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千金求骨》我寄人间/千金求骨分节阅读5

    “不错,蛊王。当年九叹峰上的秘宝,卫森做梦也想骗来的蛊王。”陆云亭语调转低,变得又嘲讽又苍凉,“他害死这么多人,蛊王最终还是落到了我这里。”

    哑奴动了动手臂,仿佛想碰陆云亭,又不敢。

    陆云亭低语:“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又做什么。哑奴,去,搜一搜他们身上还有没有钱。”

    哑奴如提线木偶一般走过去,低头掏了掏青衣人的荷包。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犹豫地问:“当年

    他怎样害了你?”

    第11章

    陆云亭在九叹的时候,从未杀过一人。峰顶本就无人可杀。唐苍木对两个徒弟更是严加管教,责令非生死关头,不可对外人拔剑。

    陆云亭曾笑问:“既然不能拔剑,那习剑还有什么用处?不如多弹弹琴,喝喝酒,睡睡觉。”

    唐苍木瞪了眼,正要发怒。蒋子骞抢先道:“你不习剑,如何自保?又如何惩奸除恶,帮助无辜的人?”

    陆云亭忙低下头,连声应是。但他究竟是偷懒了,练得久了,就开始向师兄讨饶。师兄每次都道下不为例,却每次都顺着他。

    没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他们就在山上乱逛。低一些的山坳里有野猪野兔野鸟,可以猎来打打牙祭。这算是陆云亭少有的动武的机会了。有时也跳进潭水里抓鱼,出来的时候衣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尽显他修长劲瘦的少年人的躯体。

    师兄在岸上移开眼,斥责道:“成什么样子,快把干衣服换上。”

    陆云亭嬉笑:“我才不换,师兄也一起下来玩罢,凉快!”说着,便勾住蒋子骞的衣袖,两人一同跌入水中。

    蒋子骞向来稳重,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陆云亭哈哈大笑,把鱼把潭水泼了他一头一脸。蒋子骞板起脸,用小擒拿手钳住陆云亭的双腕扭到背后,按好压住,作势要打屁股。

    陆云亭大惊失色:“师兄饶命!”

    蒋子骞放了他,在他的发顶弹了一弹,道:“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还整日胡闹,该打。”

    陆云亭转过来,坐在水潭边的青石上,用湿漉漉的水洗过一般的眼神望着蒋子骞。

    潭水映着苍蓝的天穷和森森的草木,陆云亭的一双眸子和潭水一样清澈。蒋子骞又说不出话了,默然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向陆云亭伸手:“上来吧。”

    陆云亭弯起眼眸,笑吟吟地握住那只手。

    又有一日,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些不一般的事。

    那天正是隆冬,到处都积着又松又软的雪,一脚踩上去直没到大腿。陆云亭先是听到狼嚎,循声过去,却见白雪上落了一滴滴的血,如红梅,血迹的尽头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脸色又青又白,眉眼上都结了一层霜。一只雪狼死在他身边,肚子上插着一柄剑,想来是要吃那人却没咬着,反而拼了个两败俱伤。

    陆云亭望了师兄一眼,问:“师兄,我们要救他吗?”

    虽是问话,但他已经忍不住流露出了跃跃欲试之意。

    蒋子骞道:“那便救吧。”

    陆云亭喜上眉梢,仍要多问一声:“他若不是好人呢?”

    蒋子骞道:“那便不救吧。”

    陆云亭愣了一瞬,期期艾艾道:“我们……还是救吧,他都要冻死了。世上哪来这样多多坏人。就算他不怀好心,我们也还有师父在,救了再杀也来得及。”

    蒋子骞轻笑道:“看来师弟心中早有主见了,又何必来问我。”

    陆云亭道:“师兄就是爱作弄我。”说着蹲下去,将那人翻了过来,仰面摆好,摸上他的脉搏。

    蒋子骞忽的“噫”了一声,弯腰从那人怀里抽出一个小木牌。木是檀木,牌面上寥寥几刀刻出了一副渔人垂钓的画。蒋子骞道:“他拿着师叔的令牌,我们是非救不可了。”

    他们两人的师叔是寒江钓叟谷怀虚,与唐苍木同辈,却脾气更加古怪。不喜在九叹峰上常住,更爱四处行走,以天地为家。但行走江湖总怕出什么意外,是以当年下山之前,唐苍木给了他三个令牌,嘱咐他遇到麻烦便遣人持牌上山。

    但多年以来,这还是头一枚送回九叹的令牌。

    师兄弟俩一人忙着给师父传信,另一人用枯木捆了一只简简单单的小雪橇,把那昏迷不醒的少年抬上去。待放好之后,那人却突然睁开了凝着霜和血的眼睛,猛地扣住陆云亭的手腕,一遍遍地说:“救我,救我,救我……”他越说越虚弱,最终只剩嘶嘶的气音,仿若嗓子眼破了一个透风的大洞。

    陆云亭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心下恻然。但终究是少年人心性,好奇心重,当下便拍着那人的手背,放柔了声音答:“我自然会救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长了张嘴,没有声音,只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

    那两字是卫森。

    日后陆云亭枕着剑入睡,又冷汗涔涔地惊醒的每一晚,都悔恨得不能自已。为什么当初要救了他?为什么不偷偷砸碎那张檀木牌?为什么不趁他伤重给他当胸一剑?

