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等待》25业务交接

    25业务交接

    「我知道我对不起妳,但事情都过去那幺久,蓓瑄……」他突然坐到我身旁低声说着「妳能原谅我吗?」

    我不过提起他老婆名字,他便滔滔不绝自动忏悔,这就叫作贼心虚,又或者我该相信或可怜他一直自责?

    我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有意无意望向可看见外部举动的百叶窗,提醒他自重「我想我们还是尽快交接业务,叙旧就免了。」

    他脸上似乎有些错愕,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冷淡疏远的我,接着内线电话响起,两者加乘多少阻止他牵拖公事以外的谈话。

    但随后从他离去接电话时,不忘以温煦笑容示意我坐下等他。想必他一定认为我仍在意当初的事,甚至妄想我是放不下他而故作冷漠。

    就是这种滥温情才害惨我,同时毁坏我跟郁璇的友情。再中计陪他玩同事间的超友谊戏码自然是不可能。

    现在只会为当初的癡傻感到可悲,同样的脸面,他不也曾对郁璇展现过?起码她得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呢?他现在诚恳的道歉又想得到什幺,真的是我的原谅吗?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天真单纯,只想着退让的骆蓓瑄,否则生性念旧怕尴尬,打死也不会回到设计部。

    理完情绪,侧耳听见坐在桌前专心翻着资料的向经理,他斩钉截铁与通话人施压,告诫不得延后工期,我好奇转过头去看那表情语气,看着看着似乎明白他的顾忌。

    现在的他身份是主管,坐拥的权力更大,更有本钱营造美好的上司形象。调职在即,该是怕我翻旧帐影响部内旧有地位。

    业务简单交接后,离去前他闪烁不安的眼神,令我啼笑皆非。

    他也太看得起我,我回来不过顶个设计师,接替经理位置的另有其人。而且,选在他对台北设计部再无影响力时报复,又有何杀伤力?

    我不过想让伤害远去,阻止它一再脑中重演,影响追求嚮往工作的决心。

    只是我没想到,向志源跟他太太,一白一黑,想尽办法要让我在设计部遭人排挤。

    正所谓做贼喊抓贼,未来的同事间开始散布我当初被逐出设计部的不实流言。

    说我拿厂商回扣,掩饰设备产量作假帐,盗用他俩的设计佔为己用……

    这倒也好,让我彻底看清向志远,不再念及过往与他们夫妻的情份,交接业务上少了私人情绪羁绊,进行得更明白顺当,不容模糊带过。

    再说,我也没太多闲工夫理会澄清,设计部与客服部两边业务交接,足让我每天沾到床立即熟睡。

    连绍延钦都很识趣,公事以外的只敢传简讯,或在中午吃饭打来说些「又不是接经理职位,用得着这幺拼命?」

    隔天是动之以情「人活着不就为吃为睡的,何必搞自虐?休息了啦……」

    再后来是开立不负责的芭乐票「我家天天开伙,菜色丰富,吃饱想睡,我让妳躺…我是说我的床啦……反正包准养得妳心宽体胖、无烦无忧……」

    总之,我常在这类令人哭笑不得的风凉话中草草笑个几声,敷衍几句挂断电话。

    至于堂奕舜,他倒是令我见识到总经理的不凡架式,他将所有与弘远设计部相关连的案子都收回亲自处理,说是我们既然换承接设计师,就必须明确切割权责,把进行中的案子再做检视。

    于是隔日下午设计部经理室的会客区座上宾铁定有堂总,每听他喊我一声骆设计师,我的心就跳一下,可惜不是暧昧兴奋,而是戒慎恐惧,因为那是他提醒我别分神,注意细节,跟上进度的紧箍咒。而我只能像个小学生称是回应。

    我终于能感受绍延钦口中堂总魔鬼的一面,但他究竟是对身为女性的我手下留情,会自动提出暂停休息的贴心举动,也决不超时讨论佔用彼此的下班时间。

    可他不知,我还得赶回客服部加班整理交接档案啊……唉……又饿又累这时,我特会想起绍延钦的玩笑提议,以及绍伯母那一手好菜。

    说到绍伯母的拿手菜。当整理手头宏国委託的设计案时,赫然发现奕舜接手之前是延钦负责的,我当下联想起那日吃饭情景。

    某次私下问了奕舜,让我承接延钦的案子,究竟是谁的主意?

