    “镇上。”阿魉看了一眼倒吊得像个蚕茧的赵简之,难得有心地问道:“有没有要帮带的?”

    “有!”赵简之立刻道,“帮我带碗豆腐花和一份芝麻包子吧。”

    “吃的除外。”还罚着呢。

    赵简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那没别的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一张本就瘦下去的脸皱到了一起,尤其可怜。

    阿魉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往外走。他走到镇子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一路走走停停,路过老二喜爱的茶馆,走过几条人流稀稀拉拉的灰街,还是像置身这个世界之外。这也是阿魉对到镇子上来没多少兴趣的原因之一。他不觉得自己是这个镇子上的人,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融入进去。他须是属于暗夜的存在,一把在黑夜里才会发光的剑。那把剑无亲无故,不像这个镇子上的那些走个路也能莫名其妙傻笑起来,吃个也许根本不好吃的东西也能莫名其妙开心笑起来的人们,只要一回头,一回家,总是有所归憩了。

    周围向来是热闹的。

    走过一个小摊的时候,那小贩突然脚底下踩到了水迹一滑,往前方的硬石地扑去,去势凶猛,若真给他跌倒,不跌个骨折也要躺上几天。因就在阿魉身旁,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他。那小贩见救了自己的竟是一个半大小孩,老脸一红,连连道谢,又十分热情地问:“小弟弟吃碗豆花不呀?可香的咧!”一面做邀请入座的手势,明显是要请他吃一碗感谢。阿魉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还是坐下了。不一会儿就有一碗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来,吃起来也跟看起来似的,白剔细腻,软滑似脂,香甜沁爽。

    一个转身的工夫,那小贩大哥又热情地递来了一盘煎得黄澄澄香喷喷的煎饺,亮出一口不太白的牙,“小弟弟慢慢吃啊,大哥先忙去了!”阿魉在他背后安静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那盘煎饺,拿起了筷子。

    最后还是给赵简之带了一碗豆花和一盘煎饺。碗和盘装在一个不大的食盒里,都是那小贩大哥的,让他下次路过再送回来。阿魉告诉他,下一次是十天后,他也十分豪爽地不介意。

    赵简之看到豆花,很是意外惊喜,连连道谢。他已经被头领放了下来,正是饿肚子饿得难受的时候,也不同阿魉客气,坐下就开始飞筷走勺地吃了起来。好在他吃饭的时候倒不发出多少杂音,阿魉又坐在那清静地看了一会沙漏,才去洗漱沐浴躺下。

    吃了这一顿,赵简之对他就有点亲近起来了。只对着头领时依然还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犟样子,任打任罚,决计就是不肯做这个杀手,阿魉冷眼看着,觉得他性命已然堪忧,约莫心中知道并不长久,倒也不觉他如何烦。

    过得十日,他又去了趟镇上交还食盒。因是清晨,小贩大哥问过后,又请他吃了一碗馄饨,周围人热闹又彼此熟悉,互相招呼,互相寒暄,一顿早饭也能吃得热火朝天。又偶听得有客人唤他小胡,阿魉便在心里默默改称呼他为胡大哥。胡大哥忙碌一阵后略得了空,见阿魉吃得干净快速,不禁笑着问:“对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阿魉碰了一下筷子,才微微松开,“城外的,不常来。”他却不说城外哪里。城外有许多普通人家,也有一个外人不明究里,只颇多揣测的仰风山庄。传闻仰风山庄多小孩,但没几个人真的见过,只是传闻而已。阿魉说得含糊不清,只要不是刻意往仰风山庄上头猜,一般人也想不到那上头去。

    胡大哥果然不疑有他,立刻笑道:“那以后可常来!”阿魉点了点头,低头吃馄饨。

    后来果然就几乎每旬都去了,也顺便便宜了赵简之。赵简之这个时时都想着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方式逃跑,却总没有成功的人当然没有单独出门的资格。因知他大限将至,阿魉也对他很有些谦让。至少他想吃什么,都会给他带回来,就像一个死刑犯临死之前总能吃上一顿好的一样。