    第12章

    镜湖的夜很静,不似九叹,总有无休无止的风声与松叶摇动的沙沙声。陆云亭在这静极了的夜里梦一阵醒一阵,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好。

    自从下了山,他便少有睡得好的时候。

    待夜深露重,窗外传来了三声更响的时候,陆云亭睁开眼,朦朦胧胧地起身。他低声喊:“哑奴。”

    哑奴从床上翻下来,替他点亮一盏灯。

    陆云亭披着外袍,心不在焉懒洋洋地剪了一小截灯芯。灯火亮了半分,映得他苍白的面颊也多了几分暖色。他静默了良久,终于倦倦地抬眼道:“帮我把请小鬼的纸墨拿来。”

    哑奴道:“你病了。”

    陆云亭道:“拿来。”

    房里弥漫着一股潮气。陆云亭见哑奴不动,便沉着脸站起来,打算自己去取。人还没站直,却晕了半刻。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哑奴扶住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生病了。”

    陆云亭道:“去拿,不能错过时辰。”

    哑奴叹了一口气,将陆云亭按回去,说道:“你要画什么卦?我为你画。”

    陆云亭想,哑奴连这也会画?但他实在太疲倦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发疼,只好挥了挥手道:“画雷泽位,完了让我看一眼。”

    哑奴走过去,脚步踩在起了潮的木地板上,便是一声响。陆云亭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慢慢地听他在行囊前站定,开始沙沙地翻找。然后研墨,落笔。墨香扑鼻而来,熏得陆云亭更烦闷,皱起了眉毛。

    半晌,陆云亭问:“好了?”

    哑奴不语。

    灯芯啵地爆开,陆云亭豁然睁开眼。他连唇色都是发白的,瘦骨嶙嶙地站在窗边,真如鬼魅一般。他望着哑奴,一字一顿地问:“你在做什么?”

    哑奴半垂着头,鼻观眼眼观心,持着金箔纸在灯火上烧。

    陆云亭气极了,摇摇晃晃地一瘸一拐地踱过去,指尖已经备好了催命蛊。哑奴缓缓地摇了摇头,按住了他的手。

    哑奴的掌心里有一道疤,又长又硬,硌在他的手背上。陆云亭原已起了杀心,待看清纸上的卦象之后,却又松懈下来。

    待纸被烧尽之后,哑奴方道:“我在遣小鬼缠住卫森。”

    陆云亭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烧的是自己的阳寿。”

    哑奴道:“我又不会死。”

    他说得淡然,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陆云亭道:“我怕你浪费了我的纸墨。”

    哑奴抿起嘴角。

    然后又是沉默。烛火明晃晃的烧,陆云亭得看久了,眼前便只剩一片光斑。他晃晃悠悠地靠回到床头,对着烛台继续出神。哑奴低头走过去,将灯吹熄了。

    哑奴道:“再睡一会儿。”

    陆云亭不想动。

    哑奴将他扶着躺平,还掖了掖被子。陆云亭眨了眨眼,在被窝里歪着头瞧他。哑奴移开眼,低声道:“好了。”

    他自己却不睡,只是走开了,望着窗外的月亮。陆云亭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而悠长。偶有浮云飘过,一丝丝一缕缕遮住了月色。哑奴便稍微低下头,将目光投到陆云亭苍白的脸上。

    过了许久,陆云亭突然呓语一般道:“一条好狗。”

    哑奴一怔,想起白日里青衣人的话,才明白原来说的是自己。他的胸膛急促起伏了一瞬。陆云亭却不说话了,翻了个身,摸到了枕头下的剑,复又睡去。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陆云亭的病竟是更严重了。

    他发着烧,脸颊两侧多了几分不自然的嫣红。人没精打采,却偏偏要不停地使唤哑奴。倒一杯茶,或是烧一壶水。哑奴稍微动作慢了点,他便沉下脸,怏怏地抱着被子坐在床头。

    哑奴道:“我去帮你抓点药。”

    陆云亭道:“不许去。”

    哑奴叹了一口气:“你病成这样。”

    陆云亭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九叹峰上受了惊的满怀戒备的松鼠。哑奴在身侧蜷起手指,目光也变得柔软了。陆云亭开口,话里却带着刺:“你要是趁我生病,偷跑了或者做出不利于我的事情呢?”

    哑奴道:“你不是早有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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