    奕舜倒也不隐瞒,说绍延钦从存仪学姐那听说我可能调回设计部,主动要求的。一直当阿钦是小屁孩的我,翻着他先前经手的设计案,感受他与学姐、奕舜安排我重回设计部的用心,内心悸动着无以明状的感动。

    忽然明白身在两性平权的现代是多幺值得欣慰的事,霎那间满溢的感谢,有一半似乎填补了来自前世的遗憾,隐隐明白大力协助我的存仪、延钦、奕舜三人,必定出现如梦境般的前世催眠画面中,只差没认出谁是谁罢了。

    有了这无形的支持力量。似乎也不太担心设计部沸沸扬扬的中伤流言。清者自清,我的淡漠处理起了无形作用,就在向志远终于远调台中,那暗地里传了一週有余的流言竟没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反倒像吹涨的气球爆开碎裂,消失于无形。

    而原本见着我,脸上带三分畏惧五分怀疑外加两分鄙夷的同事们,竟接连带着十分诚敬的眼光,工作言谈间有意无意表达支持「蓓瑄,辛苦了。」「……多亏有妳。」「……真的谢谢你的包容。」「其实妳人好好喔……」

    当然,很多事可以用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自我安慰,而真相往往超乎想像,在接收新经理何应元设计师的电邮帐号后,我在回收筒看见那封来不及清理掉的总经理给设计部同仁的信。

    里头详实叙述当年公司遭逢的危机,为处理建材短缺,我如何急中生智将帐外多购得的库存拿来支应,同时述说坚持零件规格十年不变的用意是为延长施工后品质维护,打破我与厂商勾结的恶意抹黑。最后总经理自当证人,说她手中握有我当年设计理念初稿,足以证明是别人偷盗我的创意。

    后来有机会跟学姐道谢时,学姐反问我「迟来的正义,真能安慰到妳吗?」

    我点头,而且笑说这正义来得恰到好处,回头看以往的困境竟也觉得是上天的恩赐,让重回设计部的我更加成长茁壮。

    人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这或许真是我的写照。

    虽说约定半年,除了修补模型跟讨论设计案会与延钦奕舜见面外,也没太多时间培养感情。因为其余空闲假期,我都回台中陪妈妈看旧疾拿药,望着妈妈日渐消瘦的身躯,佯装微笑的病容,实在很想摆下手边的工作,搬回台中。

    但妈妈坚持可以生活自理,要我专心拼事业,她总说,女人要懂得做自己,拥有发挥所长赚钱享受生活的能力,才能摆脱油麻菜子的宿命。说着说着言语间有意无意交代着身后事跟心愿。

    不知是下意识排斥或生活琐事太多,我都当是老人家的碎念或无聊话当年。直到邻居通知我妈妈又昏倒住院,我才不得不面对可能到来的别离,开始回想妈妈的交待,内心複诵以防遗漏。

    没想到妈妈转到台北大医院后,过着贵族般的住院待遇,精神脾气好到让我错觉她根本在装病,尤其是绍延钦跟堂奕舜两人三不五时轮流探望,那谈笑声大到站在厚实门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离去后,妈妈总要我牵她到中庭去散步。先是说她对两人的印象,接着便不自觉谈起当年身为建筑师太太的心路历程。当然夹杂无悔付出换来背叛的不甘怨气。

    我多少明白,再怎幺不谅解,曾是夫妻的两人,终究有份外人难以理解的情感存在,不然也不会一直记挂着无法放下。

    只是,我不知道妈妈对爸爸的恨意是如此之深。

    当她接受一连串令人昏睡噁心掉髮的化疗时,那杀不死的癌细胞蔓延得更快,侵入她的腹腔胸腔,点滴无法输送该有的养分,全积成了腹水与肺水。

    接在她身上的管子一天比一天多。请来的看护年纪大手脚粗,常让病痛中虚弱的妈妈有苦难言。

    最后,我向公司请了年休假,日夜贴身照顾妈妈。

    有夜护士在我外出时,为她更换医生交待的点滴药剂,不知是不是新来的护士误解了妈妈的意思,以为她无理取闹问着营养剂来源是担心来路不明,便信口胡诌:对,是妳先生要医生给妳加的。没想到妈妈一听,不只不肯让护士换滴瓶,更激烈得动手拔掉手臂上连接着滴瓶管子的针头。

    回到医院时,妈妈病床四周围满了人,上到住院医生护理长,下到隔壁床病人家属,而妈妈臭着脸不听任何人的解释,直嚷着要出院。

    最后,是我答应陪她回台中,她才愿意再住两天等办转院手续。

    隔天午后奕舜来看妈妈,我趁机回公司递留职停薪的侍亲长假报告书。

    再回到医院时,远远看见奕舜固定轮椅,扶妈妈在中庭的座椅坐下休息,两人见我走近,抬头朝我笑了笑,远处夕阳穿过树叶撒在三人身上,亮晃晃的灿光瞬间模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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