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第七章 怪物(13)

    第七章 怪物(13)

    金绾岑感觉自己快要生一场大病,喉咙乾乾涩涩,嘴唇皲裂,眼球刺痛,脖子一条条筋脉疯狂抽动,几乎将她撕裂。

    她躺在床铺,怀念南在旅馆按摩她痠痛的双脚,搓揉脚趾头,他对岑的悲鸣回以亲吻,摁压小腿、大腿,紧绷的腰,顺着稜线舒展她的背脊,当时那双温暖的手一点也不像离去之人的手。

    她怀疑自己吞下了乾燥剂,口腔乾燥的彷彿被风沙吹过,多久没煮开水了,记不得,应该要做的事情都没办法好好去做。是吗?南,你真的觉得活下去如此困难,所以放弃了,不想要了,连我都不要了。

    「这样的你还是要我活着……」

    金绾岑打开水龙头让冷冰冰的自来水灌入灼热喉咙,她呛到,咳出来,又张口喝着,南要她活下去,自私的、冷血的,彷彿是怪物般。

    她能不能放弃?

    或是躲在这间不见天光的屋里藏身,遥远得像是坐在电影院看着男女主角无法倾诉的思念。

    门铃击碎了陷于黑暗的寂静。

    那是从现实时间轴被剥离出来才具备的意义,一旦回归现实场域,它已经失去了它的效力,所以每个人才高谈阔论价值。妳的爱人有没有钱,他要不要娶妳,他足以让妳安心养育小孩吗,他能否给你们安身立命的家,因为――

    「我们终究能怀抱无知活着……但是我没办法把你量化,南,你的一举一动,所有的你,我要怎幺赋予它一个有方向性的价值,如果你真的死了,告诉我你非得自杀的理由……」

    吴律师压低帽檐别开眼神。

    「别告诉我。」

    「金小姐,请妳先穿上裤子。」

    「裤子……」

    「让人不显失礼的衣物。」

    「是……」

    她忘了自己只着内衣,套上南留在旅馆的宽大衬衫,就这幺迷迷糊糊过了两天或是三天,不,不重要。她走进房间换上t恤和棉裤,用髮夹夹起芒草似遮眼的头髮。

    「吴律师……」她愣在房门口,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南……你们找到他了?」

    「我们循序渐进,金小姐,妳这里有喝的吗?我跑了一个上午,嘴巴实在乾得受不了。」吴律师拉开充满蒸气的领带,在冬日的雨声下显得不太现实。

    「只剩可乐娜啤酒。」

    「可乐娜啤酒很好。」

    冰箱空空蕩蕩只剩这两罐冰镇啤酒,还是一打里头仅剩的,她到时候该找什幺东西来麻醉自己,烦恼这个也没有用。

    「调查出来了,那支是万宝龙出产的录音笔,更精準地说,是杜先生请万宝龙特製的录音笔,平时不作生产。」

    王子豪不知道,金绾岑想起那一天,她是不愿想起的,然而梦中一再轮迴,杜佑南藐视的神情,偶尔会有点不同,同样素材不同题材。她变得极度嗜睡,彷彿人生中没有比睡觉更要紧的正事。

    「里面有两层装置,当时杜先生进行录音时并没有完整打开录音装置,因此原版十分模糊,经过一定程度的音频信号还原,重新建立声音模组,大致上还能作用。我希望金小姐听一听其中的内容,对之后会有所帮助。」

    吴律师拿出手持录音装置,播放侧录的内容,里面对谈时不时混合杂音,应该经过降噪处理,所以声音相对来说变得细微,不放大音量不行,轨道就会在这之中产生变形,杜佑南的声音和王子豪的声音都像是被放到另一个星球似的找不到适当的介质传递。

    「出乎意料,你只是把她赶走……看样子……」

    「如果不是,你的计划就彻底失败……戴乐芬时尚晚宴那一天,我早看出来你和她有所关联……你不可能只想到那一步。」

    「杜佑南啊杜佑南,你聪明一世,也终究愚蠢得一脚踏入陷阱。」

    「黄星发呢?」

    「黄星发并不知道幕后牵线人是我,沾沾自喜还以为有了不沾手的复仇方式。他真是卑劣的可爱……」

    「王子豪,你活得多幺可悲。」

    「这种可悲不正是你汲汲营营亟欲追求之物?我们因为同一件事……而金小姐……你不在乎世人评价,她呢?你以为她可以避开流言蜚语……噢不,我会让她生不如死,她会彻底被社会用手指戳开骯髒的脓包。」

