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寻琴记分节阅读15

    裴云惜凄然一笑,哑然道:“先是我大哥遭灾,后是梦桥你落难,而我却束手无策,真真令我心窝里难受……”

    “诶诶,我这怎叫落难?云惜呀,我呢这叫拓荒啊,去京城大显身手来着,你懂吗?”

    裴云惜凄迷地望向他。

    “如何说呢,云惜。你我虽是过命之交,但毕竟脾性各异。我懂你,为人不喜争抢,不喜高调,我呢,恰恰相反,便是要世人瞧见我的厉害,我的才干。我爹虽疼我,但他亦因我的性癖而不满我。夏家家大业大,不会独分予我一人,若我再这般混吃等死,迟早被我爹那几个妾室联手陷害赶出家门……”夏梦桥摇晃着小酒杯,掷下无奈一笑,“京城的分行要人打理,我主动请缨,既远离了夏府的纷争,又夺得自己的产业,何乐而不为呢?嗯……至于霍龄,论手段他还不配与我周旋哈哈……”

    裴云惜从不知夏梦桥竟有此等想法,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梦桥你……你怎从不曾与我说过?”

    “何必说给你听呢,这些糟心事,我交你这个朋友便是要一起快活的,又不是想一块儿悲春伤秋的。云惜,你为人淡泊,本不适合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简直徒增你烦恼嘛。”

    裴云惜一把捂住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梦桥,你将我说成了个傻子……”

    “好了好了,过来喝一杯吧。就当替我践行。”夏梦桥冲他招手。

    裴云惜慢悠悠地爬起来,他明白事情已成定局,无力再回天,夏梦桥代替了他,还有大哥,这份恩情怕是难以偿还。

    有时,结局真是难以预料。

    两人举杯共饮,将一坛子酒统统喝完,夏梦桥醉趴在桌上,裴云惜摇晃着将他扶到床上。这时,房门被敲响,外面传来霍龄满口胡言的声音。

    裴云惜狠狠地揉了把脸,清醒一下,随后打开了门。霍龄没想到开门的是裴云惜,一怔,眯起眼道:“我……没眼花吧?这不是我、我的二表弟么?”

    裴云惜冷冷地看着他,道:“好好待梦桥,否则我绝不饶你。”

    “哦?哈哈哈……”霍龄满身酒气,捧腹大笑,“二表弟呀二表弟,你真是朵带刺儿的娇花!可惜呀,我找到了一朵比你更烈的花儿,只能将你抛弃了,你可别怪表哥呀……”

    裴云惜一把推开他,凛然地走了。

    霍龄倒在门口,愣了半天,忽的又笑起来,他想幸好没娶这个二表弟呀,太蛮了,哪有夏梦桥娇呀。

    回到前厅,酒桌上一片狼藉,几个下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收拾着。

    来的宾客都是裴家的好友知交,裴老爷为了让这个仓促的亲事稍微好看些,胡乱凑了些人。这场宴席是裴家花的钱,没让裴家出人已是谢天谢地,裴何氏觉得这权当是破财消灾。而善后上,她还是亲自盯着,哪些壶里酒水没喝完,还得拼回去,不得倾倒浪费。

    裴云惜默默地站着看他们忙活了一阵,又转身出得府去。他还惦记着城郊客栈里的大哥,这近十天,苦了他了。

    夜色四合,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裴云惜喝了酒,头脑昏沉,走在街上还会不小心撞到人。

    “公子,公子,裴二公子出门了!”阿萍眼尖,忍不住掀开帘子憋着嗓子喊了一句。

    薄肃靠在枕垫上,睡意未除,“你……跟上。”

    阿萍得令,驾起马车,慢慢地跟在裴云惜身后。

    裴云惜越走越难受,胃中好似翻江倒海,夜风闷热,蒸得他四肢发虚,怕是酒喝坏了。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街边,实在是憋不住,猛地一呕,将汤汤水水全部吐了出来。吐得泪水都四溢出来,裴云惜虚脱般蹲下身,扶着墙面坐下来。他粗喘着,抹了把眼角的泪渍,忽觉心酸。

    “公子……”

    “嗯?”

    阿萍小心翼翼道:“公子,裴二公子好似在哭啊。”

    薄肃直起身来,蹙眉掀帘,“他人呢?”

    阿萍朝前头旮旯里一指,道:“在那儿坐着呢。”

    薄肃想下马车上前,忽见一名官兵靠了上去,对着裴云惜似乎在问些什么。

    “公子,这当兵的,看着眼熟啊?”阿萍摸了摸下巴,探究道。

    薄肃见那人扶起了裴云惜,搀着他往前走去,夜色渐渐盖住了两人的背影。

    “公子?”阿萍谨慎地瞧着薄肃的脸色,发现他又恢复成了那张冰寒冷淡的脸孔。

    薄肃略有所思地缩回了身子,将竹帘搁下,静默了半晌,才道:“回府吧。”

    阿萍只得驾车调头,他想自家公子真真口是心非,明明在意那裴二公子,却故作骄矜地对其不理不睬,暗地里不还是为了裴家的破事忙前忙后?

    唉……阿萍勒着缰绳,心道这莫非是公子的劫?

