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寻琴记分节阅读10

    裴云惜眉间愁云萦绕,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口中却还是推拒道:“在下怕叨扰诸位,心想门口静候片刻也是无妨的。”

    “天气炎热,你不怕晕倒在门口?”薄肃瞧他一副晕乎乎面色虚弱的模样,心下隐隐生出一种怜惜之情,却又恼他过分疏离,“倒在戴府门口,成何体统?”

    裴云惜心一惊,知他在怪罪自己,心中一阵酸楚,歉然道:“是在下考虑不周,未顾及薄公子与戴大人的颜面,还望恕罪。”

    薄肃自然不是想怪罪于他,不过是想告诉他,何必这般畏畏缩缩躲在门外,大可进门慢慢等。可话一出口,竟成了伤人利器,话中带刃,直刺到了裴云惜的身上。

    “你……与我进来吧。”薄肃暗自怨恨自己虚伪的作态,架子端得太高了,竟一时不知如何搁下,只得笨拙地转移话题。

    裴云惜跟着他进了柳居,焦尾吐着舌头跟着他们。

    路过梦池,裴云惜似梦似雾地瞥了一眼,仿佛又忆起那夜心情破碎的一幕。而踩碎他希冀的人,正走在他前头,若无其事地带着他走。为何这人能这般从容地对我呢,他明明瞧不起我,明明鄙夷我的身份,却还能这般不冷不淡地与我说话,这是别样的羞辱吗?是否他在无声无息地嘲笑我没脸没皮地倒贴上来,一次又一次?……裴云惜胡思乱想着,他心乱如麻,时而脆弱得想自缢,时而又告诫自己,君子宠辱不惊,何须为这一人妄自菲薄?

    薄肃带他到了一个别院,院中满是绿竹,竹中藏有一亭,戴洺洲和裴明惜皆在。裴云惜看见自家大哥在陪戴洺洲下棋,神情愉悦,嘴角带笑。他倒是一瞬间心酸起来。

    “大哥。”他叫道。

    裴明惜蓦地回神,转头一看,“云惜,你怎么来了?”

    戴洺洲笑道:“原来是裴二公子,听我二弟说你棋艺过人,不如下一盘你与我下吧?”

    裴云惜哪有下棋的心情,便婉拒道:“在下……才疏学浅,便不让各位见笑了。”

    裴明惜道:“戴大人,我二弟棋艺确实比我好,你与我下定是无趣,还是让我二弟来吧。”

    “明惜,你又自谦了,明明下得很好,我非与你把这盘下完为止。”戴洺洲佯装苛责地看着他。

    裴明惜抿唇含蓄地笑了笑,眼角却是溢出喜不自胜的笑意,裴云惜一瞧,心下狠狠地惊了一跳,他大哥……?

    “大哥,我,我有话想——”裴云惜忍不住就想脱口而出了。

    薄肃却道:“你还欠我一盘棋。”

    “嗯?”裴云惜回首,诧异地看着薄肃,“欠……?”

    薄肃冷静地盯着他:“在梅坞时。”

    这下裴云惜记起来了,他骗了薄肃,确实欠下一个巨大无比的人情,这个人情几乎可以将他压死!

    “在下……记得。”

    “那便陪我下一局。”薄肃看了一眼戴洺洲,道,“人我先用了。”

    戴洺洲毫不介意道:“去吧去吧,你可别又吓坏了裴二公子,收收你这张臭脸,慎言!”

    “走吧。”薄肃轻轻地碰了碰裴云惜的肩,径自往前走去。

    裴云惜不禁一颤,心跳得极快,热得耳根都红了。

    稀里糊涂被薄肃带走之后,裴云惜才后知后觉,他来是有正事的啊!怎变成陪下棋的了?!

    “薄公子,我……我其实……”裴云惜追着他想搭话。

    薄肃的背影挺拔宽阔,身姿俊朗,他一顿,微微侧过脸来,“何事?”

    “我有事找我大哥,并不是来下棋的。”裴云惜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薄肃僵了一下,才用略带愠怒的目光看他:“你又想拒绝?”第一次是弹琴,第二次是下棋,他薄肃人品是有多差,几次三番被裴云惜拒绝!

    “裴二公子是不屑与我为伍,是吗?”薄肃道。

    裴云惜难堪地低下头,不敢看他,“是在下不配得到薄公子的赏识,请薄公子不要与在下这等粗鄙之人见怪。”

    “呵,”薄肃竟冷笑一声,“裴二公子过谦了,既然你无意既无心与我切磋棋艺,我又何必强人所难,你走吧。”说罢,他凛然转身,独自离去。

    裴云惜明知薄肃不可能迁就他,但心还是一阵阵的刺痛,他想,他与薄肃真是命盘不和,说不上两句就不欢而散,可能这便是人上人与人下人的鸿沟吧。

    待裴云惜回到竹亭,戴洺洲与裴明惜正好下完一局。

    “咦,云惜你怎么回来了?”裴明惜见他神情懊丧,问道,“薄公子呢?”

    裴云惜勉强笑笑:“大哥,家中有事,故遣我来寻你。薄公子答应与我下次再下。”

    戴洺洲道:“既然如此,明惜你便随你二弟去吧,明日我们再聚。”

    裴明惜对着戴洺洲点点头:“戴大人,那明日再会。”

    戴洺洲拍拍他的肩:“我等你,明惜。”

    裴云惜木然地看着他俩亲密无间的样子,话不知从何说起。裴明惜跟他一起走出柳居,问他:“云惜,见你脸色如此之差,是不是霍龄……他,他瞧上你了?”

