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千金求骨》我寄人间/千金求骨分节阅读12

    墙的另一头,有清亮的童音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陆云亭失笑,小声道:“七夕早过了,竟然还在念这首诗。”

    伴着琅琅书声,蒋子骞横了他一眼,斥道:“也只有你才这般无心向学。”

    陆云亭笑盈盈道:“可是这诗我已经会背了啊。”说罢,又侧头听了听,跟着童声念道:“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墙里人念得稚气,他却盯着蒋子骞,声音又低,又带了几分缠绵,眼眸里像是盛了月光。蒋子骞望着他,他带着笑意,继续念道:“盈盈一水间——”

    夜色愈发静谧,风声远了,书声也远了,半轮明月在云间朦胧。蒋子骞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脉脉不得语。”

    最后半句诗比风声还轻。

    半晌,还是陆云亭先扑哧地笑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他翻出包裹里的孔明灯,递过去给蒋子骞:“师兄,这是你的。”

    灯纸素白。蒋子骞接来后,陆云亭眨了眨眼,提醒道:“过几日中秋放灯,师兄别忘了在上头许愿。”

    蒋子骞笑道:“怎么会忘。”

    “师兄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蒋子骞低头收起灯,摇了摇头,转头对陆云亭道:“不可说。”

    ——说出来了,便不灵验了。

    那日他们在山下待到深夜,才慢悠悠一步步地回家。观潮老人睡得早,屋里的灯已经吹熄了。蒋子骞提着油灯,领着陆云亭走。再行多几里,油尽灯灭。但明月高悬,月色映在山石溪涧上,像结了一层白霜,于是夜路也不显得暗了。陆云亭忽道:“我想好了。”

    蒋子骞问:“什么?”

    “许愿呀。”

    蒋子骞道:“那师弟尽管在灯上写罢,不说出来就好。”

    陆云亭悠悠道:“我也猜到师兄要写什么了。”

    “是吗?”

    “一定是。”

    蒋子骞微笑。

    “你说是就是了。”他道,“我们还是走快几步。白天你跟师父说好的,要从今日开始,努力练剑思过。”

    “……师兄。”

    陆云亭此刻定是一副脸都皱起来的模样。蒋子骞想了想,没有回头,又在柔和的月光下忍不住笑起来。

    第24章

    陆云亭听见了沙沙的写字声。

    他分不清是梦是醒,只觉得自己还身处于多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师兄砚好了墨,一笔一划地在孔明灯上写下祈愿的句子。月饼吃了,酒也喝了,已经没别的事情可做。他偏要赖在师兄的房里不走,等着师兄写完了,就能一起去放灯。

    师兄无奈道:“师弟,你可以先去师父那儿看一眼,看看他老人家写得怎么样。等你回来,我也差不多好了。”

    他那时候是怎样说的?陆云亭想了想,记不清了。

    在无数个不眠夜里,快活的回忆总消逝得比仇恨要快。

    他只记得自己写了什么。用狼毫,书蝇头小楷,生怕字写大了,就被师兄看了去。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笑着把灯点亮,送它摇摇晃晃飘上云霄,与月同明。

    但愿望终究做不得准。

    陆云亭挣扎着起身,想看一眼窗外的月亮是不是像那夜一样圆。刚抬起头,眼里还是朦胧的一片,便听到一个声音。

    “你终于醒了。”

    他又想了想,才忆起是谁。

    哑奴。

    那点愠怒又浮了上来,陆云亭问:“你怎么还没滚?”

    默然无声。

    哑奴扑簌簌地烧着纸,令屋子里墨香四溢。陆云亭想,是了,哑奴施术还要用我的纸墨。若是在几天之前,他必会大发雷霆,追问哑奴浪费这些东西是作甚么?此时此刻,陆云亭却忽然觉得疲倦,心道罢了。

    用便用吧,与他何干。

    许久,哑奴低声道:“我在问乩子,鬼师是何人。”

    陆云亭不语。哑奴自顾自地继续:“卫森死前无缘无故忽然喊了这个名字,我觉得可疑,便想查查,看是不是与当年九叹的祸事有什么联系。”

    “九叹?”陆云亭冷笑,“怕是与你自己的事有什么联系吧。”

    哑奴道:“总要查个清楚。”

    陆云亭看着窗外道:“那你自己去查,把纸墨全带走。”

    哑奴道:“你有没有想过,若当年的凶手不止卫森一个人。”

    陆云亭霍地转回头,咬牙瞪着哑奴:“你又未曾经历过!”

    哑奴叹了口气。

    “卫森将我做成活偶,供他差遣。”哑奴道,“我虽然疯疯癫癫了许久,也偶有清醒的时候。他所行之事,多半受命于鬼师。”

    陆云亭道:“那又如何。”

    哑奴低声道:“你现在在寻死。若是鬼师令卫森灭了九叹,而你却放过了他——你能死得安心吗?”

    陆云亭咬住下唇。

    “若你师父师兄在泉下有知,他们又能瞑目吗?”

    陆云亭的眼眸亮起来,仿佛有一团火,灼灼地烧着他的寿数。他缓缓道:“你在激我。”

    “不错。”

    陆云亭道:“若与鬼师毫无关系呢?”

    哑奴低下头,柔和地看着他,道:“死又不必急于一时。”

    或许是夜太深太静,或许是病了太久,陆云亭对上那样的眼眸,满腔怒火竟忽地静了下来。他道:“我等这一刻已经三年了。”

    “再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陆云亭道:“师兄……”

    他恍惚了一瞬,下半句话便接不下去了。哑奴苍白地站着,心知他是想起了那个虚假的梦境,和自己那句不如不见。

    “……师兄还在下面等着见我。”

    哑奴道:“你怎知道他是在等你?”

    陆云亭道:“够了,他等不等我,岂容你来置喙?”

    哑奴叹息了一声,问道:“那你师兄呢?可以置喙吗?”

    仿佛有暗潮在房内涌动。陆云亭抬起头,看向哑奴。

    哑奴道:“你的纸墨能通天地,驭鬼神。你问了他吗?”

    陆云亭的面颊白得没了血色,双眼却偏偏盯着哑奴不放。

    “我猜你必然问过了。”哑奴道,“他可曾回应过你?”

    一片死寂。

    哑奴头一回这般直戳陆云亭的痛处,陆云亭也头一回这般哑口无言。浮云将月辉遮了,陆云亭的神情在扑扑的烛光中更显得阴郁与惨淡。半晌,他道:“没有。”

    哑奴半张开嘴,还欲再说。陆云亭忽地打断:“没有又如何?他不回我的信,我便去找他。找到也罢,找不到也罢,反正他活不过来,而我终归要死。”

    “我可不能让师兄等太久。”他又道,将目光从哑奴上移开,望着烛火笑了笑,“我已经残了一条腿。要是再过几年,模样也老了,师兄会认不出我的。”

    哑奴怔怔摇了摇头,嘴唇微微发抖,脸上浮现出悲恸的模样。

    他们都沉默了许久,一个看着灯,一个看着陆云亭,不知是在回忆旧事,还是在想着这几年的境遇。半晌,陆云亭道:“乩子怎么说?”

    哑奴同时开口:“若——”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陆云亭不理他的半截句子,只看着他手上的信笺。哑奴垂眼展开,扫了一眼,道:“乩子说鬼师在九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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