    第十一章

    倒空的胃仍在隐隐抽痛,裴云惜面色惨白,忍不住抬手捂上腹部。

    贺廉将刚煮开的热水沏进茶碗,泡了一碗略带浊叶的绿茶,而后递给裴云惜,“喝点,暖胃。”

    “多谢。”裴云惜接过茶碗,看了一眼碗中。

    贺廉瞧他犹豫,又道:“家中寒酸,并无好茶,多有见笑。”

    裴云惜一惊,忙摆手,道:“官爷言重了,在下并无嫌弃之意,只不过腹中作痛,暂时饮不下茶水。”

    贺廉见他双眸毫无神采,面色灰然,心想方才若不是他呕吐的动静那般大,自己也不会察觉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人。待他上前察看,竟碰巧是那夜放出城外的公子。

    “你为何一人如此狼狈?”贺廉问道。

    裴云惜赧然地垂首,一想到上次为了出城对这位官爷撒了谎,便于心有愧,“官爷,实不相瞒……在下那夜与家兄着急出城,并不是为了奔丧,而是逃难。”

    “哦?”

    “唉……在下乃是城东裴府的二子,家中突遭变故,不得已连夜出逃。但又惶恐无法出城,这才撒下大谎,还望官爷恕罪。”裴云惜说罢,起身向贺廉弯腰作揖行了个大礼。

    贺廉也赶紧起身扶住他,拖他坐下,“无妨,众人皆有苦衷,我不会追问。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放你出城也不过是小事。”

    闻言,裴云惜感激地看着他,此番,他才敢目光炯然地打量眼前这位小小的巡逻兵。面庞坚毅硬朗,目光漆黑有神,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裴云惜不禁对他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官爷,在下——”

    “叫我贺廉便可。”

    “呃,贺廉?”裴云惜不惯于直呼他人姓名,怕冒犯对方,“贺大哥,在下这般称呼,尚可?”

    贺廉见他眼中微含怯意,是个守礼之人。城东裴府,他自然知晓,临安城中一个颇有名气的贩茶大户,裴家有五子,据闻皆玩性深重,闹下不少笑话。今日得见其二子,似乎并不如传闻中所言。

    “那便这么称呼吧。”

    裴云惜得到应允,才继续道:“贺大哥,家兄自那日出城,一直住在郊野客栈,今夜我本想接他回城,不料身体有恙,不慎耽搁。在下还想恳求贺大哥通融一番,放在下出城。”

    贺廉虽不知他裴家发生何事,但见裴云惜如此焦灼,怕确有大事,“放你出城自然无妨,不过你的身体……”

    “在下撑得住,贺大哥。”裴云惜诚恳地望着他。

    贺廉心头一动,被他鹿子般无辜的目光击中了,“……那行。”

    裴云惜老老实实喝下了那碗味涩之极的绿茶,这茶叶怕是最低等的粗茶,思至此,他环顾了一遭贺廉的住所,确实寒酸简陋,屋中不过一床一桌一柜两凳。

    贺廉自然瞧出他的悄然四顾,这躲不过他的眼,“我是从京城逃难而来,不过数月,有幸谋得城中巡逻一职,便当糊口之用。”

    逃难?

    “贺大哥,你为何逃难?不会是……”裴云惜不小心往坏处想了过去,但见他一脸刚正之气,不像是大恶之徒。

    贺廉知他胡思乱想,道:“我是被主人家赶出来的,京城已无立足之地,便逃到了临安。”

    “在下逾矩了……”裴云惜不便多问缘由,只因这人帮助过自己,权当他是好人吧。

    贺廉也不再多言,待裴云惜休息片刻,脸色稍霁,便领着他出了陋室,直奔城门。贺廉的人缘交际似乎十分不错,他与守城的士兵打了声招呼,那人便开启了城门,放裴云惜出了城。

    “贺大哥,改日在下登门厚谢。再会。”裴云惜作揖行礼,向他道别。

    “嗯。”贺廉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奔赴至郊野的客栈,已是三更半夜。

    野外蚊虫成群,蛙鸣阵阵,暑气余韵未消,蒸得人满头大汗。裴云惜口渴难耐,敲开客栈大门时,被小二怨气冲天地埋怨了一番。

    “这位客官,咱都打烊了,要吃饭寻别家去吧,要住店咱这儿只剩下等房了。”小二哈欠连天,睡意朦胧。

    裴云惜自顾自寻了个杯子,倒了壶已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下,才舒心道:“小二,上等房七号的客人还在吗?”

    小二觑他一眼,懒懒地走到柜台翻记录,“还?莫非是寻住了七日的那位公子?”

    “正是。”

    “哎呀那不巧,他前日便结账退房走了。”小二前后一翻,确认道,“确实走了,唔……我记起来了,他留了封信,说是他弟弟寻他,便交给他。”

    裴云惜大吃一惊,放下茶杯,快步走到柜台,“他走了?什么信?”

    小二对那位公子印象极深,毕竟不是每位客官都成日不出房门,需要送餐的,那公子面色愁云,整日在房中练字,还托他去买宣纸,虽说字画店离这儿挺远,但好在这公子给的小费不少,跑个腿还是可以的。

    “我找找啊……”小二蹲在柜后,翻找了一番,才叫道,“找着了找着了!”

    小二把信抽出来,递给裴云惜,“我一瞧公子这长相,便知你们二位是兄弟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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