    他总以为赵简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却没有想到先死在他眼前的是那个总是很热情笑眯眯的胡大哥。非常突兀的场景,本该热闹鼎沸的小摊边鸦雀无声,只有少少的人小声交谈,指指点点,阿魉拨开人群,看到胡大哥瞪着一双突出的眼,四肢扭折地叠在地上。阿魉一言不发地看了数眼,他的四肢折得极不自然,但致死的原因是后脑勺被砸到,结合血迹看,砸到他的是一条凳子腿。那条凳子腿至少砸了他三下,才能形成这种伤口。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轰隆一声砸了下来,压在了阿魉心上。

    阿魉一言不发地退出人群,往附近那支猪肉摊的屠户走去,屠户已经收了猪肉摊,人却还在摊前立着,似乎是在等人。阿魉已是这一条街的熟面孔,他也认得,见着了他,先长长叹了一口气。阿魉没有叹气,他近乎平静地问:“怎么回事?”

    王屠户又叹了口气,“好心惹下的祸事啊。小胡前两天从陵少手里救下一个姑娘,今天被他带了人寻过来,竟就这样生生打死了!”

    “陵少是谁?”

    “你不知道?就是陵员外家的那位啊。”

    阿魉点了一下头,不再问他,转身就走。王屠户见他直接走了,还道他冷性薄情,又在背后叹了口气,“往常也挺好的,竟然一点也不见伤心。”他摇摇头,为小胡唏嘘不值了一番。

    阿魉出了这条街,就往山庄走。走了一两条街,拉了路人问陵员外家的地址。陵员外的住址其实很好认,就在镇西最边上,最大的那个宅院,就是了。阿魉问清了,又往山庄的方向走。

    回了山庄,他平静地取了剑,用白棉布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插剑回去,去沐浴了洗净,换了另一身黑衣裳,绑了发,才拿着剑出门去了。只须臾,他的黑衣就已经完全融进了黑暗里。

    天边无风无月。万物静籁。

    陵员外家的少爷就死在这个万籁俱寂无风无月的夜晚里。白天他还嚣张无比,如今已经只是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同样的双目圆睁,同样的四肢扭曲。一身黑衣的阿魉站在血泊边缘,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他用那条白棉布再度把剑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地,才丢了帕子进血泊里。白色迅速被红色融化吸收,同化成了纯净的红。阿魉看着地上缓缓敞开蔓延的血滩伫立良久,才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他的离去和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泯于黑暗。

    回到山庄自己和老二老三的小院中,阿魉又停了下来,抬眼望天上。天上漆黑一片,只有模糊块状飘忽的黑云和夜幕,没有月亮。

    人已经杀了,为什么毫无一丝欢悦轻松之感?反而那块大石,仍旧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阿魉才要抬脚又往房间走,去开门,那道门就自己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逃心不死的那个室友正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左瞧瞧,右看看,轻吁一口气,就是没看到不远处廊外黑乎乎的阿魉。他小心地打开一个稍大点的缝,侧着身从缝里挤了出来,又侧过身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轻轻带上了房门。

    赵简之刚想猫腰离开,身子一动,就感到自己背后撞上了谁。他整个人一僵,面色也十分难看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身黑黑得只有脸稍微有亮度的阿魉。赵简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了举手打招呼:“你回来了啊,我正要去找你呢,呵呵。”

    阿魉想:心里在骂我怎么早不回晚不回,偏这时候回吧。

    他没有理会赵简之的托词,只是说:“回去。”赵简之立刻垂下了头,焉了吧唧地转身开门去了。阿魉跟了进去。他关上门,见赵简之郁郁地走进去坐回了床上,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杀人不好么?”

    “啊?”赵简之愣愣地抬起头,一脸都是懵。

    ☆、第62章 路遇生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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