    「……你的家族则是被你们毁掉。」

    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剧烈噪音,金绾岑闭起眼睛,但是她不可能阖上耳朵。

    「不好好打开你的耳朵,你是学不会听人话……嘿,南,亲爱的南,我常常思考怎幺样才能让你最痛苦,懂吗?想这些事都让我开心地难以入眠,我该毁掉你还是她呢?某一天,我突然就被启发了,就在几年前,我大哥唯一做过的好事,他选择在监狱里用毛巾自杀。」

    「我终于懂了,你得去死,应该这幺说,这是你的命运。你死后,金绾岑会痛不欲生,对自己的生命展开无止尽怀疑,如果她没有丝毫进步。但是你可以赌那一点可能性,好过她未来的所有可能性都被我摧毁,我要你确确实实明白她会多痛苦,去想像,然后去死。我不会再对她出手。是的,你已经获得我的原谅……」

    录音至此中断。

    酒精开始在体内发酵,靠近肝脏一带,毒素彷彿抢滩的士兵们密密麻麻进攻,终究会两败俱伤。金绾岑的眼球布满细小血丝,她摇了摇头,却让酒精的效力挥发猛烈。

    「南……警方是不是找到他了……」

    「金小姐。」

    「吴律师来的时候说要循序渐进,那表示一定有个结果。」金绾岑吞嚥口水,不让自己吐出来。「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

    「警方初步调查杜先生的家,发现大量鲁米诺反应,那是血迹检测,尚不能确定是否属于杜佑南的血液。如果属实,恐怕杜先生……」

    金绾岑听到了巨大的心脏的迸裂声。

    「尸首并没有找到,警方以基隆港为中心点扩大搜索範围。不过他们不会在这之中花费太长时间,如果检方认定杜先生已经身亡。」

    金绾岑露出摇摇欲坠的苍白笑容。「问题来了,吴律师,如果南真的大量失血,他又怎幺开车到基隆港,你知道这没有道理。可是我知道南没有那幺脆弱,他想办到的事情一定会付诸实行,他不会这幺做,也许你们都搞错了……」

    「金小姐,警方目前正朝他杀的可能性侦办。」吴律师抓住金绾岑的手,要她专心聆听,定定看向她狂乱的眼神。「警方很快会把妳列为关係人进行传唤,妳一定要冷静下来,如实说出妳和杜佑南、王子豪之间的关係,但是不要把毒品的事讲出来,妳也没做过任何关于窃听、贿赂之类的事情,和王子豪之间是隶属于工作契约,妳以为那是面试的一环,就算在杜佑南家里发现毒品也要回答不知道不清楚。」

    「不会查到的……」

    「很好,事情会简单许多,警方盘问完会有不少媒体记者希望从妳身上挖到内幕,因为侦查不能公开,所以妳也不便擅自回答问题,如此回答即可。」

    「为什幺?」

    吴律师露出不解的神情,金绾岑非常气愤,那主要是对自己的无能自责,她想发洩却无法如愿。

    「吴律师从头到尾都在谈论我,而不是如何找到杜佑南,该怎幺帮助他,他现在是不是需要我们的帮忙……」

    金绾岑用力环抱双腿,她快崩溃了,理智一再告诉她不要继续忍受,痛苦的碎石快要淹过她的瓶口,如果她能狠狠砸碎。

    「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到的事,以此前提下,达成杜先生的心愿,确保妳的安危。」

    王子豪,一切肇因于他,金绾岑被彻底利用了,不是为了让她利用这件事实进行打击,而是直接让她成为杜佑南的弱点利用了她。整件事里最大的错误就是南真正爱上了她。

    「王子豪,是他杀了南。」金绾岑痛得哭喊,拨开桌上的瓶瓶罐罐,碎成一块块螫手的弹珠。「而我则是帮兇,我帮他杀了我最爱的人。」

    「妳不是帮兇,金小姐,妳是杜佑南在这世界上唯一重视的人。我的职责是完成他的心愿。」

    所以我才是。

    吴律师不再开口,他没有离开,只是等待金绾岑冷静下来。

    在漫长沉默之后,金绾岑喃喃吐出呓语,同时包含祈祷与忏悔,于是在尽头处只有一种解脱方式。

    「……我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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