    裴云惜摇摇头,裴明惜松了口气,却听得他道:“大哥,霍龄说要娶你……”

    “什么?!你……说什么?”

    裴云惜惨淡道:“今早,我听得霍龄这般对爹娘说的……”

    裴明惜一时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他不可置信地思索着,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向来温顺老实的大哥像是被雷劈中般,裴云惜心疼他:“大哥,你别这样,我该向他们说,我可以嫁给霍龄,不是你,一定不是你!”

    “你说什么傻话云惜!你怎么如此傻?”裴明惜喝道,“他要我嫁,我嫁便是,你怎能甘投罗网?”

    裴云惜摇头道:“大哥,你是家中的嫡子,裴家今后便要靠你了,若你走了,何人能再撑起裴家呢?而我,本来便是可有可无的人,我既有断袖之癖,如三弟所言,嫁给男人也是无妨!我——”

    “闭嘴!”裴明惜一把扯住他,愤然道,“谁道你可有可无?云惜,你才是我们兄弟中最聪明,最纯净的人,大哥怎么忍心你去受苦?去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裴云惜被他这番诚挚之言感动得泪眼婆娑,“大哥,你也不能去啊,霍龄现在看中了你,你才是最危险的,不如……不如你出城躲上一段日子吧?霍龄寻不到你,也就罢休了。”

    裴明惜张皇无措,静不下心来,“躲?有用吗?我躲去哪里呢?”

    “大哥,我们先回去收拾包袱,今夜趁夜色逃出城外,你先寻个客栈住下,我回去稳住霍龄,与他周旋。”

    “云惜,可我……”

    “大哥,你别再踌躇不决了。”裴云惜狠下心来,道,“难道你想被戴大人知道,你要嫁给一个男人吗?”

    霎间,裴明惜脸色奇白。

    夜深,裴云惜带着裴明惜从后门溜出,两人直奔城门。临安城有宵禁,街上除了打更的,空无一人。裴云惜与裴明惜鬼鬼祟祟地潜行,真像做贼似的。好不容易行至城门下,见城门落栓严实,裴云惜就想凭一己之力顶开。

    “云惜,我与你一道试试。”裴明惜搁下包袱,也上前帮忙。

    毕竟这门栓有百斤重,两个文弱之人如何能轻易抬起,折腾半天,纹丝不动。

    裴云惜累出一身大汗,懊丧道:“大哥,我真是太天真了……”

    “云惜,若出不去,咱便回吧。”裴明惜不愿自己的二弟如此辛劳,“我若不愿,那霍龄也奈何不了我啊……”

    “大哥,他有的是手段,方才你没上饭桌,你道他如何说,他说他知晓我们裴家如今缺钱缺客源,他要是娶了你,自然是竭尽全力帮衬裴家……”裴云惜回想方才霍龄得意洋洋的话语,又想起娘亲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后怕道,“我怕娘亲他们最后会妥协啊!霍龄身后还有皇家的人撑腰,我们是斗不过的,大哥,你别再天真了!”

    裴明惜唇色苍白,喃喃道:“虎、虎毒还不食子……不会的……我不信……”

    “大哥!”裴云惜痛惜地叫醒他。

    “何人在那?——”

    突然,夜色中传来一阵爆喝,吓得裴云惜和裴明惜浑身一僵!

    “宵禁期间,何人胆敢外出?你们是谁?怎么在此地?”随着话音的靠近,一个身着铠甲的侍卫走了过来。

    裴云惜借着黯淡的月色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棱角分明,神情坚毅的脸。

    “官爷……我们想、想出城……还望官爷通融。”裴云惜强作镇定。

    那侍卫突然拔出刀,吓得裴明惜又是一抖,“你们鬼鬼祟祟的,这个时候出城作甚?”

    裴云惜摁住慌乱的裴明惜,上前道:“官爷,家中老母病重,不得不连夜出城!再晚,怕是……怕是见不到……官爷!”

    裴云惜三分可怜,七分卖惨,那侍卫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按规定,先搜身,没问题再放你们出城。”

    裴云惜十分感激,上前道谢:“多谢官爷,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他试图把一锭银子塞到侍卫手里。那侍卫借着月色看清了裴云惜的脸,眸光一沉,道:“不必客气,若是有心感谢,待二位回城再来找我吧。”

    裴云惜道:“敢问官爷尊姓大名?在下好改日相邀。”

    “贺廉。”那侍卫道。

    随后那名叫贺廉的侍卫便上城楼叫守门的侍卫吊起门栓,这才放裴云惜和裴明惜出了城。两人一路夜奔,来到郊区的草市,寻了间客栈住下。裴明惜筋疲力尽,眼皮子马上便要耷拉到了一处。他见裴云惜还在帮他整理床铺,便道:“云惜,你与我睡一觉再回吧。”

    “不了,大哥,我铺好你先睡吧。”裴云惜片刻不得松懈,“你先住这儿,平时少与人打交道,没事四处逛逛。若是有什么找人捉人的,你定要小心,指不定是霍龄派来的人。”

    裴明惜忽的想起某事,失落地问:“我何时能回去呢?我和戴大人还有……”

    裴云惜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藏着的话,忍不住问了出来:“大哥,你与戴大人似乎……过于交好了。”

    裴明惜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他。

    裴云惜继续道:“大哥,戴大人确实一位君子,值得深交,但恕弟弟鲁莽,戴大人瞧你的眼神过于柔情,并不像看一名朋友,反倒像……像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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