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第六章 一管毒品(2)

    第六章 一管毒品(2)

    风向炽炽茂茂吹动，建商打着星沙湾渡假村可以创造三百个职缺，引进捷运系统，带动周遭房价的口号，促使帮星聚落打气加油的小区居民临阵变卦。

    《最角落的乐音》进入宣传期，敲定试映与口碑场档期，剧组天南地北下乡宣传，金绾岑也是天南地北跑来星沙湾抗争。他们包围大型机具不让工人动工，时常爆发冲突，情势越演越烈，警方进驻，各地社运团体都前来助阵。

    南当然不准她到最前线，只能负责留守酒吧，进行后勤补给，她尽可能买一些热食、热汤给抗争人士补充体力。

    「台湾已经病入膏肓，大家都记得吧，六轻石化、国光石化、美丽湾、核废料存放、桂林村萤火虫之墓，这些高汙染蒙蔽了我们的未来，把应该给后代的资源用尽用竭，既得利益者眼中只有钱，淹没他们家水池的钞票。今天他们毁沙滩，明天我们毁贪商！」社运年轻领袖正站在临时搭建的木舞台上演讲。

    「喔！」众人呼应。

    「反对过度开发！反对违法建照！」

    「反对！反对！反对！」

    灭火器的岛屿天光反覆播放，警方在堆起来的摊车前戒备，工人打开照明灯坐在机具上等待，听着手机内全台排行榜前五十歌曲，记者在附近来来去去，访问同意开发案的居民。

    「南！」头绑白巾的阿虎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唉不是，妈的该死，这幺重要的时刻没看到张教授，环团的人也只来了两三只小猫，他们称没听说今晚的行动，只好自己先赶来。」

    「我打给他。」王定超说。

    第一通没接，在拨打第二通之间前线骚动起来，阿虎丢下一句有消息通知我就赶了回去。

    「教授，我是王定超，绿意阵线今天没有要过来？」

    「……咳。」张教授的声音低沉间隔又长。「身体出了点状况。」

    「请多保重，我想请教张教授，环团其他人有没有要过来，长青、琬钰、小哈他们。今晚对方动作频频，这里需要越多人手越好。」

    话筒飘来沉默，王定超耐心等待，尤其是透过电话这个媒介，那比面对面不讲话更难受。

    「王先生，我们都是老实的工作者，为什幺银行可以把我们全评为不良信贷用户？简直莫名其妙，我能怎幺办，两间房子三个小孩，还有台湾绿意阵线的资金周转问题，今天给基金会的支票轧不进来，阵线可能就要解散。王先生，环团的人也是人，他们也要过生活，你叫我该怎幺办？」

    「我能理解。」王定超顿了顿。「我想我们只能祝彼此好运，教授，请保护好绿意阵线，台湾需要更多这种组织。」

    王定超挂掉电话。

    激烈的吼叫盖过了音乐。

    前线突然爆发大规模冲突，山猫、怪手启动，整排工程灯从前方射入，刺得阿虎他们只能遮起眼，警方出动快打部队跳过摊车，把上身**彩绘的乐儿压制在地，她的手被扭到身后，痛得哭出来，阿虎试图冲过去却被两名警察架住，头被木棍敲了一记。

    「不要，我不准你们破坏，住手――！」

    乐儿眼睁睁看她平常摆卖漂亮手鍊、手镯的摊位被怪手直接碾碎，失去了言语能力，她滴下腥红口水，手脚不自然痉挛，彷彿是某种可怖的黑暗野兽。

    光扫过她往后面人群照射，到处都是影子飘动。

    「警察打人！警察打人！」拿着手机录影的青年被扭倒，口中着魔似的大喊。

    光驱散了人群，他们拼命往黑暗逃窜。

    社运领袖拿着扩音器大喊：「冷静，大家都冷静！环评没通过你们怎幺能擅自动工，警方带头违――」黑衣警察冲上舞台把他手中的扩音器夺走，三个人把他扑倒。

    杜佑南抱住试图过去的金绾岑，她脸上布满泪痕。

    「我们怀疑这里有毒品，通通不准抵抗！现在正在缉查毒品，请所有人配合警方办案！」警察用扩音器大喊。

    「超，回去星聚落！」阿虎抓着三个警察，他的背不断被棍子殴打，社运人士和警察不断涌上，把他们一层又一层彷彿缠绕绷带似的包起，阿虎**的头髮在强光下洒出鲜血，他被警察举起来还是紧抱不放。「超，回去――」

    声音掩没在声浪之下。

    海浪淹上陆地。

    杜佑南拉住金绾岑跨开大步，跟上前方的王定超。

    「你有没有把大麻全部销毁，全部的大麻、香炉和吸食器！」杜佑南也失去冷静，扯开领带大吼。

    「抗争第一天就尽数销毁，不可能有剩下，我检查过好几次。阁楼仓库也全都净空。」王定超说。

    「啊！」

    金绾岑的视线从天空转到地面，脚踝一阵剧痛。

    「你们先走，我等下会赶上你们。」金绾岑勉强露出笑容，南看不见，光在后面，他们的脸庞净是黑影。「南……快去！」

    金绾岑把鞋带用力绑紧，巍巍站起，疼痛没有削减反倒蔓延整条腿，力气似乎被抽空了，站着就很勉强，然而光一直在背后穷追不捨，她忍痛拖着脚跑，心底浮现恐惧，那一刻没有什幺东西能保护他们。

    她跌跌撞撞跑进星聚落。「警察来了。」金绾岑弯下腰，肺部像是燃烧起来。吧檯上有一份包裹和数个咖啡包，其中一包被撕开，白色粉末堆在檯面。「那些是什幺？」她满脸惊恐。

    「大麻和k粉。」王定超锁上玻璃门，用腿拆开椅子，把断裂横木架在两个门把中间，推过桌子挡住，他非常镇定，甚至播起披头四的歌。「南，从侧门离开。」他说。

    「只要把毒品丢进海里……」杜佑南故作沉稳，然而他的右手不断发抖。他有多久没这样了，杜佑南紧紧抓着。

    「来不及，警察会锲而不捨追捕，但是你能逃走，唯有你……」王定超转向金绾岑。「小金鱼，帮我拉走他，侧门在厨房最里面。拜託。」

    「王定超！」

    王定超甩开杜佑南的手，把他往里面推去，强光终于照射进店内，王定超用身体挡住，不顾警察要他打开门，棍子与盾牌轮流撞击玻璃门，星聚落绽开一道道裂痕。

    「小金鱼。」王定超转头。

    那是充满绝望的眼神。

    金绾岑拉住无法动弹的杜佑南，侧肩撞开厨房的门。

    向前跑，不要回头，王定超说。

    「超！」

    杜佑南的凄厉叫声被音乐盖过。他的武装瓦解，剥下的白灰浸红伤口，强灯晃亮，一会儿呈白一会儿呈红，如华丽舞台开场。玻璃一处一处爆裂，酒可惜地洒向地板，星聚落长久以来试图表达的音乐被砸烂，它迎接最后的盛大，紧接着，退场。

    当我发觉自己陷入苦恼的时候，

    圣母玛莉亚来到我面前，

    诉说智慧话语：让它去吧！

    在我黑暗的时刻里，

    她就站在我面前，

    诉说智慧话语：让它去吧！

    让它去吧，让它去吧！

    让它去吧，让它去吧！

    轻声诉说智慧话语：让……

    那也是充满爱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