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男》第二章 第二个男人(4)

    第二章 第二个男人(4)

    那个下雨的夜晚改变了他们。

    金绾岑隔天无力去上班,再隔天也是,还有再再隔天,这三天她唯一做的事只有到水族馆买了一只金鱼。她将金鱼取名小碧,带回一口圆形鱼缸、一袋饲料、铺在底部的石子以及一株水草。该如何饲养金鱼她完全没做功课。

    一入水里,小碧便静静待着,毫无忧虑金绾岑的不负责。

    不,她不喜欢鱼,尤其讨厌金鱼那双无机质大眼,看起来什幺也没想,金绾岑只给了牠石头、草、阳光、静止水体,甚至连个性伴侣都没帮牠找,小碧依然安稳活着,彷彿自身目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

    那天清晨,就像是梦到了什幺悲伤却一点也不记得,那也好,悲伤只留在眼泪是安全做法。金绾岑唯独记得的片段是楼梯上辅导老师的画面,她说了一些话,不想记起来,偏不想的事却偏难忘;那个画面有字,字总有声音,声音既是回忆也是情绪。

    『我知道妳没有办法面对。』

    金绾岑倒吸一口气,浑身大汗彷彿溺水被救上岸,警示抑或梦魇,无论是哪种预言都不能成真。她终于从床舖爬起,进浴室把汗沖掉,涂抹bb霜,换上蕾丝打底衫、高腰短裤,腿套入黑色丝袜,手细心拉开对準脚尖,绑好短筒马靴踏了两次。

    「呼。」

    金绾岑走出铁门遮住秋日逆光,拿起安全帽穿上卡其色大衣,有一段时间没骑云豹200,台北的大街小巷不适合野生动物乱窜,一方面肇因于此地大众运输完善,最近一次长时间发动恐怕是她从南投骑来台北的长途旅程。

    闪电流线的前倾姿态,突显身体曲线的车型,正、负电荷的交会,金绾岑欣长的腿不需踮起也能踩稳。她遭侧目,也遭评鉴,不算过分,以前甚至有被偷拍的不良经验。金绾岑在红灯转绿的允许範围内,左脚重踩打档冲出去,甩开那群**的恼人目光。

    是了,金绾岑不想身体洗一遍后,内心也要跟着洗一遍。她不洗,才有筹码对杜佑南怨愤。

    她是一支满弦弓射出去的箭,风破声形成巨大翅膀鼓动的频率,没人可以拦住她,甚少女生会对自己做这样的想像,金绾岑需要这样的想像,她需要决心才能和他――

    脱掉安全帽,脸颊沾黏长髮,金绾岑甩开,思考该不该剪成小鸟短髮省得乾净俐落。只是有个问题,她不想再做一只中性动物,拥抱男性气质让她少掉许多干扰,却多了意料之外的困惑。

    金绾岑想再度成为女生。

    忽男忽女,一如天光在云层中渐明渐暗。

    她忘记在玄关脱去鞋,亮晶晶的地板和散发乾燥剂味道的地毯把她吓着了,鞋柜一尘不染,花瓶装满净水供着百合,为室内增添自然香,长久摆在玄关口的坏掉四十二吋电视也收拾乾净。

    「金妹妹妳终于来了,啊,那边不行!」刘彦同前辈飞扑救地,金绾岑收不住脚直接踩在他肥嘟嘟的肉上,前辈顿时两眼失神,好半晌才擦掉嘴角口水说:「不行不能踩,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整栋打扫完,每张桌椅都用漂白水消毒过,我还因此减了三公斤呢。」

    「我的也是?」

    「是啊,是他亲自整理喔。」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他吧?」

    「当然,这里只有这位主事者,啊!」

    主事者如魅影冒出,拉起金绾岑的gui包。

    「喂!杜佑南,我不是你的手机吊饰。」

    「请了三天的假,不揣着又要跑路了吧?」

    杜佑南侧肩挂着她的包包走出天光製片,金绾岑简直气炸,追在其后。

    「我今天来不是――」

    「午餐吃了没?」

    他冷不防停下,金绾岑差点撞上。她皱起眉头左右思量,才缓缓应答没有。

    「先去吃午餐,是这台吧,我看到了,漆黑色云豹。」杜佑南从她的表情获得答案,他笑了笑把包包丢给金绾岑。「请把车钥匙拿出来。」

    「你想干幺?」

    「还能做什幺呢。」

    杜佑南跨上档车,喃喃念着好久没骑应该不至于熄火。

    「不,你到底为什幺不开野马?」

    手握紧油门催动,彷彿他乘坐的是游乐场赛车的杜佑南回头丢了一个孩子气神情:「太显眼了。」

    和他独处时,金绾岑觉得他就像是个小女孩,拉着沉默的她东奔西跑,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认定她不得不允许。

    实实在在的女性。

    金绾岑不晓得该揍他好还是任由他去好。

    「这家蔘鸡汤店的老闆是韩国人,料理正统,气氛做足,妳看那只鸡的巨大模型就知道了,妳应该不排斥韩式扁筷扁匙吧,虽然重不过不会乱滚。」

    「不吃速食?」

    「妳不是请了三天的病假?」

    杜佑南拍着她的安全帽下车。

    整根人蔘、大颗红枣、栗子、枸杞、姜蒜与糯米放在鸡肚里炖煮,筷子一伸鸡肉就溶解分开,吃得差不多店员还会过来加入鸡蛋、鸡丝煮成嵾鸡粥,鲜甜的滋味配上冰凉凉麦茶,就算她真有生病也是顺畅入口吃个精光。

    金绾岑在南投没见识过,来台北也因为一锅就要八百元而捨不得点,找不到朋友一起享用,每一餐都习惯左手划着手机,右手动着筷子,张嘴只是无意识的惯性行为,和胃的蠕动连成一气。

    然而杜佑南正坐在她面前,用炙热关切的神情望来。

    「身体还好吗?」

    「不好,见到你更不好。」金绾岑闭起眼睛,她在他面前不能伤害自己,所以她要比平常的,比轻易的,比那些都再更加坚强一点,还要再多一点。「这是我的回答。」金绾岑取出写好的辞呈,她当然要知道杜佑南的情绪,但是她知道了会不会就捨不得?她不可能说着要离开又哀求留下,那不是她的风格,她要离开就是完完全全把痕迹抹净再离开。

    金绾岑转头撇开目光,手腕被一把抓住。

    「什――」

    「走了。」

    「那封信。」

    杜佑南面无表情收进大衣。「我会看,但不是现在。」手推开门,撞开了声响,逆光刺入她的双眼,渺小的黑暗又怎幺能抵挡光线,一缕就碎成玻璃片状,太亮了,那真是太亮了!眼睛几乎灼烧起来。她躲进杜佑南的阴影,总之是下下等措施。

    回去吗?

    还是留下来?

    没有车,没有钱,一张没有意义的教师证,她怎幺回去。

    除非她跳车?

    「杜佑南,你说你不改变人。」

    「什幺?」

    要比这风声更强,她不只乘风,而要超越风。

    「南!你说你不改变!」

    「对!我没打算改变妳,我要为妳创造!」

    「创……?」

    金绾岑愣住,他将云豹停在高中大门前摘下安全帽,疼惜般抚摸着亮黑色油箱。

    「为妳创造一个不必伤害自己也能活下去的地方。」

    杜佑南笑了,目眩神迷的漩涡令逃跑者忘记逃跑,说谎者忘记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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